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沖揚起下巴遠遠地看著長蒼鐵杉下端坐的華落，那身形有幾分熟悉，氣息卻極為陌生，彷彿冬日的大海，不可捉摸也不可預測他望望烏壓壓的天空，恰是暴風雨來前的徵兆，來得正好！
他穩穩當當的走了過去，華落也緩緩站起身，平靜的臉容上並沒有方纔那黃羊精說的暴戾氣焰。兩人的視線穿過無邊夜色，蒼翠的樹林，還有飛舞的枯葉敗草，遠遠地交織融會在一起。兩人都在打量、審視、評判、猶豫、抉擇，這幾千年的時光在兩人中劃下一道無形的鴻溝，讓人不肯輕易越過。
他們兩個人身上都少了一些東西，又多出一些東西，新舊交織在一起，面容依然相似，神情卻早已經不同。像平靜的湖面被打破成千萬個碎片之後，又重新凝聚成完整光滑的模樣，然而當初的那個鏡面早已蕩然無存。
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從華落心底漫延開起來。他模糊地咂摸著這種感覺，它遙遠、冰冷，肅殺，像是冬日清晨厚厚積雪之上的寒光。
黃沖在距離華落七八步遠處停住，他的身後空蕩蕩的並沒有其他人，華落的眼神一暗，眼中就多了一抹凌厲。
黃沖漠然的說道：「好久不見了，這一向可好。」
華落淡然：「我一向都還好。你可好嗎？」
黃沖臉上浮現複雜莫名的神情，乾脆而決絕的答道：「不好！」
華落皺眉，眉心中曲折成川。
「你走之後沒多久，就有人來清山，說華山藏了九幽的惡獸，清來清去，華山上有靈性的飛禽走獸就死掉了一大半。你那蓮花峰上整整百年都寸草不生，你可知道為什麼，因為蓮花峰上再沒有活物，統統被真火燒透！後來，大家才知道他們想找的是你，可是你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你說我們過得好是不好？！」黃沖的眼睛宛如烈焰，熊熊燃燒起千年前的往事。那一片屍橫遍野的血泊中，有他的父母兄弟，有他的心愛妻子，還有
華落愕然，瞳孔倏地放大，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已經預計到世事滄桑，不能將一切都停留在原處，卻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場慘烈的往事。
「你還沒有回過華山吧，你若是敢回去，就會知道你是華山最響噹噹的人物了。每一個妖怪成年之後都會被教導，在外面怎麼胡作非為都好，千萬不要像你這樣，不要給自己的母族和群山帶來這樣的滔天大禍！就因為和你交好，我家幾乎滅門！告訴我，那時候你在哪裡？！」黃沖的臉幾乎扭曲得變形，緊緊注視著華落的一舉一動。
往事開始像流沙一樣移動、變形、潰散，露出猙獰醜惡的面孔，千年未癒的深重傷痕被毫不留情的撕開，展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當年的淒厲悲慘像巨石一樣擊打在兩個人的心上。
這是真的！黃沖不會拿這樣的事情來欺騙自己。
華落整個人呆住，神情變得悲愴，語音帶著絲絲顫抖：「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我也沒有做過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曾經魂牽夢繞的故地，居然曾經因為自己引來這樣的潑天大禍，華落嗓子口一股腥甜。
黃衝往前走上兩步，夜風吹蕩著他的衣衫，臉上帶著一種殘忍的快意看著他：「你可還記得華山落雁峰麼？」
華落凝眸回憶，那是一個蒼蒼翠翠的山峰，峰頂最高處就是華山極頂，時常有大雁盤旋其上，久久不去。站在落雁峰頂舉目環視，可以遠眺華山山脈起伏綿延不斷，蒼蒼莽莽，黃河與渭水宛如鮮亮的綢緞，飄灑在遼闊的的錦繡平原上，大好風光盡收眼底，使人心中蕩漾一股豪情壯志。
黃沖微微一笑，眼中厲光閃過：「阿雪就是死在那裡，死在我的懷裡！我向天誓，我一定要找到你，為她報仇！」
「轟隆」一聲，天際傳來轟然雷鳴，一道白色閃電劃過茫茫蒼穹，漆黑的夜空被撕裂成奇形怪狀的樣子。閃電的瞬息光芒中，黃沖臉上帶著無限歡喜而又無限悲傷的笑容，狠狠地向華落衝過來；閃電瞬滅，黃豆大的雨點嘩嘩落下來，視線所及漆黑而模糊，他手中悄無聲息的多了一柄寒水般的長劍，映襯著他歪曲變形的面孔，從天際向華落深深斬落，風雨呼嘯掩蓋了劍的破空之聲，而木然的華落心亂如麻，幾乎還在震驚中沒有回神。
他在風雨中咆哮，淚水大顆大顆湧出眼眶，爹，娘，阿雪，還有我的兄弟們，你們看著吧，我要為你們報仇了！
幾千年積壓的苦楚，天知地知，那像黃連一樣的苦澀，那傷心欲絕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痛苦，要讓這個人的鮮血來償還！
華落閉上眼睛，心在無聲的吶喊，為什麼會是這樣，身體難過得不能動彈，究竟生了什麼，會因為我而死了那麼多人，究竟是為什麼？！
我在珞珈山休憩的時候，他們因為我在受煎熬；我在和青離閒話的時候，他們因為我而喪失道行，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夜色黑沉，風雨交加之中，並沒有人回應他！
我還不能死！青離，還在等我！
劍尖微顫，已經抵達他的頭顱，他卻猶如一座雕像靜止不動，黑暗那一點寒光，像一個人在咧嘴微笑。
華落出讓人傷心欲絕的歎息，痛苦傷心的面容變得肅然堅毅，在劍尖橫劈下來，觸及到頂的那一瞬間，身形微妙的挪開，比光電快，比劍鋒急，劍風過處，一縷烏輕飄飄的散落在大雨中，頭頂的圓心處像檀木香炙燙過一樣疼痛。
雨水從華落的間淅淅瀝瀝的流了下來，混著額間的一道鮮血，將華落的領口染紅，他輕悄悄地越過那一道歇斯底里的身影，揮起手掌重重的向黃沖後頸擊打過去，落空！
黃沖彷彿後背長眼一樣，手中的劍輕佻換了一個方向，又悄無聲息的刺向他的左肋骨下方，快狠準！華落又急避讓，身形在半空中時候也拔出劍來，呼嘯著向黃衝刺去！
「黃沖，你聽我說，我對那件事情一無所知，我根本沒有做什麼！」兩把劍在空中糾纏出火花，出嘶嘶的聲音，華落無可奈何的說道。
黃沖手中的劍越急：「你有什麼可說的！你剛剛離開，他們就來了，他們描述的人分明就是你！只有你是突然出現在華山的蓮花峰上，只有你能夠從懵懂時候就自行修煉，也只有你無師自通居然修煉得比誰都快！」
「我是在華山出生的！我不是九幽的惡獸！」
「不，你不是！你是突然出現在蓮花峰的，誰也不知道你從哪裡來！你那時候雖然還是小獸，卻是踩著雲朵落到華山的！早就有人這麼說，我們都不相信。可是我們都被你騙的好慘！」黃沖眼睛幾乎睜裂，劍影掌風中華山的一草一木又在腦海中浮現。
那時候自己常常去蓮花峰請教華落修行法術，他雖然自幼獨居，可是很多本領都似乎與生俱來一樣，對於專門需要學習的法術也理解得比誰都快，家族中長輩都說他來歷不明，這樣好的資質怎麼會淪落到人間來，恐怕不是好事情。可是自己熱切的崇拜著他，全然不顧那麼些蜚語，在暗地裡面學習他的做派談吐，真心真意的將他當做大哥一樣來崇拜。某一天他毫無解釋的說走就走，自己還曾經望著他揚長而去的背影心生惆悵過，卻沒有料到，就是這個自己一心景仰的人，在不久的將來給自己的家族帶來了多大的災難。
阿雪死的時候已經懷了孩子，一直捧著腹部怕傷到孩子，卻被人從背後用長劍穿心而過，那一劍本來是刺向不肯低頭的自己，她臨死的時候她還吃驚的望著自己的肚子，露出迷茫而絕望的神情，直到屍身漸漸地變冷。自己匍匐在地上，卻掙扎不起身來，顫抖的雙手怎麼都合不上阿雪美麗而無神的眼睛，她死不瞑目！
那幫人卻還在逼著自己交出華落來，怒罵和嘶吼在落雁峰上喧囂了一整夜，自己被他們施加了重重酷刑。可是，去那裡把華落找出來交給他們，他便覺得自己的心也早已在那個夜晚死去，活著的不過是一具不甘心的軀殼，日日夜夜質問著蒼天。
那時候，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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