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攸心急如焚地跟在鍾無風的身後進了莊子,走過一條土路,進了一個院子,一眼看見正面屋裡點著燈火,司馬昂正負手在屋中來回踱步,看著像是沒受什麼傷害。
子攸許多日子沒見到司馬昂,今日陡然在此相遇,先是擔憂他受傷吃虧,現在知道他無事,卻又不大敢跟他說話,突然間滿腹的委屈哀痛都被勾起,一股酸楚湧上心頭,胸口氣血翻騰,一股腥甜塞在嗓子裡。
司馬昂聽見腳步聲,回頭向門外看去。子攸果然來了,站在門外兩隻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像有多少話要說又說不出來,看得他心裡一痛。滿院子都是男子武士,滿院子的刀槍劍戟反著清冷的微光,子攸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孤零零站在其間,司馬昂忍不住在心裡歎口氣。子攸何時不是如此?孤零零地站在京城暗無天日的朝局裡,在夾縫中苦苦支撐。
「子攸。」他喚了她一聲,向她伸出一隻手。
子攸凝望了他半晌,咳了一聲,眼淚止不住流出來,連忙抬起袖子擦了去,向前幾步,走到司馬昂跟前來,「王爺,你還好麼?」
司馬昂看著她點點頭,她仰著頭,俊俏的面龐在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只是清瘦了許多,才幾日不見,就清瘦了這許多啊,連眼睛似乎都腫了。司馬昂尤恐自己剛才是看錯了,現在藉著燭光細看,子攸的兩隻眼睛仍舊是腫的,「眼睛怎麼了?為什麼哭了?」
子攸連忙低下頭掩飾,她到底是女孩兒心性,哪怕司馬昂並不喜歡她,她也不願意叫司馬昂看見自己眼睛腫著不好看的模樣。
司馬昂有心再問,可是眼下這裡著實不是地方,見她衣衫單薄站在門口的涼風裡,便想叫齊烈拿自己的斗篷過來給她,一抬頭又看見上官縝就站在子攸身後不遠,便知道他是隨子攸一起來的,只是方纔他只顧著看子攸,竟沒瞧見他。司馬昂看著他在在子攸身後,也不知怎的,心裡忽然不痛快起來,待要說是因何不痛快,又說不分明,只好強打起精神來說正事。
「為了什麼要緊的貨沒了,還要你親自帶了兵來這裡?」司馬昂問子攸,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外頭的侍衛們聽不見。也算是給子攸留了餘地,只是子攸今天實在是灰心失意到了極點,竟沒體貼出司馬昂的意思,反倒是驚覺司馬昂並非是被拘押在這裡,而是他本來就跟這裡有些關聯。
她臉上露出三分狐疑,被司馬昂看出來,堵在他心口裡,甚是不痛快。
偏偏鍾莫雨在一旁又說道,「哼,說的好聽的是貨,其實還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子攸進來地時候一顆心都在司馬昂身上。也沒看見旁邊站地人都是誰。現在看見曾與自己有隙地鍾莫雨立在一旁。很是吃了一驚。隨即想到鍾莫雨既然姓鍾。恐怕跟那個鐘無風有些親戚。所以才會在這裡。
鍾莫雨其實是上官縝地未婚妻。子攸只知道那是指腹為婚定地親事。舊年在江南她們曾見過一次。那時因鍾莫雨疑心她與上官縝有私情。便仗著自己有些武功。非要殺了子攸不可。子攸自是不服氣。支使著侍衛跟她爭鬥不休。鬧得甚是大。後來鍾莫雨負氣出走。離開上官縝。子攸也回了京城。後來子攸自覺此事做地不大地道。跟上官縝賠了幾次不是。上官縝只是一笑了之。並不在意。
只是鍾莫雨到底恨著子攸。今日見面如何能心平氣和。再掃一眼上官縝。上官縝避開了她地視線。她心下更氣。向子攸冷哼道。「你一般也是有了夫君地人。怎麼還只管纏著別人地漢子。」
子攸被這村話氣得差點跳起來。要說什麼到底又說不出來。回頭看一眼司馬昂。司馬昂那臉繃得真夠緊了。子攸地面上便燒熱起來。心怦怦地跳著。「鍾莫雨。你不要欺人太甚。」
鍾莫雨冷笑道。「我欺人太甚?你現下貴為王妃。領著幾萬兵馬。比王爺還厲害。我怎麼欺你。」
「你別扯上王爺。」這話太過危險。子攸氣得轉過臉去瞪她。
柳葉在旁邊卻已經瞧明白了,向上官縝說,「嘖嘖,師父,這人就是師父的未婚妻?好凶悍的婆娘。師父,我可不要這樣的師娘,那不是要折磨死我麼?」
柳葉這話一出口,不只一個人驚訝,誰也沒料到這孩子是上官縝的徒弟。上官縝本來就被鍾莫雨那兩句話點的不舒服,再被自己徒弟當眾說出鍾莫雨是自己的未婚妻,更有些尷尬。鍾莫雨被罵成是凶婆娘,也氣得半日沒話說。
柳葉笑著走向子攸身邊,「師姑,師姑,我告訴你,我們跟王爺也是今晚誤撞進賊窩的,哪想到這裡的好漢頭目鍾無風竟然是王爺原先的舊友。」說著一面笑一面嘻嘻哈哈地把今晚的事詳詳細細描述給子攸聽。
他與子攸年紀相仿,認識的時日也久了,所以並不怎麼將子攸看作王妃。又說道,「王爺的劍法很厲害呢,跟那個凶婆娘竟是一路的,定然師出同門。我看那個凶婆娘八成是你的師小姑子,喲,我說錯了,她那麼大的年紀,怎能是你的師小姑子,定然是師大姑子。」
子攸見他樂得不成樣子,一巴掌便拍在他的額頭上,「你吵什麼?什麼大虱子小虱子的,我讓你跟著王爺,你怎麼把他帶到這種地方來了。以後你師父再要罰你,別指望我給你討饒。」
說得柳葉扁了嘴,沒了精神頭兒。子攸抬頭看了看司馬昂,再看看鍾莫雨,心頭很是一陣不舒服。
司馬昂也不好過,因說道,「什麼了不得的貨,莫無風馬上就會將劫得的貨送出去,你也將你帶來的人先撤回去吧。」
誰知子攸冷笑了一下,「什麼了不得的貨?呵呵,我為那批貨提心吊膽不是一天了。如今貨果然丟了,又費了我多少心血。我是為我自己口袋裡的錢麼?你問問你的人,問問他們到底是多大的膽子,問問他們劫的都是什麼?是一車車的銀子!那能是穆家的貨麼?那是南邊幾個富省交上來的稅銀,沒用官兵押送,就是怕這一路上賊惦記。」
司馬昂吃了一驚,以為子攸的眼睛是因為丟了銀子才哭腫的,雖然這事不怪自己,可心頭畢竟有些愧疚。子攸也不看他,低垂著頭低聲說,「前方大軍一日耗費錢糧無數,我們竟不是打仗,是在拼軍糧呢。王爺,難道這是我們穆家自己的戰爭麼?還有那大水沖了堤壩,戶部撥不出銀兩來,到處都等著錢使呢。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每一次運錢糧,滿路上都是匪徒,各個都說是要替官府賑濟災民。濟個鳥啊!流民遍野,都是因為堤壩垮了,不從根上治水,只給災民一點銀子,有個屁用?不信去問問那些災民,是想要銀子還是田地?」
一番話說的鍾無風面上燒熱,司馬昂默然。
子攸低著頭,司馬昂看不見子攸的眼睛,只聽到子攸似笑似哭地說,「呵呵,今天這個罵我,明日那個棄我,可我又是為了誰呢?」
一句話說完,子攸只覺得胸口裡氣血翻騰,眼前黑,身子向後仰去,跟著便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