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聊了幾句時局的話,不覺間方錦如那溫暖的身子已貼上來,江雲若只覺擱在床沿的手臂已經觸到了幾分綿軟,忙縮了回來。
他覺得自己像是病情又加重了,有難以喘息的錯覺。
他有些恨方錦如了,為什麼她這樣美好的女子,要有意無意地來引誘自己,她的帶著笑的眉眼,蘊著媚的唇齒,都像是施了魔一般,讓人不敢矚目。
窗外遠遠地不知從何處傳來樂曲聲,若有若無,明明是晴天白日,卻像是在幽靜的黑夜裡聽著大提琴的嗚咽,如泣如訴。
方錦如輕輕抬手,想要試試江雲若額頭的溫度。
江雲若卻忽地一把抓住那纖手,又像是燙著一般甩到旁邊去,臉上掛著病意的潮紅,道:「我沒事了。」
拒絕再拒絕。
江雲若連自己也不清楚,還能堅持拒絕幾次,若是有朝一日真是做出錯事,又要怎麼和這家裡上上下下交代?
想到這裡,心裡已經不勝煩躁,硬著喉嚨道:「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意思是逐客令。
方錦如如此聰明的人,卻仿若不覺,道:「我在這看著你睡。」
江雲若心裡像是有千頭萬緒凝成了一團紛亂麻繩,理不出個鮮明頭緒來,索性閉了眼,想真的睡去,將旁邊的陣陣幽香忽略掉。
閉上眼,那城中光怪陸離,見識的燈紅酒綠、鶯鶯燕燕卻都轟然入腦,盤旋不止,突然一個淡淡身影在娥娥紅粉中凸顯出來,她回眸一笑,竟萬籟俱寂。
這樣心思繚亂,竟也無法入睡,剛想要翻個身子,卻覺得手背上突然按上冰涼纖指。像是驟然過了電,他全身竟僵硬緊繃起來,一動不敢動。
迷迷糊糊間,卻更有一星綿軟,輕輕落在手背之上!
是吻!
江雲若心裡一驚。
霍然睜眼!
果真!是方錦如伏在他的手上,髮絲軟軟落在頰邊。長睫低垂,輕輕、柔柔地落下一個吻!
他覺得週身像是唰地一下子掉進冰雪之中,又轉瞬置於熱火,驚得不能自持,卻又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像是怕驚動在花端的蝴蝶一般,就這麼靜靜望著。
片刻,方錦如抬起眼來。看到江雲若正睜著一雙驚愕的眸子望著自己,似也嚇了一跳,她本當他已經睡著,含著淚水將一個吻悄然留在他的指間,卻沒想到他竟被這個輕吻驚醒,像是窗戶紙「噗」的一聲戳破,兩人就這麼默默悚然對視著。
方錦如的眼前,早已經是水濛濛的一片。物是人非的傷感,已在她的心頭劃下許多傷痕,對江雲若的倦意病態的心疼。又像是一記催情藥,督促著躑躅的她邁開步子去。
而江雲若,一雙幽幽瞳仁之中。此時帶著猶疑、驚愕、悲傷、狂亂,許多種情愫糅雜在一起。
屋內,像是其他聲響都早已經寧息,唯有兩人的呼吸聲,倉促清晰。
她淚眼盈盈,微微顫抖,彷彿像個犯了錯事的孩子。
輕輕咬了咬下唇,那果凍一般的嘴唇泛著晶瑩而性感的光澤,露出的一點點貝齒,更是紅梅上的一點白雪,襯得她的一絲一毫的細節,也是精緻美艷。
他忽地騰起一股**,想把她拽到身邊,狠狠吻住那嬌唇,吮吸纏綿,什麼都不去管,只享受這片刻的快意。
但是他什麼都沒有做。
他復又緘默地閉上眼,彷彿剛才那一幕根本就是一個夢,而沒有真實地發生過。
方錦如心中已是絕望。
這放縱,已是拒人千里之外,已是給足了她十分顏面。
她哪有臉再待下去?雙頰通紅,渾身侷促不安,如芒在背,心裡也是如鼓在敲,拭了拭眼淚,倉惶起身。
就在她身子一動之際,卻覺手「啪」地一聲被拽住!
「別走。」
他沙啞的嗓音登時響起,像是**懸在那一線,不高不低,只蟄伏不動。
方錦如驟然一顫!
頃刻間從心底裡猛然散發出的欣喜,一點點蔓延開來。
她回身望著他,他連眼睛也沒有睜,雙頰的倦意暈紅也並未消散,長睫閉著,卻隱隱顫動著,像是撩動在心間的薄羽,引著說不出的悸動之感。
他的大手緊緊拉住她的纖指,真是奇怪,明明沒有睜眼,卻怎麼拉得那麼準確,像是兩塊異極的磁鐵,緊緊吸在一起。
這一刻留住她,意味著什麼?
方錦如的心裡卻不敢再多想,只覺得滿心歡喜已經容不得一丁點別的念想,回身坐下,雙手握住他的手,手指交扣,一個字也沒有說,似乎在這個時候,說什麼話都是多餘。
默然相守的時光只是一瞬,卻像是放大到無盡無限裡去一般。
這時,門口突然有腳步聲響起,兩人的手慌亂間便都回歸了原位。
顧盼宇跨進門來,道:「表哥!」
江雲若睜開眼,撐起身子,斜靠在床頭上,道:「你終於得了解脫了?」
顧盼宇笑道:「舅母非拉我打上兩圈,我也真是法,只好幫她贏了兩個錢,也算是報答你之前的接濟之恩。」
江雲若笑道:「說得你好像多厲害似的。」
顧盼宇也嘿嘿直樂。
三人輕巧談笑了片刻,顧盼宇和方錦如便告辭了,讓江雲若好好休息。
行到門口,方錦如回首望了一眼,江雲若卻沒有看她,目光偏向另一個方向,落在那乳白色的窗簾上,像是刻意不願目送他們。
心中留戀不能表現,只好隨著顧盼宇出了門。
打了洋車回家,顧盼宇見顧老爺不在家,又是高興了一陣,直接去了隔壁,和門房的說辭依舊是找廖青峰討教學問。
這回,方錦如倒是和他前後腳,也跟著去了鄰居廖青峰家。
廖青峰倒果真不在家。兆蒼親自給方錦如開了大門,跟著他走到院裡。便聞到一股清新的花香,不覺心曠神怡。
到了廳裡,兆蒼自己大咧咧地斜倚在沙發上,手裡又拿起桌上一疊資料看起來,對方錦如也不過多客氣,只瞥了她一眼。道:「坐。」
未等方錦如開口,兆蒼便道:「顧盼宇和珠玉在偏房。」說話的時候,目光也不離開手裡的資料。
方錦如坐下道:「兆老闆,謝謝你昨日援手相救。」
兆蒼只唇角一勾,道:「誰跟你說是我做的?」
「這等能耐。我也不認識第二人了。」方錦如淡淡回道。
兆蒼望向她,忽地粲然一笑:「說的這麼可憐。」頓了一頓又道:「不用客氣。」說完,又低下頭。
再沒有多餘的話說。
方錦如有些尷尬地站起來。道:「我先回去了。」
說著,已經走了兩步。
兆蒼的聲音在身後緩緩響起:「我知道昨天那小子對你不禮貌,我已經叫人去處理了。」
方錦如心中一顫,她知道兆蒼指的是那個劉隊長,她雖然對劉隊長的行為恨之入骨,但是已經恐嚇嚇唬他了,也不想再進一步傷害他,這世道炎涼。若是傷了他,無異於給自己再立下一個仇敵,若是殺了他。絕了所有後患,自己也沒有那個膽。
她緩緩轉身,揚眉道:「處理?」
兆蒼卻也不抬頭。只淡淡道:「以後見不到這個人了。」
方錦如覺得身子一緊,想問上幾句質疑的話,卻終於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只點點頭,道:「知道了。」
兆蒼太危險了。
他即便此刻只是靜靜坐在那裡,手裡掐著一疊紙張,本應該是很文明的畫面,卻仍讓方錦如覺得他的身後,似有血腥濺起,他像是毒蛇盤踞,靠近他,不知何時就會被他活活絞死!
方錦如快步出了門,簡直有幾分奪路而逃的味道。
路過院中偏房時候,卻聽著裡面傳出嘻嘻哈哈的笑聲,顧盼宇玩心太重,將珠玉豢養在隔壁,心裡不知道覺得多甜蜜呢。
方錦如也不去打攪他們,逕直出了門,趁著門房沒有瞧見,又繞了個圈打了個洋車,逕直去了藍光偵探所。
這時候已經臨近午飯時間,藍光正收拾東西要去吃午飯,見了方錦如來,便自然邀約她一同去。
方錦如並無心情,客氣謝絕,然後交代他再查查富華交易保證所那邊,這個項目的進展情況,還有顧家和方家到底投了多少資金在裡面。
藍光自然應允了。
方錦如又問道:「還有件事,上次我籌辦司馬英楠南通輪船公司的開業酒會,卻沒有詳細打聽他們這公司如今運營怎麼樣?」
藍光笑道:「他們上頭有關係,還能不好麼?如今和洋行關係都很好,不知道賺多少錢呢!」
方錦如點頭道:「我想也是。不知道他們合作的洋行裡面,有沒有怡新洋行?」
「怎麼會沒有?怡新洋行那麼大生意,當然少不了。」
「不知道怡新洋行輪船部是負責什麼的?我有個親戚在那裡。」
「哦,你的親戚是在輪船部做什麼?要是買辦的話,可是厲害了!他們負責印度和中國沿海航運,航行的口岸自印度加爾各答起,中國全部海岸線幾乎都圈在裡面。」
「正是買辦呢!有什麼厲害?」
藍光笑道:「買辦管理我剛才所說的這些航線的經營、攬載、貨物上下存送等。替怡新洋行船隻攬載所得的佣金,是他們的正規收入,而經辦進口、出口船隻的時候,除洋行給他們的佣金外,客戶方另有佣金。除此之外,更多的收入來自於『外快』。輪船對客戶接載憑提單,對海關報運憑艙單,隨船買辦就利用這些複雜的單據手續多運少報從中鑽空子、撈油水。」
方錦如恍然道:「原來如此。」
藍光笑道:「還不止呢!我不知道你的親戚是否參與,但是我聽說大發戰爭財的也不在少數。戰爭期間,洋行從華北地區收購了大量戰略物資,豬鬃A蠣19稿ā4蠖溝仍送9煸謔展汗訄Q校捲欣鎪薨譬i煜イ吶笥呀K夤┬棖榭觥12星榍魘瓢抵兄甘靖B詰惱廡├虯歟邢螳佯ㄧ僁~趼虻階約菏種卸諢瞳s裙K餳斃韙餮笮懈嘸凼展菏保森ぐ穇b屑猛舫觶r又凶芋f飪Dそ啣u├虯燉捅T隹詒楚↘晴椈\謔展菏卑鴨鄹裱溝階畹停t醞獬隹謔卑鴨鄹裉傅階罡擼s吐蚋唄舨攀撬蟈塙狾聘煥叢礎!?
方錦如點點頭,將這些暗暗記在心裡。
又聊了幾句,才又和藍光告別。
辦完這些,她坐車回到家裡,門房不覺,還以為她是剛剛從隔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