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風冷冷回答:「哦,這恐怕不是大帥的命令吧,要見我的面目,只有大帥,在見大帥之前,誰不能摘下我帽子!」
年輕將佐盯著他,好一陣子,撥轉馬頭:「帶他跟我來--」馬蹄滾滾,一行人擁著李乘風向明軍大營內奔去.
明軍大營內,火把通明,巡夜軍士往來不絕,戒備森嚴,所過處士兵盔明甲亮,步態昂昂,十萬人的大營,除了聽得馬匹嘶鳴,軍旗獵獵,竟是再沒有絲毫的雜音,李乘風細細觀察著走過的每個營帳,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在營中走了很久,終於遠遠的看見了明軍的中軍大帳。只見帳外火把通明,排列著的兩百名箭筒衛士,手執長矛大戟,隊伍遠遠伸展出去。
年輕將佐領著李乘風到了帳門前,一揮手,兩邊便上來兩個軍士,開始在李乘風的身上摸索檢查,看是否藏了匕利器。檢查完畢,兩個軍士對年輕將佐一點頭,退到了旁邊
年輕將佐掀起帳簾,帶著李乘風走了進去。
大帳內燃著數十枝牛油巨燭,照耀有如白晝。一個大將正坐在大案後,虎著臉,冷冷的望著走進來的李乘風。
李乘風也緊緊凝視著大將,只見那大將四十多歲,方面大口,一臉濃須,兩道掃帚眉下,一雙眼睛像刀子一般的尖銳,佩上一身明亮的將帥鎧甲,令人不怒自威。他右手放在大案上,手中拿著李乘風剛才交給隊官的那方玉珮,左手卻打著繃帶,吊在肩膀上。正是黃得功。
李乘風雖沒有見過黃得功,但自然知道眼前這人就是黃得功。於是在大案前作一禮:「見過大帥!」
黃得功盯著他,眼中閃爍著光亮,心中琢磨這個全身包裹嚴實的人,究竟是誰,有什麼來意。他沙啞著嗓音,開口了:「你是誰,為什麼要見我?」右手拿起桌上的玉珮:「這又是從哪來的?」
果然是軍人,一開口,就是連珠炮的一串問。
李乘風不說話,側頭望望身邊的年輕將佐,又望望肅立在黃得功身後的,四個挎刀的衛士。
黃得功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抬手:「你們都下去!」
年輕將佐一躬身,欲帶著四個衛士退出去。李乘風卻說道:「請退到帳外十步之外,十步之內,不許任何人靠近大帳!」年輕將佐瞪他一眼,說道:「我們負責保護大帥的安全,不能離開大帥的十步內!」
李乘風不理他,對著黃得功:「大帥,我有機密之事稟報,為了安全,請讓他們退出十步之外。」
黃得功一抬手:「退出十步外!」
年輕將佐不得已,道聲:「是。」帶著四個衛士退出去,聽的傳了號令,原本肅立在大帳外的軍士,都向外退了十步。
黃得功望著李乘風:「現在可以說了吧?」
李乘風點點頭,一字字道:「那個玉珮大帥自然是認識,因為你也有一面。當日史督師得了塊美玉,便令匠人雕琢分割開來,共得了四面小玉珮,本來是要分贈給四鎮的總兵官的,不想江北的高傑大帥,卻突然身亡,因此只送出三面。」
黃得功點頭:「不錯,我是個粗人,不大喜歡文人騷客的玉珮書法,可既然是史督師所贈,卻也是十分歡喜,一直放在身邊。你的這面,是從哪來的?」
李乘風說道:「後來,史督師將剩下的那面,送給了高傑大帥的部將,這玉珮就是他的。」
黃得功:「是誰?」
李乘風:「這人不是總兵提督官,只是個總兵,不過式督師卻非常賞識他。」
黃得功聲音陡然提高:「你說的難道是……」
李乘風截口道:「我知道大帥想說什麼,不過還請大帥先看一樣東西,看完之後,你再痛罵也不遲。」說著,俯下身,脫了右足的靴子,從靴墊下取出了那封書信,穿好靴子,恭敬的上前,將書信呈到了黃得功的案上,然後又退回原地。
黃得功顯然已經知道他是誰派來的,但聽了他的言,便竭力壓抑著胸中怒火,拿起信,單手抽出裡面的信箋,低眼看了起來。
這封信只有兩頁紙,上面也只寫了百十個字,但黃得功卻低頭看了很久,再抬起頭,臉色愈嚴厲,目光直盯著李乘風:「區區幾行字,教我如何能相信?他在揚州做的事情,是天下皆知,其罪惡,不下於吳三桂和洪承疇!」
李乘風緩緩揭開頭上的風帽,露出了光潔的前額和腦後的大辮子。黃得功的眼中立刻湧現怒火和譏誚之色。
李乘風卻是鎮定無比,淡淡道:「當日在江北,清兵洶洶而來,我義父本欲提兵急救揚州,奈何揚州乍然被圍,道路被清兵隔阻,已然是救不可救。義父滿腹蒼涼,便想戰死沙場,為國盡忠,不過卻被我攔了下來。」
黃得功望著他,見他臉上湧滿了悲涼,不過卻又有一股凜然之氣,當下收了嘴角的譏誚,靜靜聽他往下講。
李乘風:「我勸義父道,一死又何難,可現在無謂的去死,又有什麼用?不如忍辱負重,暫且投降,以保住這支百戰的精兵,而後再尋機反正,在韃子身後狠狠捅上一刀,豈不是大妙?義父卻不同意,顯是怕擔上那「漢奸」的罪名,只說要一戰了之。我泣淚哭勸,說忍一時之罵名,待反正之日,天下人自然會明白,何況,為了朝廷為了大明,守一些羞辱又算什麼?」他的聲音非常平靜,可聽在黃得功的耳裡,卻感到陣陣轟隆。
一個人戰死沙場並不難,但是要拋了名譽,背著罵名,忍辱負重的卻做那臥底,卻是萬萬難的,起碼黃得功自己是決對作不到的,他寧願去死!
李乘風說道:「現在義父已經取得了清人的信任,而明日兩軍就要大戰,正是反正的良機!因此義父派我來聯繫大帥,望大帥相助。」
黃得功望著他:「李成棟要反正,我自然是歡迎,可我怎麼能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不是清人派來的奸細?」
李乘風:「大帥,恕我直言,現在你軍中雖號稱有十萬,但實際兵馬不足七萬,即使這七萬,也有四萬是新兵,剛剛在安徽休整補充的。就是說,真正有戰鬥力,只有三萬兵!」
黃得功冷冷一笑,並不接言。
李乘風:「而清軍此次貨真價實,滿滿的十萬,且全部是精銳!主將為多鐸的格格-鐵銀花和愛阿星,麾下有一萬八旗騎兵,佟興甲的三萬漢旗兵,南京的兩萬降兵,還有剛剛投降的劉良佐的三萬降兵!」
聽到劉良佐,黃得功的眼中都要噴出火,一掌拍到大案上,恨恨道:「這個狗賊,枉朝廷這麼厚待他!我就一直看他是瞻前顧後,膽小如鼠,前日聽到他投降,氣的我一夜都沒睡!可歎他還有三萬多精騎呢!」
李乘風:「現在這三萬精騎都剃了辮子,換了清軍的旗號,就駐紮在清軍的大營中!而清軍上下更是信心十足,尤其是劉良佐,竟然請命當先鋒,來和大帥決戰。」
黃得功悲滄的大笑:「那正好,我正可拿他祭旗!」
李乘風望著黃得功:「現在的情況下,大帥以為,清軍還需要派我來使計嗎?如今情勢危急,大帥不可遲疑不決,不然明日大戰,我軍危矣,皇上危矣!」說著眼中湧出了淚,雙膝跪地,毅然道:「如果我有一字誑騙大帥、有負國家,當死於萬箭之下!永世不得生!」
黃得功見他滿臉是淚,忠義之情溢於言表。於是從大案後轉出,扶起李乘風,望著他的眼:「好,我就相信你!只是要如何進行?」
李乘風站起來,壓低聲音:「大帥,明日之後,我軍會請命當頭陣,而大帥則派出一萬鐵騎,一定要是最精銳的,直衝清軍大陣。而我軍當頭迎上,然後突然從中間閃開,二軍合為一軍,直衝滿清八旗的主陣!清人雖多,但劉良佐部新降,人心多半還是向著大明,南京的兩萬降兵,也不足慮,只要能出其不意,以萬騎鐵蹄,夾著狂奔之勢,直衝毫無準備的滿騎,滿騎雖然勇猛,但乍受攻擊,也絕擋不住我軍的進攻,只要擊散了滿騎,大局就可定了!」
黃得功沉吟了片刻:「好,就如你所說!」
李乘風激昂道:「如此,我立刻回報義父!」說完,披上了風帽,轉身往帳外走,走到帳門邊,又回頭望一眼晃得功,激昂的說道:「大帥保重,明日戰場上見!」
黃得功點點頭:「好,戰場上見。」
李乘風出了大帳,一直肅立在帳外的年輕將佐立刻帶人圍了上來。李乘風站住腳,任由軍士們將他圍住。年輕將佐掀開帳簾,走了進去。
聽的黃得功說道:「送他出營,萬不可為難。」
「是。」年輕將佐答應一聲,退了出來,然後擁著李乘風向軍營大門走去。
大帳內,聽的腳步聲遠去,黃得功撐著傷臂,在案前來回的踱步,心中滿是憂慮。
小遊戲,等你來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