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中國人見著德高望重的黃四爺刺撓日本人,都是暗暗興奮起來,看著那西野良田吃癟的樣子,似乎跟著黃四爺也是與有榮焉,愛國心氾濫上來,也嘰嘰喳喳地小聲聲討著日本人的罪行。
而與此同時,方錦如的心裡卻不由地沉了下來。因為週遭的人,除了譴責日本人,還順帶著譴責兆蒼。
王曉萍見身邊的方錦如不發一言,還當她還沉浸在剛才的驚悚中沒有緩過神來,拉了拉她的纖指,卻不由說道:「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她的聲音不大,黃四爺的眼角卻好似一動。
方錦如忙斂住心裡百轉千折,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剛才讓那拔劍的日本武士嚇著了,幸好黃四爺來了。」
西野良田見眾心所向,似乎難以突出重圍,只好道:「黃爺,這回算我敬重你,給你一個顏面,但是這仇,我可是記在心裡了,若是有下次,我再不留情面。」話雖然說的囂張,但是他身後的加籐明太郎也已經從剛才的跋扈中偃旗息鼓,一行日本人灰溜溜地走了。
廳內賓客目送日本人出了艙廳,都辟里啪啦地鼓起掌來。
而竊竊私語的聲音,卻並沒有隨著日本人的離開而消失。
「沒想到這顧家的少奶奶這麼大膽,敢公然和日本人作對,是什麼來頭?」
「嗨,你這還看不出來嗎?你沒聽說司馬先生的南通輪船公司的酒會就是她一手承辦的?那她和司馬會長的關係那能一般嗎!你瞧方才日本人發怒時候,司馬會長翔瓷焓腫櫪梗仃j墒橇m閬W竦媒裟兀?
「啊?這顧太太什麼本事?不是聽說司馬公子一向傲得很麼?居然幫她出頭?」
「這就不知道了。說不定呀……這裡面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典故』呢……嘻嘻。」說這話的,言辭曖昧。
「噓,小聲點,沒看見黃四爺也給她出頭麼?我倒是聽說啊,她和家裡都鬧翻了呢,她哥哥在外面都說呢,不想認他這個妹妹呢!據說啊。她在娘家十分潑辣,當時在戲樓裡把她的二娘都踹飛了,還是羅老闆求情的呢!」
「真的假的啊,這顧太太這麼大膽呀!怪不得敢公然和日本人叫板,她後面站著這麼些人物呢!」
「呵呵,我看啊。今天要出名的不止是這個顧太太吧,那個神秘的兆老闆,原來在這神秘後面是這副嘴臉,怪不得一直以來黃四爺和司馬英楠不對付!」
「是啊!我本只當是他們的產業和地盤之爭,卻沒想到後面還有這樣的故事。看來那些不敢走到陽光裡的人啊,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
……
週遭的議論聲若有若無地飄進方錦如的耳朵裡,她咬著牙根。一言不發。
司馬英楠此時低聲問道:「顧太太,你沒事吧。」
方錦如蘊著笑意,抬眸道:「沒事,多謝司馬會長,若是沒有你出手相救,我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了。」方錦如的聲音泠泠如山泉水,叮咚作響,十分悅耳。
「顧太太客氣。」司馬英楠眸子幽幽地注視著方錦如。見她纖薄玉腕輕輕掠了掠鬢邊的細發,隱隱生香,低首之時。略帶嬌羞,又恍然一愣。
這舉止做派,頗顯玲瓏。分明與方纔那和日本人針鋒相對之人判若兩人,她明明一個深閨淑女,可是幾次接觸下來,卻覺得她似也深諳這交際場的多面手段,絕非尋常。
方才因為突發的狀況樂隊停了一陣,這會兒,司馬英楠一抬手,他們復又奏起歡快樂曲。司馬英楠在這樂曲聲中走上台,在麥克風前站定,整了整領帶,道:「今天這個機會呢,就是讓新老朋友聚一聚,促進我們商業的繁榮發展,大家放鬆愜意就好,不要鬧得劍拔弩張的,否則,恐怕不僅辜負了這良辰美景,辜負了我這主人翁的一番美意,更錯過了互相結識朋友的機會,豈不遺憾?」
此番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不由地放鬆下來。
「黃四爺大駕光臨,我們歡迎他給我們講兩句話。」不管司馬英楠心底是怎麼想的,但是這個時候他卻還是給足了黃四爺的面子。
黃四爺在眾人簇擁之中走到麥克風前,先是笑著作了個揖,才又道:「各位太捧我了,老夫實在受之慚愧啊。方才會長先生說的很好啊,今天我們這是互相結識的好機會,我也不想弄的劍拔弩張的,但是這幾個日本人,喊著與鄰為善的號子,公然挑釁我們,我們難道還要忍氣吞聲嗎?難道就能容庇護者在暗處耀武揚威,我們正義之士,反倒受盡委屈凌辱?」
台下有人喊道:「黃四爺,您老所說的『庇護者』是不是指的兆老闆啊?」
方錦如一愣,轉頭望去,滿堂賓客,金玉香影,卻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聲音。
有幾個英美人士在和旁邊的中國人交頭接耳,似在讓中國朋友幫忙翻譯。
黃四爺老態龍鍾地咳了兩聲,道:「不錯,我想帶頭聲討這兆老闆,可惜歲月不饒人,我已經老啦,想要上陣殺敵,卻是有心無力!」
又有人喊道:「黃老,您是說趁此機會,讓我們推舉一個代表,代表商會向兆老闆發出抗議?」
這次,方錦如早有準備,忙向著發話的人望去,那人影卻一閃,又淹沒在洋人身後。
羅復春站在台下,此時忽地邪魅一笑,向著眾人望了一眼,又衝著黃四爺道:「黃四爺,這代表之事的工作,可就大了去了,誰人不知道這城裡兆老闆的名號?可是,見過這兆老闆的又有幾人?人家氣勢如虹,豈是我們一人兩人之力可以顛覆的?若非聯合起來抗議,那根本就是無解的難題!」
台下其他人道:「這人看起來眼熟,是誰?」
「哎!他不就是羅復春羅老闆嘛!」
「哦,是他!羅老闆說的對,什麼神秘人物,早就該站出來了!若是沒做什麼虧心事,又怕什麼露面!」
眾人相互議論之後。一個愛國人士穋緣潰骸傲Y掀鵠椿共患虻ュ期譴r陌T臼空甲哦嗍瞳p蝗縹頤薔馱謖飫鋃└黽虻и魯蹋u2鷥齠氛揹鉦萭W某鵒旲哪鷒彌植V↙Y瞎アy墓シ艘黃鶉Я釧羭溝甑瘸∷╲w諶Ю就_?
黃四爺道:「這說起來輕巧。可是這些事情都需要領導人物呀!我老了,這司馬先生又是商會會長,不便出頭和自己商會會員挑事,這群龍無首,也不行呀!」說到這裡。似精神已有些不濟,憂心忡忡地望著羅復春。
事情到了這地步,方錦如忽然心生疑竇。有種不祥的預感瞬息籠罩。
果不其然,羅復春淡淡一笑,道:「我們不是有個現成的人選嗎?」說著,已經颯然轉身,那俏手在人群中一指,正指著方錦如。
方錦如身邊的王曉萍抱住她的胳膊歡喜道:「是啊,顧太太,我覺得這個位置你能勝任!」
方錦如轉頭。眼神冷厲,壓低聲音道:「別瞎說。」
王曉萍正高興呢,卻突然被方錦如潑了一盆冷水。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撅著嘴緘口不言了。
可是週遭的聲音卻已然四起。
「對,好主意。反正顧太太已經公開了日本商會宣戰了。已經擺明了立場,本來就騎虎難下了!」
「是啊!巾幗不讓鬚眉!這也給我們女子爭光了!」一位名媛搖著小香扇笑著說道。
「對,好,我們就推舉顧太太為我們這次聲討兆老闆的代表,如何?」
「好,好。」附和聲頓時沸騰。
這些人中有真心實意的,也有順水推舟的,有自己這麼認為的,也有賣給黃四爺G薷創好孀擁模痊茤b洌赤QsΨ校u澆躒繒娉閃嗣裰杇挪o?
像是從凜冽冰窖中撈出來,又霎時投進了油鍋!
方錦如渾身說不出的難受,眾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的身上,她又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差池。
她已經表現得十分激進,若是此時推諉,眾人會認為她是畏懼兆蒼的實力,而黃四爺那邊,更會覺得她和兆蒼的關係很不一般。而且此時袒護了兆蒼,也是將顧家推向了愛國人士的對立面,推上了兩方都得罪的風口浪尖!而若是不推諉,而今兆蒼雖為黑/幫頭目,勢力龐大,但明面上終究還是要以正當生意和軍統兩界來往,若是此番一鬧,商圈同仇敵愾地對他,等於在他的事業上造成極大損毀,就是不鬧得只剩個空架子,也會急轉直下。
兆蒼為人她雖並不是瞭解很深,但是這麼長時間接觸下來,心底始終覺得他是不會做出賣辱求榮的事來,再者說,若是他真的做了和作惡的日本人親善的舉動,怎麼事情偏偏會那麼湊巧,要趕在這種大庭廣眾的時候,從黃四爺的嘴裡說出來?而且,與此同時,又要發起聲討他的倡議?若這些都是巧合,那麼也不會有巧合之上的巧合,讓自己來做這頭陣!
如此一想,這裡面的溝溝壑壑,卻更似是黃四爺的詭計!
方錦如想這些的時候,周圍人已經亟不可待,七嘴八舌地問詢著,只等著她點個頭。
退一步,便是眾怒之下的粉身碎骨;進一步,心尖卻突然萌生一股隱隱作痛的不忍。
他對自己輕薄過,卻也對自己有恩;他如刀一般銳利過,卻也曾流露出淡淡疼惜。
可是此刻,卻不得不背轉身去,狠狠劃一條清晰界限,和他隔絕開來,帶著全世界,與他為敵!
這一次,他還能否懂得自己在這其中的苦衷,而原諒自己?
胸中雷驚,面若平湖。
方錦如的聲音依舊宛如仙音:「好。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