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閨女,是你娘我呀!大半夜的,你還不回去,在這戲樓裡要過夜嗎?」門口的聲音,帶有幾分潑婦的高嗓門,在這凌晨時分,更是隆隆作響。
珠玉眉頭一皺,走過去將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穿著一身素青色的棉襖,珠玉的眉眼長得和她相似處居多,但是她臉上歲月的痕跡很重,顯得面相衰敗蒼老。
她就是珠玉的親生母親--孟琵琶,她一生坎坷,逃過難、躲過匪,跌跌撞撞跟了個男人,男人又跑了,只留下肚子裡的一個種。生了珠玉之後,只好進窯子過活,依附這個男人兩日、那個男人三天,倒是也把珠玉拉扯大了。但是孟琵琶是個吸鴉片的主兒,僅僅靠著兩人賣唱的微薄收入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在徵得了珠玉的同意之後,將她賣到林媽媽的鶯美樓裡做了清倌。孟琵琶和珠玉約定了,只要珠玉賺足了她的養老錢,以後各走各的,就是不認這個娘了都無所謂。
「來走個穴也不用待這麼久吧?快回去吧!鶯美樓的林媽媽又把我好一頓教訓,說是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要將當年給我那些鈔票要回去……」她說話辟里啪啦像是炒豆子,但是話還沒說完,就瞧見珠玉後面還有一位客人站在床邊,尷尬立著,接下來的話,不由得收了回去,霎時臉上又作出一副笑臉來。
「喲,我當是怎麼回事!我的好閨女,要是知道是姑爺在這裡,我還催什麼勁!」
「娘,」珠玉急道,「別瞎說。」
顧盼宇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赧然,匆忙道:「我這就走了。」趕緊避開了孟琵琶那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似的目光,逃也似的竄出了門。
見顧盼宇出了門,珠玉低聲責怪母親道:「瞧你把他嚇的。」
孟琵琶咯咯笑了幾聲,道:「少爺就是少爺,臉皮這麼薄!只是我不知道我閨女跟了這麼個大少爺,怎麼也見不著幾張票子,還愁得我四處借錢找煙抽!」這話說到最後,更是高了個八度,像是故意說給別人聽。
門外的顧盼宇當然聽得一清二楚,此時更覺得心中慚愧,自己和珠玉,當真是情真意切,可是兩人門不當戶不對,家裡自己又說的不算,連消費給珠玉的鈔票,都沒有多少,珠玉的母親是在風月場裡久了的人,見慣了富家子弟,也見多了空殼的窮包少爺,也怪不得她冷嘲熱諷。
顧盼宇只覺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忽地覺得背上被輕輕一拍,回頭望去,卻是珠玉到了他的身側,笑道:「別聽我娘的話,我和你的情誼,哪裡是用鈔票計算的,你且回家去,我們來日方長。」
幾句話,說得顧盼宇心窩溫暖,拉起她的手,一起又向外走去。
來的時候急著見珠玉,也沒有注意周圍,這走的時候,顧盼宇反倒留心看到大屋裡擺了些奼紫嫣紅的花籃,鮮花都是嶄新的,瞧著那上面鮮紅的小條幅上,燙著金字,都是寫著贈與珠玉。顧盼宇渾然一驚,手中一緊,道:「這是誰在捧你?」
珠玉顧左右而言他:「沒有誰,你不要在意。」
「我怎麼能不在意?」顧盼宇抓著珠玉的小手放在心口,「誰這是要奪了你去麼?這不是得要了我的命?」
珠玉撲哧笑道:「瞧你說的!」頓了頓又道:「這是兆先生賞的,不過是給場子的面子,又不是給我個人的。」
「兆先生?」顧盼宇迷糊道,「是哪位?」
「還能有哪位?」珠玉抿著嘴,「江湖上誰人不知?就是生意場上也是面子大得很!也就是你這啥都不過問的才子不知道!得了,他素來也不與人交際,知道他有什麼用!你要是擔心我叫他人搶了去,早點迎我過門就是了。」說到最後,又銀鈴般笑了起來。
顧盼宇被她一笑更是笑得六魂無主,又咬著她的耳朵說了好一頓情話,才戀戀不捨地離去。
回到戲台時候,早已散場。
四遭都是人去樓空,偌大的場子裡,唯有方錦如在包廂裡一人倚在椅背上,閉著雙眸,似已經睡著了。
顧盼宇看了看手錶,竟已經過了三點,忙搖醒了她,急道:「咱得趕緊回去了。」
方錦如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身來,竟一時有些腿軟,踉蹌了一下,顧盼宇忙扶住了,道:「怎麼了?」
「坐得久了不動,腿有些麻了。」
顧盼宇有些過意不去,邊扶著她邊慢慢走,道:「我扶著你出去。」
兩人到了街上,凌晨的寒風一吹,如刀割一般,方錦如更是覺得渾身發冷,不覺緊了緊毛絨披肩,但還是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顧盼宇注意到了,雙手拉過她的小手,緊緊攢在掌心裡,又捧到嘴邊,輕輕哈著熱氣,給她暖手。
四下夜色濛濛,望著在樓前路燈照映下的清秀面龐,方錦如一時怔住了。
他的眉宇舒展,長長的睫毛垂著,兩頰上凍得微微粉紅,輕輕哈氣間,淡淡芬芳,表情認真。
原來,一切,已經在悄然間變得不同。
若是在上一世,顧盼宇這樣的舉動,是斷然不可能有的。從他說出了「拜干兄妹」那個請求開始,兩人就像是水火一般,永世不能交融。
而今,為自己暖手的顧盼宇,一時間讓方錦如覺得,他竟像是另外一個人了。
她的雙手慢慢變暖,而更覺得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竟有一絲觸動!原來……自己竟是這樣容易滿足麼?
正在她微怔的時候,顧盼宇搓著她的小手,張口道:「妹妹,我們得趕緊回去了,要不然爹娘要說了,以後若是撈不著出來,那就糟了!」
一句話,把方錦如打回了地獄。
她心裡冷笑一聲。
錦如啊錦如,你別傻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怎麼還會有這種無謂的幻覺?他這片刻的慇勤不過是為了以後繼續見珠玉而討好自己罷了。
兩輛洋包車停在旁邊,顧盼宇扶著她上了車,她回頭又望了一眼德香園,門口處,有幾個穿著黑西裝的小伙子在往外搬什麼東西,她沒有在意,又轉回頭來。
顧盼宇更是焦急,上了車屁股還沒坐穩,就和車伕喊道:「快走,趕緊走!」
而與顧盼宇分別了的珠玉,從台簾的縫隙裡瞧著他和夫人相互依偎地出了戲樓,牙齒緊緊咬得吱吱作響,眉宇間也充滿了妒意。
忽地聽到身後大屋裡有人聲吆喝:「嘿!這是誰弄的?咋弄上條幅題字了?」
珠玉忙回身小跑過去,伸手把那幾個花籃上的小條幅拽了下來,笑道:「準是誰瞎搗亂呢!這不就好了?」
幾個準備搬運花籃的小伙子又看了看,點頭道:「行了,謝謝姐姐了,這花籃我們寄存了這點時間,這會就要搬去大舞廳了。」
珠玉笑著點頭,道:「新舞廳要開張,可喜可賀,恭祝你們兆老闆生意紅火啊!」
幾個人也客氣回了幾句,就將花籃搬走了。
珠玉望著幾個人走了,手裡將那寫著自己燙金名字的條幅揉成了小團,像是要碾碎了似的,一回頭,卻撞上母親孟琵琶清冷的臉色。
-----------------------------------
^_^新書沖榜ing,急需支持,請加入書架,拜謝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