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圖書館門口,林賽輕輕撫摸著大門上巨大的荊棘十字,感受著手中傳來的刺痛感覺,心中天人交戰,重重呼出一口濁氣之後,退了回來。
希爾打開門,收回了鑰匙,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幾片雪花隨林賽緩緩入內。歎了一口氣,搖搖頭,走過了長長的甬道,消失在那一片雪白迷離的世界中。
沉重的木門在林賽身後緩緩合上,隨著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圖書館內的魔法燈光驟然亮起,一個燈火通明的世界再次出現在林賽眼前。
「我來了!」
靜靜地在空曠的地面上站了片刻,法諾爾那低沉的聲音卻始終沒有響起。林賽抬手一道奧術衝擊,正正打在那天使像上,一陣波紋晃動,那聲音卻仍然沒有出來。
「法諾爾,出來吧!我來了!」林賽念動咒語,手中一道冰矛凝成,直刺天使畫像。波紋閃動之後,卻仍是毫無反應。
正尋思著準備念出神聖衝擊的咒語時,身後突然響起一聲低沉的聲音,將林賽的半截咒語直接嚇了回去。
「小子,你還真是性急啊!」
林賽轉身看去,只見一個金色的人影靜靜地立在自己身前,看那眉眼裝束,竟然有九分神似伍賽德廣場上那聖騎士法諾爾的半跪雕像,只是相比之下,蒼老了太多。
「你怎麼出來了?」林賽看著法諾爾,一臉驚疑。
「昨天晚上你那一道冰矛之後,我就可以出來了!不過這破除詛咒的方法需要你的自願,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耍了我一通?你……」林賽心中憤怒不已,朝法諾爾吼了出來。
聖騎士之魂雙腳離地,自上而下,繞著林賽轉了一圈。林賽只覺得宛如雪地裡被剝光的羔羊,渾身冰寒刺骨,本能地想要抗拒那突然而來的異樣探查,卻又毫無辦法,如那待宰羔羊一般,靜靜地立在原地。
終於,那冰寒的感覺緩緩消失,林賽渾身一鬆,大口地喘著氣,將厚厚的毛毯裹在了身上。
「難得你深受湮滅法陣之苦,還能有如此強健的身體,看樣子今晚有六成的機會成功,比我預想的,要多出了一成。」
「你……你之前可沒說過還有幾率問題!」
「哦?是嗎?唉,人老了就是這樣。看看我這記性!」法諾爾臉上笑容可掬,看著林賽的目光彷彿公貓看母貓,又如色狼看羔羊,直把林賽看得無語,看得汗毛直豎。
「這老頭不會看上我了吧!」林賽連忙搖頭,把這個離奇的想法拋出腦海。「好了,差不多可以開始了吧?」
「現在時間還早,急什麼?小子,我問你,海德堡都教了你些什麼?」
「這個……呃……」林賽支支吾吾,這個問題可不像什麼身世出身之類的,講講故事,抹兩把眼淚就能解決。說少了,這老妖怪可不會相信,說多了,似乎又不大合乎情理,只會更加惹人生疑。誰知道這老妖怪在詛咒解除之後會做出點什麼呢?
法諾爾見林賽默默不語,哈哈笑道:「那湮滅法陣雖然禁錮鬥氣,卻也有個不錯的好處,就是隔絕魔法探查。所以在那些魔法師或者武士眼裡,你始終是一個不會鬥氣,毫無魔力波動的普通人。只有在你使用魔法之時,才會有相應的魔力波動。剛才我對你使用了數種探查術,卻探不出個究竟來,而你支支吾吾,想必是有些本事見不得光,有心隱藏罷了。不過你放心,我只是想在這六成機會上再增加兩分希望。」
「希望大人明示!」四百年多年的老妖怪,果然智慧過人。
「我剛才看你念出了一道神聖衝擊,不知道海德堡教了你多少神聖系的法術。小子,老實回答我,這非常重要!」
「幾乎全部八級以下的治癒系法術和大部分攻擊法術,小部分防禦法術。」
「這些你全都能使用?」
林賽點點頭。
「那就好辦了,接下來你需要做的就是冥想,把剛才浪費掉的魔力補充起來。湮滅法陣需要以你的鮮血為引,靈魂為媒,以龐大的魔力為支撐,才能完全啟動。因為涉及對象是異教神靈詛咒,所以可能需要你身體裡至少四分之三的血液。即便你的身體強悍到足以與魔獸抗衡,驟然流失二分之一的血液之後,也極有可能休克而死,也就是說,你還要留足魔力給自己釋放祈禱法術和治癒術。」
林賽長吁一口氣:「早就知道代價不會太小,沒想到居然如此凶險!我現在都有點後悔了!」
「哈哈哈!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如果還能有別的選擇,今天就不會走進這裡。幸好我準備充分,冥想什麼的就不用了吧。」林賽從戒指中掏出整整一打極效魔力補充藥劑,擺在了地上。「海德堡那老東西雖然可惡之極,真本事還是很有一點的,這極效補充魔力藥劑可比你法諾爾家族那些中低檔貨色強多了。你看看這些夠不夠用?」
「哈哈哈,早就說過了,你是我等了四百餘年的人!」
林賽從懷中掏出暗黑雙龍牌:「沒用的話就不用多說了,這東西怎麼用?」
「用左手握住,割開動脈以後,讓鮮血從雙龍牌上流過,再滴到魔法陣裡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
法諾爾連連搖頭:「小子,這暗黑雙龍牌在你父母手裡,可真是明珠暗投了。你可知道它的來歷?」
從海德堡那裡得到這牌子之後,只覺得這東西材料古怪了點,雕工也頗有大師風範,想來也不是凡物,加之昨晚又聽法諾爾說這方牌曾於異教神靈手下救過他一命,更是斷定了林賽的猜想,只是琢磨了很久,卻始終找不出什麼門道來。只聽法諾爾繼續道:
「納羅斯在衛國戰爭之前,曾是神殿的一名榮譽騎士,在執行一次清剿任務時,殺死了一名極為強大的異端法師,這暗黑雙龍牌就是那法師的遺物之一。按規定,這方牌應該上繳神殿,只是納羅斯對這方牌十分歡喜,便私藏了下來。後來在四方征戰之中,納羅斯現這塊方牌竟然還能在主人深陷危機之時以鮮血為引釋放一道絕對壁障,隔絕所有的魔法和物理攻擊。當年薩摩大神殿一戰,我就是為這絕對壁障所救的。只是克勞德家族歷經四百年傳承,早已式微,到得你父母之手,不僅失傳了這雙龍牌的使用方法,還因為刻上了你的名字而將這神器毀於一旦。小子,你說可惜不可惜?」
「命中如此,再可惜也無法挽回了。只是不知如此一來,對啟動這湮滅法陣會不會有什麼影響?」林賽一臉苦笑,好像從記事時候起,自己就沒走過什麼大運,人倒霉多了,也就慢慢習慣了,有些事情也就漸漸看淡了。
法諾爾點點頭,微笑道:「難得你如此豁達,絕對壁障雖然沒有了,這方牌卻仍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這方牌本身材料特殊,據說是月隕石所製,對血液極為敏感,能夠在血液中附加一定的神聖魔力。雖然除了啟動這個湮滅法陣,暫時看不出還有什麼別的用處,但你身懷煉金術,精通魔法陣知識,將來總會找到使用辦法的。」
「哈哈,那也得我有命活下來才行。開始吧!」林賽從背包中翻出那個亞麻布包,抽出一把小號的,念動咒語,火焰在刀尖一閃即逝,算是消了個毒。
法諾爾飄至法陣中央,那桌椅在無形之手的作用下飛至門口後緩緩被放了下來。
「開始嗎?」林賽左手握了暗黑雙龍牌,手術刀在左手手腕比劃了幾下。
法諾爾點點頭,週身金色光焰流轉,開始念動咒語。那頌咒聲高亢激昂,在闊大的空間中迴盪共鳴,一時間圖書館中神聖魔力暴漲,竟似在隱隱雖頌咒聲震動。
手術刀在動脈輕輕一挑,鮮血汩汩而出,流經暗黑雙龍牌之後,那鮮紅色的血液中竟有了一絲飽含神聖氣息的金色,那金色歡叫著,跳躍著,在法諾爾的引導下,朝魔法陣中衝去,將一個個符號點亮。
隨著或激越或低沉的咒語漸漸頌出,法諾爾渾身的金色光芒越來越亮,到最後竟不可直視。
林賽大腦一陣眩暈,顯然是血液流失過多引的缺氧症狀,一個祈禱咒語念出之後,又給自己加了一個高階治癒術。體內生命力在這兩個神聖法術的刺激之下,漸漸活躍起來,只是比起那血液流失度,卻慢了太多太多。
法諾爾渾身金光忽而收斂,最後只餘薄薄的一層,但是這一層有若實質。林賽只見那薄薄的一層金光之中,隱隱無數張扭曲的面孔嘶吼不已,那吼叫無聲無息,卻直接衝擊著林賽的靈魂。恍惚間,林賽只覺自己有如一葉孤舟,在風暴肆虐的血紅色海面隨波濤翻滾。而那血紅色的海面之下,隱隱一座人頭山丘。山丘之上,兩個淡淡的身影正以不可思議的度廝殺著。那錘劍相交的聲音混雜在痛苦的嘶吼之中,宛如催魂喪鐘,每一次衝擊都讓林賽胸口鬱悶難當。
忽然,一道乳白色的聖光柱自空垂落,籠罩住人頭丘之上,那持劍的,身形一滯;而那持錘的,渾若天神下凡。人頭丘在聖光之下瞬間崩塌,怨靈緩緩脫離人頭丘,在二人身周匯攏,帶著灰色的尾炎盤旋,彙集成巨大的龍卷,似要將聖光柱吞沒。
那聖光柱漸漸暗淡,眼看即將熄滅,卻又猛然光亮大熾,到得最亮之時,自那光柱之中,猛然爆出一圈圈乳白色的衝擊波。怨靈們哭嚎著,四散逃逸,卻始終不及那似慢實快、迅疾無倫的衝擊波,在那乳白色的波紋中,一一消散,化作漫天星屑。
忽而沉重的鐘聲自天際敲響,轟鳴聲中,萬物震顫,風浪漸熄。
那持劍的身影,週身光芒漸漸的淡了,持錘的卻奮然躍起,錘頭上帶著刺眼的白色光芒,呼嘯而至,撞擊在金色長劍之上。
長劍寸寸斷裂,那淡淡的身影噴出一條長長的血線,倒飛而出。天際鐘聲再次響起,一道聖光柱再次降下,將那身影籠罩。
那身影在聖光柱中如烈陽下的初雪,迅消融,化作點點星塵。那身影抬起頭來,向林賽慘然一笑,林賽頓時如遭電擊。
那張漸漸變淡的臉上,竟有一雙紫色雙瞳!
天際一聲轟鳴,鐘聲中一道聖光柱再次降下,眼前幻影消散,那光柱之中,卻是閉眼頌咒的法諾爾。
暗黑雙龍牌突然爆出一道奇異的金色光亮,林賽只覺得左手動脈一陣抽*動,那鮮血竟似被吸走一般。一個恢復術念出,魔力就要見底,林賽右手抓起一瓶極效魔力補充藥劑,咬掉瓶塞,大口地灌了下去,又是一道大治癒術加在了身上。
奇異尖嘯聲響起,地面巨大的魔法陣終於動了。一個個被點成金色的符文震顫著,緩緩浮空,那尖嘯聲竟是由此出。
林賽眼前一陣恍惚,左手中暗黑雙龍牌上的吸取力量越來越大,鮮血被轉化之後,直直地飛向了空中那些金色符文。
終於,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了。法諾爾睜開雙眼,大喝一聲,雙瞳中燃燒起熊熊的金色火焰。
浮空的符文開始旋轉,起初極慢,度漸次加快,待到後來,竟形成了一圈金色的光帶。
林賽左手中暗黑雙龍牌再次金光大熾,體內的血液以迅疾無倫的度流失著,直直衝向金色光帶。
法諾爾的頌咒聲再次在空中響起:「萬能的光明神啊,懇求你賜福與我,淨化這至純的邪惡……」
林賽只覺得一股神聖氣息撲面而來,將全身籠罩,渾身說不出的舒服,又道不盡的難受。一張臉在耀眼的乳白色中變幻不停,天使與惡魔交替、至美與極醜更迭,聖光閃過,一切又恢復原狀。林賽腦中一空,渾身輕鬆,意識之中少了些如影隨行多年的負累。
再看那空中,光帶不知何時早已停止旋轉,只餘金色符文圍繞法諾爾緩緩旋轉。符文由內而外,漸次停了下來,到得最後,那湮滅法陣終於展現在了林賽眼前。
法諾爾朝林賽淒然一笑:「小子,本以為詛咒消除之後與你還有未盡之緣,沒想到這詛咒之力如附骨之蛆,早與我靈魂糾纏不清。好好記住這湮滅法陣吧,破除禁制非是一時一日能成之事,海德堡在你體內禁錮的可不光是鬥氣,所以須得小心謹慎為上,若是實力不足之時,貿然解開,只會令你徒添諸多麻煩。好了,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若是再有機緣,不妨到東南方走一趟吧,那裡或許會有你要的線索……」
林賽心中驟然空落落的,一時之間卻找不到什麼話來,癡然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法諾爾微笑著,雙眼緩緩閉上,身周金色光焰不斷升騰,與法陣中符文交相輝映。光焰到得二十米高處,復又分出絲絲縷縷,緩緩落入金色符文之中。
法諾爾大喝一聲,法陣中央金色光柱沖天而起,龐大無匹的魔力波動瞬間滿溢了整座圖書館。
暗黑雙龍牌再次亮起,一道血箭直擊魔法陣正中央。林賽面色蒼白,晃了一晃,再也站立不穩,坐在了地上。
純由魔力彙集而成的龍卷在法諾爾身周形成,將所有的金色符文席捲一空,繞著法諾爾旋轉了片刻之後,沖天而起,將穹頂撞出一個巨大窟窿之後,不甘地消散了。
一切復歸平靜,無名微風吹過,懸浮在空中的法諾爾化作點點光芒,隨風消散。
林賽伸出右手,想要抓住點什麼,手中卻始終空空如也。
巨大莫名的空虛感如潮水般襲來,林賽靜靜地坐在地上,兩行清淚緩緩留了下來。
「只是這聖騎士與我何干呢?」
「當……當……當……」一道道沉悶無比的鐘聲在頭頂響起,天地萬物似隨這鐘聲搖擺晃動。
林賽愕然地抬起頭,卻看到那穹頂之上,一道純白耀眼、不可逼視的聖光直直射了下來,照在法諾爾剛才站立之處。
嘹亮的聖歌聲中,聖光越亮了。
在那本該溫暖人心的聖光之中,林賽渾身冷、蜷縮著、顫抖著,只覺天際之上恍如有一雙巨大的眼睛在窺視著自己,那眼神冰寒刺骨,不似人間所有。
片刻之後,聖歌聲緩緩消逝,又是一道巨大的鐘聲響起。在那鐘聲之中,聖光柱稍稍暗淡了片刻,旋即爆出一道道有如實質的乳白色衝擊波。
林賽瑟瑟抖,在那第一道衝擊波襲來之時,噴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