接下來的一個月裡,風平浪靜。子攸不再東想西想,父親素來並不十分信任哥哥,也許已對他的圖謀有所察覺,司馬昂似乎也沒有立刻就會生的危機,她想著自己也不過就是個十七歲的女孩,男人們都比她有算計,她做什麼還要跟著操心呢。
這一個月裡,子攸每日早起到司馬昂那裡打個照面,陪他一起用個早飯,再閒話一回,然後她溜躂出王府去她各處的商號照應一番,司馬昂便會會朋友,這些日子,他王府裡養了一班文士。一直到一個月後,司馬昂身上的傷漸漸好得差不多,偶爾也陪子攸出來走走,子攸是很歡喜的,拉著司馬昂專揀熱鬧的地方逛。
這些瑣事暫且不提,只說有一日,司馬昂入宮去朝覲皇帝,子攸在她偷開的戲樓子裡閒坐,耳朵裡聽著台上錦官兒正唱《牡丹亭》。子攸今兒穿的是一身男兒裝,她素性豁達態度風流,所以扮上男兒裝,別人只覺這少年郎風流倜儻,是潘安宋玉一般的人品,倒不會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女兒來。
子攸拿著紫砂的小茶壺,就著壺嘴兒喝了一口上好的雨前,聽台上的杜麗娘唱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子攸聽得入神,她平素是不好聽戲的,也不知戲裡竟有這樣的好文字。又想到司馬昂是雜學旁受的主兒,只是宮中大約無戲本,想來他也是未讀過的吧,改日該邀他一同來聽聽,錦官兒唱的也是好的,也不枉她當時花了一千兩銀子買他。想到銀子,子攸又覺得自己俗了,趕緊收回飛到天外的心思來,認真聽戲。
可旁邊一桌的人聊天嗑瓜子的聲音卻越來越大,子攸皺起眉頭,身邊素日裡跟她的小廝連忙道,「我去趕走他們。」
子攸搖搖頭,「莫要多事,哪有買賣人把主顧往外趕的。」一面說,耳朵裡卻聽見了他們說的話。
「你聽說了嗎?聽說大將軍十萬大軍都敗了。」
「敗給一個藩王?我可不信。」
「可京城中人人都這般說,如何不信?」
子攸微微皺起眉頭,想再聽下去,這幾個人偏不說了,話題都轉到戲檯子上邊的戲子身上去了。
那桌人為地是個有錢人家地公子。相貌也是好地。只是舉止輕浮了些。笑著說。「這杜麗娘叫得我全身都酥軟了。」
幾個相陪地都笑了。其中一個說。「原來你不知道他。他名叫錦官兒。是今年才入京地。才幾個月啊。就紅遍了京城。只是年紀到底大了些。十八歲了。不知可對您老地口味。」
頭前兒說話地點一點頭。「那是大了些。可知男寵不比女兒。女兒是十六七歲正是好時候。可男寵卻要十四歲為妙。眼前這個大了些。扮相雖好看。可床第間就差了。」
這話說地粗鄙。子攸心頭不快。小廝也低聲道。「主子咱們走吧。回頭姑爺要是知道了。我有幾個腦袋頂罪?」
子攸也想走。誰知那公子領著幾個人喝起倒彩來了。子攸更惱。兩個小廝知道子攸心思。剛忙都喝起彩來。聲音壓過了那邊。錦官兒早就看見老闆坐在底下。這時候一雙勾人魂魄地眼向子攸望了過來。感激地笑笑。子攸也不著意。
可這就激怒了旁邊那個公子。他搖著扇子過來。上上下下地看了子攸一眼。嗤笑一聲。「我道是誰?原來是個粉妝兔兒公。」
子攸不知道這粗俗的話是什麼意思,愣在那抬眼睛看他,見他眼露調笑之意,便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氣得臉都有些紅了。子攸的兩個小廝早喝罵了起來,也是一堆粗俗的市井俚語。
那公子見她面上緋紅,嬌羞宛若女兒,更得了意,「兩個小奴才罵什麼啊?誰知道你家公子是誰?大約是梁園裡的兔兒相公吧,哈哈哈。怪不得捧那戲子,你們原是一路貨吧。」
子攸被氣得愣住了,說也說不出話來,更不知道他罵的兔兒是什麼意思,她知道有罵人豬狗的,卻不知道小兔子也能用來罵人。那公子見她不說話,越輕浮,一雙桃花眼溜著子攸,「不如跟哥哥我走,哥哥我保你今晚風流快活,如何?」
一語未了,也不知道是哪裡飛過來一隻茶杯,打在那公子肩上,碎片劃破了他的臉,他捂著臉大叫一聲,「誰他媽干的?」
他帶著的人也都站了過來四處幫著他找。他捂著臉上的血,掃視了一圈,只見隔著三張桌子的地方坐了一個青年公子,容貌俊朗儀表不俗,正面露怒色地看著他,他便知道就是此人幹的。「他媽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也不打聽打聽你老子我是什麼人。奴才們,給我抄傢伙把他往死裡打。」
子攸卻看著那人了呆,她哪想到司馬昂也到這裡來了,他身邊還跟著陳長卿,想是被陳長卿找來聽戲的。子攸瞧著司馬昂的滿臉怒氣,心裡就知道壞了,心裡琢磨著到底是現在就跑回家裝幾天乖呢,還是逃到自己手底下的安和客棧暫避兩天風頭。那公子的一夥奴才都在抄傢伙,子攸一愣神兒的功夫,就被一隻凳子掃著了。
子攸「哎呀」一聲,頭頂被一隻凳子腿撞著,把她疼的眼淚都下來了,趕緊後退兩步,讓出戰場來。
司馬昂的身上是掛著寶劍的,不過他倒沒拔出來,順手擋住一隻凳子來砸掉凳子腿,一隻凳子腿敲倒了五個人。子攸站在一邊,一面揉腦袋上撞出來的包,一面忍不住哈哈大笑,使凳子腿在戲園子裡打人的皇儲,多少百年才能出這麼一個啊,這比戲檯子上演得都熱鬧,她哪裡捨得逃走不看。尤其事主是司馬昂這麼個冷面王,那更是千年一遇的奇觀,拼著等會兒要被司馬昂帶回家責罵,她也得把這齣戲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