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清弦沒有見過比周今墨更老實的人,每日收攤之後,便把當天的收入全數交給她,說是當飯錢,看著手中這為數不多的銅板,暗自覺得可笑,這些錢住大通鋪、吃清湯麵還差不多,像他這樣單獨一間屋子,要的可是這一倍還多。
小七前兩日告訴她,住在大通鋪有一個窮書生,文才不錯。可是當她拿著那人的文章給乾爹看時,乾爹的頭都搖斷了,哎,今年難道就只有劉洲子一人嗎?
正愁著,迎面遇到了周今墨,湛清弦不由地一怔,平日他可從來不在前面走動的,收了攤子便窩在後院,幫著俞木頭幹活。
說起幹活,讓她不由地笑,木頭昨天又來訴苦了,說是周今墨要幫他砍材,結果連斧頭都拿不起,直接掉在腳上,還好沒傷著哪裡,不然又得照看傷員了。木頭不停地對她作揖,要她勸勸周今墨,莫要再幫倒忙了。
「三小姐。」周今墨看著站在門廊處的她,一時笑一時搖頭的,心中有些著急,她莫是被魔障了,揚著手在她面前搖了搖。
「哦。」湛清弦收回了思緒,看著在她面前搖動的手,不著痕跡地退了退,「有事嗎?」
周今墨微張著嘴,稍稍呆了呆,三小姐是怎麼了?明明是她擋著自己的道了,還問自己有事嗎,「小生無事,就是想去後院,還請三小姐行個方便。」
湛清弦微紅著臉,向旁邊移了一步,讓出道來,側頭看到他手上拿著一卷書,「這是?」
攤開書遞在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今日實在無事,俞小哥也不讓小生再幫他幹活了,便去大通鋪找史鑒兄借了本書。」
「史鑒?」不是小七說的那人嗎?
「是啊,人在他鄉居然能遇到同鄉,還真是運氣,他見小生書都丟了,便借本給我看看。」
「如此正好。周公子也可以拾起書本。好好溫書。為科考做些準備。」湛清弦隨意翻看了下。便把書還給了他。
周今墨接過書。行了一禮。便向後院走去。還沒走了兩步。彷彿想到了什麼。便回頭喚住了她。「對了。三小姐。或許過兩月。小生便要離開雙龍鎮了。」
湛清弦彷彿等這句話等了很久。肩也不由地鬆了下來。「是嗎?」
「是啊。昨日史鑒兄幫我出了個主意。讓小生寫信給恩師。哦。也就是我們縣地縣丞大人。讓他老人家幫著辦個路引文書。」眼裡閃著希望地光芒。
「真是好辦法。」
「是啊。估計科考前。路引文書便能送來。所以。小生準備從現在起。有時間便讀讀書。」
看來是有了目標了,這人的眼裡有著不一樣的神氣,「清弦預祝公子高中。」
周今墨聽了她的話,靦腆地一笑,吶吶地說,「小生承三小姐吉言。」說完便跑回了後院。
看著他跑遠的背影,湛清弦「噗」地一聲笑出來,眼睛卻被地上的一卷紙所吸引,折了一下裙擺,彎身撿起地上的紙,打開看了看。
這是什麼?是他的筆跡,前些日子曾經看過他幫木頭寫的家信,信上那蒼勁有力的字跡,讓她對他刮目相看。這難道是他寫的文章嗎?
湛清弦突然有些好奇,他的文章到底如何呢?明日正好要去幹爹家,可以讓他瞧瞧。
和往常一樣,湛清弦趁著客棧打佯的當口,提著些禮去了柳默之的家,還沒進門,便聽到麗娘在罵柳默之,聲音隔著一道牆飛了出來,隔壁的三姑六婆都好奇地拉長著脖子往這邊瞧。
湛清弦冷冷地掃了那些好事的人一眼,推開門走了進來,「乾娘。」
「你拿的是什麼喬,人家董老爺親自登門,想讓你兒子去給他兒子當伴讀,你居然不知好歹地拒絕。」麗娘罵得正起勁,也沒聽到清弦叫她,對著書房的窗子尖聲罵著。
「乾娘,生什麼事了嗎?」湛清弦提高了嗓門,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麗娘被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嗖地一回頭,看是她,便長吁了一口氣,「清弦啊,你得說說你這乾爹,都幾十歲的人了,還看不開,人家董老爺一番好意,他居然拒絕了,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湛清弦拍著她的背,嘴唇抿成了一條縫,鼻子輕皺了一下,柔聲勸著,「乾娘莫急,乾爹自然有他的考慮,如今家裡也不缺這幾個錢,還是讓千樺好好讀書,說不定將來中個狀元,您也跟著風光風光。」
「我也想啊,可是這中狀元,怎是說中就中的,我還不是尋思著給兒子找個好點的靠山,人家董老爺在京城裡有人,將來那少爺當官還不是說一聲的事,千樺若能跟著他,當個師爺什麼的,總比呆在私塾裡教書強。」麗娘一聽清弦的話,語氣也緩了些。
「千樺那麼用功,將來乾娘一定會是狀元娘的。」
麗娘聽著這話面上一喜,卻又歎氣地搖頭,「若真能像你說的這般,我就是短幾年壽也值了。」
湛清弦眉峰不由地挑了挑,「乾娘切莫這樣說,您這般好心腸的人,菩薩都會保佑著您的。」
看麗娘的氣慢慢消了些,柳默之掀開門簾從裡面走了出來,和清弦打了聲招呼,想著要去哄哄麗娘,誰知她冷哼了聲,接過清弦手上的禮,推開他的身子走進了廚房。
「乾爹,乾娘只是口裡說說,不是真生氣了。」湛清弦瞧出柳默之臉上的慍色,出聲安慰他。
「唉!」長長的歎氣聲透著他的無奈,「咱們進去說。」
湛清弦從茶几上端起茶壺,給他斟上一杯,放在他面前,「喝口茶下下火。」
抿了一口,便放在了桌上,「我知道她的心思,千樺能唸書,又能掙些銀子貼補家用,這多好的事啊。可就不想想,當了伴讀,若是那小少爺不愛唸書,千樺不就跟著一起給毀了。」
「嗯。」湛清弦也不多話什麼,只是靜靜地聽著他牢騷,這些年乾娘的想法一直沒變,也沒人能讓她改變。
柳默之數落了半天,心也定了不少,看著清弦有些走神,便問道:「今日怎麼有空來看我?」
「多日沒來看乾爹了,囡囡可是想念得很。」
笑著搖搖頭,這乾女兒還像小時候一樣,喜歡粘著他,「對了,前幾日,我從私塾回來遇到了大少爺,他還拉著我去酒館,請我吃飯呢。」
「哦?他居然也會尊師重道。」不屑地呶呶嘴。
「你看你,說什麼呢?怎麼說大少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他本性不壞,只是不愛讀書,好玩了些。」
「好玩?哼!他爹時常說,讀書有什麼用?只要會賺錢要什麼便有什麼。只可惜,湛大少即不會讀書,也不會賺錢,只會敗家、惹事。」
「囡囡,乾爹可得說你了,夫人當初把你領進了湛家,你就是湛家人,還說什麼他爹?再這樣乾爹可要生氣了。」柳默之明白她的心思,卻不認同。
她也不辯解,如搗蒜般點著頭。
「唉,今天可有什麼好文章看嗎?」
飛快地從懷裡拿出周今墨的文章遞了過去,「您看看。」
柳默之拿起來仔細讀著,清弦看他入了神,也不打攪,拿起抹布打掃起屋子來。
突然,柳默之激動地大喝一聲:「好!」嚇得她手中的抹布都掉地上了。
「乾爹,好什麼?」撿起抹布,拍了拍胸口,回頭問道。
柳默之拍著桌案,大笑兩聲,「痛快!好久沒看到這般好的文章了,囡囡啊,這人可不簡單了,文筆沒得說,單是這觀點、立意,都是上乘,對於時政利弊更是分析得頭頭是道,通篇讀下來,讓人是耳目一新啦。」
「真有這麼好?」湛清弦眼裡泛著亮光,心喜若狂,難道是天意嗎?讓自己救了他。
「你給我看了這麼多人的文章,就屬他寫得最好,這人啊,有狀元之才。」柳默之說到激動處,便捧著他的文章大聲讀了起來,聲音裡帶著顫音,彷彿看到了珍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