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槍戰仍在繼續,地板上屍枕狼藉、血流成河,雙方卻也都奈何不了對方。
黑衣軍人們漸漸聚集在一起,集中火力準備殺開一條路掩護特派員突出重圍;閻勝彪怒喝連連,指揮殘餘的警衛營的士兵們拚命攔截。
不斷有人倒下去,越來越少的黑衣軍人們將機械人和青年軍官圍在中間慢慢向前移動,眼看離大門越來越近。
門突然開了。
一群穿著迷彩服的軍人破門而入,當看清大廳中央的機械人後,他們立刻開火射擊,頓時火力大盛。
黑衣軍人們猝不及防,被打倒了一片;殺紅眼的雙方一擁而上,混戰在一起;閻勝彪一看,立刻明白抵抗軍的部隊也到了,此時再開槍難免誤傷友軍,他當機立斷大吼一聲,率領僅餘的幾名部下也殺了上去。
特派員和青年軍官在場中央拳打腳踢、槍打刀刺,實在是勇不可擋;兩「人」眼看就要殺出重圍,不料門外又衝進數人,其中一人影度尤快,直奔那青年軍官,雙手寒光閃閃分刺他左右兩肋。
「龍!小心!」機械人驚呼一聲,身形一蹲就要衝上去救援,卻被後面一名虎吼著衝過來的大漢當胸撞翻,按倒在地上。
青年軍官臉色煞白,勉強擰身躲開對方致命兩擊,卻緊接著被一腳踢在胸口,身體向後直翻;他也著實了得,人在半空中時便借力蜷成一團,向後一個凌空翻穩穩落在地上,左手向後探順勢拔出一把三稜刺刀,連同他右手的匕一道,也是雙手持刀,姿勢竟與襲擊他的來人一模一樣。
「是你!」青年軍官看清來者的面目,臉色大變。
「沒想到吧!」來人冷笑不止。
青年軍官咬著牙不再開口,身形一挫箭一般向前躥去,兩人各執雙刀戰做一團,但聽場中「叮叮噹噹」刀刃相撞的聲音不絕於耳,兩人身形越轉越快,招式姿勢也是如出一轍。
特派員此時已將壓在身上的大漢扔到了一邊,眼見青年軍官遇險,急得猛撲上去,連續擊倒數名攔截的人類士兵,卻被另一個精瘦漢子死死抱住後腰,它猛擊數拳雖然將那漢子打得滿臉是血,卻怎麼也擺脫不料對方。
機械人急了,一拳猛擊向那漢子天靈蓋,哪知拳勢才到一半,突然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它掙了兩下卻絲毫動彈不得,回頭一看,才看清一個年輕人的左手猶如鐵鑄般牢牢地攥住了它的右臂。
「怎麼可能?」機械人的電子腦中閃出一個完全不合邏輯的念頭。
還沒等它明白過來,就聽那年輕人大喝一聲:「潘國強!撒手!」
滿臉是血的漢子聞言立刻放開雙臂,朝後一滾。
年輕人左臂力,將半噸多重的rxf-1oo整個兒掄起來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將地面砸出一個呈輻射狀向外延伸的龜裂大坑,可憐的特派員先生那光滑結實的腦袋離開了脖腔,被幾根冒著電火花的線纜拖著滾到了一邊。
機械人的身體還在動,四肢掙扎揮舞著到處亂抓,年輕人厭惡地看了一眼,提起左腳踏下去,將機械人腰腹處的金屬骨架一腳踩斷。
「我來!」先前那名撲倒機械人的大漢舉著一根巨大的裝飾性大理石斷柱一步步挪過來,大喝一聲後將斷柱砸在仍不斷抽搐的機械人軀體上。
「轟隆」一聲巨響,斷柱四分五裂,破爛的碎片將同樣破爛的金屬軀體掩埋起來。
「龍……」滾落在一邊的金屬頭顱吐出最後一個音節,熄滅了紅色的電子眼。
此時的大廳中,戰鬥已接近尾聲。
黑衣軍人們大多戰死,少數幾個活著的也被看管起來;只剩下那青年軍官和那名襲擊者仍在場中激鬥。
「大威!」廝鬥中的青年軍官悲鳴一聲;這一分神,左臂立時中了一刀,他不顧疼痛,踉踉蹌蹌奔向機械人的殘體。
對手哪裡肯放,轉身就去追他;那青年軍官也不回頭,右手向後一甩,匕脫手而出直射身後的敵人。
追擊者冷不防他這一手,舉刀格擋已經來不及,只得偏頭躲閃,匕夾著勁風擦著他臉飛過,在面頰上留下一道血痕。
這一幕著實險到極點;周圍圍觀的戰士們無不驚出一身冷汗。
「方傑!」
「方團長!」
「團長!」
……
眾人齊聲驚呼,有幾個性急的拉動槍栓就要朝跪在地上捧著機械人頭顱的青年軍官開槍。
「都不要出手!這是我自己的事!」方傑突然大吼一聲;他已經停止了追擊,站在青年軍官背後,正望著他的背影,眼神中有些迷惑。
人們現在才看清,這兩個人身上衣服上到處是刀痕和血跡,可見之前那番惡鬥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方英!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方傑開口了。
青年軍官捧著金屬頭顱坐在地上,緩緩轉過身衝著他淒然一笑。
「方英三年前就已經死了!我叫龍!」
言罷,就見他身體猛地向前一傾,「噗嗤」一聲,左手那柄一尺多長的三稜刺刀沒胸而入。
這一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方傑渾身一抖,然後劇烈顫動起來,嘴張開卻沒有出任何聲音;過了好久,他慢慢走到依然端坐的屍體前,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大廳的一角,閻勝彪幾乎已經站不起來了,只是在兩名衛兵的攙扶下才勉強支撐住身體;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場中的惡鬥,這場驚心動魄的戰鬥完全顛覆了他腦海中抵抗軍那種烏合之眾的印象,同時感到深深的羞愧於慶幸。
在佔盡先機和優勢的情況下,居然還差點讓要目標給跑了,這實在不能說是表現良好!要不是抵抗軍及時趕到,不要說成功完成任務,就連自己的命都差點交代在這裡了。
「幸好沒有和這幫人為敵!不然……」他呆呆地看著場中那幾個領模樣的軍人,心中後怕不已。
忽然,他瞥見先前那個躲進廚房的胖子在幾名抵抗軍戰士的保護下,又笑呵呵出現在大廳中,手裡正抱著自己的兒子。
「苗苗!」情急之下,閻勝彪再也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也顧不上那胖子究竟何方神聖了,大叫一聲就衝了上去。
叫聲驚醒了大廳中所有的人,先前那名舉斷柱砸機械人的大漢一橫身,擋住了閻師長的去路,連他身後的衛兵也被其餘一些抵抗軍攔了下來。
「爸爸!」胖子懷裡的男孩哭喊著撲向閻勝彪。
胖子一撒手,男孩順利的滑到地上,小跑著跳到了父親懷裡;閻勝彪此時已是淚流滿面,緊緊摟著兒子再也不肯撒手。
「大兵!你別嚇壞了小孩子!」大漢身後的年輕人拍拍他的肩膀,那大漢咧嘴一笑,閃身走到了一邊,拉起蹲在一旁看熱鬧的潘國強,笑道:「走吧,老潘!咱別妨礙人家父子團聚了,趕緊打掃戰場去!不然一會兒就撈不著啥好東西了!」
潘國強一聽這話急了,立馬跳起身;兩人招呼各自的部下開始在屋裡屋外收拾戰場。
待了一會兒,閻勝彪情緒穩定了不少,這才想起眼前的人物,慌忙抹了把淚,伸手道:「還沒請教……」
年輕人微微一笑,伸手與他相握,道:「您就是閻師長吧!我是楊明!」
……
待閻家父子走遠後,楊明笑著對龐世輝道:「大哥,今天要不是你出手及時,這場面恐怕還真不好收拾!」
龐世輝擦著臉上的熱汗,眉開眼笑道:「這事還真是湊巧了!本來和潘連長說好的,他們偵察連隨車隊進城後就負責敲掉東面和南面的關卡,放大部隊進來;誰知才要動手,就聽杜旅長的人說,這閻師長反水了……哦,是起義了!那敢情好啊!於是,我和老潘就琢磨著乾脆把政府大樓控制住;還真巧了,這王專員就是那麼客氣,居然請我來參加這什麼晚宴,那我當然來者不拒啦!就坐在這裡好吃好喝的,等他閻師長一動手,就把那姓王的控制住!不過千算萬算,卻沒成想往日裡一直呆在八公山的特派員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來拜年了,還帶來了它那支衛隊,所以大夥兒才打得那麼苦,連老潘攻佔政府大樓也費了好大勁!害得我躲在廚房擔驚受怕了老半天!」
楊明聞言大笑,兄弟倆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這一見面分外的親熱。
聽老龐提到那特派員,楊明心中一動,回頭一看,見方傑仍站在那裡沒動;周圍的人也不敢打擾他,全都繞開道走!只有方傑的兩名警衛員站在他身後走又不敢走、叫又不敢叫,急得抓耳撓腮跟什麼似地。
楊明不免有些擔心;他慢慢走到方傑背後:面前那具捧著金屬頭顱的屍體端坐如常,只是那顆驕傲的頭已經深深地垂了下去;血已經不再流出,被三稜刺刀刺中要害是斷無生理的,只有慢慢等著鮮血流盡。
這樣的死法有些痛苦。
「他那一刀,原本可以殺了我的!」方傑沒有回頭,突然開口道。
楊明一愣,隨即明白他指的是剛才那記險到極點的「飛刀」。
「那一招,他也不知練過幾千幾萬遍了,是救命的絕招!就是在遇到強敵,自己又身受重傷時用的,決不會失手!」方傑繼續說著,讓楊明剛想開口的話生生嚥了下去。
「你們認識?」楊明想了想,決定換個話題。
方傑回頭看了一眼楊明,又轉了回去。
「他是我弟弟!」
楊明心中猛然一跳,僅僅那一眼,他看見方傑的眼神中毫無生氣,只有絕望!
「怎麼會這樣?」他幾乎不知道該怎麼接口,幾個字也說得結結巴巴。
方傑長時間的沉默,就在楊明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
「我們出身在一個軍人家庭,父母都是軍人,野戰軍官!我比小英大五歲,從小父親就希望我們能成為那種最優秀的軍人,於是,從我們記事開始,生活中每天的內容就是訓練、訓練、再訓練!直到有一天,我考進了軍校,那是中國最好的軍校,終於成為父母希望的那樣!」
說話時,楊明看不見方傑的表情,但聽語氣還算輕鬆,這讓他放心了不少;而且,這也是楊明第一次聽見方傑說那麼多話,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冷人兒也是軍人出身,這不禁勾起了他的好奇。
楊明識相地閉上嘴,沒有打斷方傑的回憶。
「我離開家後,家裡就更冷清了!父母都是軍官,也不常著家,小英那時才十三歲;為了照顧他的生活,父母買了一台機械人,平時就負責為他做飯照料他!」說到這裡,方傑的語氣似乎有些激動起來,「後來有一年我回家,突然現這孩子變了,變得不再愛說話、變得冷漠,變得……我也說不上來的感覺,總之那已經不再像我弟弟;後來,我有些明白了,弟弟對機械人產生了依賴性的感情。」
方傑的聲音低沉下去,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繼續道:「後來,父母也知道了;他們合計著要把機械人處理掉;小英知道後,歇斯底里地同父母大吵了一頓,甚至威脅要自殺……沒辦法,最後他保住了那台機械人,」他苦笑著轉過身,看著楊明,「是的,就是那台,那台剛才被你們砸爛的『特派員』!它就是我家那台廚用管家型rxf-1oo!」
楊明等人瞠目結舌:這實在有點……未免太荒唐了吧!
「後來,機械人們獲得了意識,它們暴動了!父母第一時間想到了和機械人日夜相處的弟弟,等他們趕回家的時候,卻意外地看見弟弟和這位廚師先生相處甚歡……父親是一位純粹的軍人,他一直都想糾正這個錯誤,可是他失敗了,這次也不例外……只是這次他倒在了自己兒子的槍下,用的還是他的配槍……母親為了救父親,被機械人甩出了窗戶,被人救起後一直癱瘓在床上;直到有一天她將一切告訴了我,然後當晚她就拔掉了那一直維持著她生命的輸液管……」
方傑的身體一直在抖動,其餘眾人也只覺得嘴裡苦。
「弟弟走了!和那個機械人一起走得!而我也脫離了部隊,一直在找他!直到遇見劉先生,後來又遇見了你!」方傑看著楊明,臉上漸漸恢復了正常,「長官!我想請幾天假!這段時間就讓張雲恩暫管部隊吧!」
楊明苦笑,他只能苦笑。
「好的!你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可以的話,早些回來!我和張副團長,還有二團的全體官兵都等你回來!」
方傑沒有回答,只是朝楊明立正敬了個禮;然後,他彎下腰抱起方英的屍體,大步向前出了大門,很快消失在初晨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