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盧耀陽在一個大鎮裡停下腳步.這裡原是方圓百里最繁華的地方,只是百姓們大部逃走,剩下的住戶不多了,不過逃難的百姓一批批的經過,在這裡打水歇腳,竟也是把市鎮擠的水瀉不通,彷彿集市一般。
盧耀陽在街旁的一個茶棚邊下了馬,把馬栓在木柱上,走進茶棚,茶棚裡擠滿了喝水的人們,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盧耀陽擠過去,和賣茶的老者要了一大碗粗茶和兩個燒餅,遞過去二文銅錢,便捧著大碗,拿了燒餅,站到茶棚外面去喝了。
粗茶清涼解渴,盧耀陽咕咚咚一口而干,放下碗,長出一口氣。正要吃燒餅,忽聽得有人大聲嘶喊,沿街大步而來。街上的百姓紛紛向兩邊讓開。
就見一個儒生模樣的人,四十多歲,雙眼漆黑有神,三縷黑鬚在胸前飄飄,右手執著長竿,上縛白布三尺,寫著兩個鮮血淋漓的大字:勤王!再看他左手包著滲血白布,口中不停的嘶喊:「皇上御駕親征,正和韃子在撫湖決戰,願隨我一起從軍衛國者,就隨我走啊--」
盧耀陽「啊」了一聲,手中燒餅掉到地上,卻也不顧,只是搶步迎上去,大叫:「夏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中年儒生望向他,臉上乍現喜色:「啊,耀陽,是你。」
盧耀陽臉上湧滿了驚喜,說道:「先生不是在松江嗎?怎麼到了浙江?」
中年儒生:「國家到了如此,我怎能還安居在松江?半月前,我便乘船而下,原想去南京的,不想,。唉,這便在浙江停了下來。哦,淳兒,快來見過你盧師兄。」
中年儒生的身後,一直默默跟隨著一個少年,少年玉面朱唇,星目劍眉,臉上帶著淡淡的悲傷,一襲輕色長袍,腰間斜挎著一把寶劍。看起來是仙人風姿,飄逸優雅,讓人忍不住的驚歎:「世間竟有如此的美少年!」
美少年對著盧耀陽深深一禮:「夏完淳見過盧師哥。」
盧耀陽:「啊,你是完淳嗎,一別數年竟這麼大,我都不敢認識了。」
夏完淳露出微笑:「我卻是一眼就認出盧師哥的,盧師哥還是那麼英氣,想來這幾年從軍,一定為了我明立了功勳!」
盧耀陽神色一黯。
中年儒生說道:「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還是到旁邊談。」三人便要向一邊走去,卻見茶棚裡的老者奔了出來,叫道:「先生哪裡去?老朽已經為先生預備了桌椅茶飯,還請先生屈駕!」神情肅然的走到中年儒生面前,深深一禮。
中年儒生還一禮,見四下卻是沒有什麼說話的地方,老者又甚是誠懇,於是說道:「那就打擾了。」
「哪裡?」老者肅然:「先生為我大明奔波吶喊,一桌一飯又談何打擾?請!」側身在前帶路。
三人跟了進去,茶棚裡的百姓刷刷站起來,恭敬的望著中年儒生,待的儒生把血字白布,靠到椅子上,在中間的一張大桌坐好了,眾人這才也坐下去。
桌上擺上幾疊小菜,雖有些胡亂,但卻顯出老者的一片赤誠。老者為三人捧來三碗清碗,道聲:「慢用。」轉身退到一邊。
中年儒生望著盧耀陽,壓低聲音:「你在揚州,如何到了這裡?」
提到揚州,盧耀陽心中就是一酸,當下便將揚州和南京的事情大略講了一遍。中年儒生聽的深歎,夏完淳卻已是咬著牙關,將手中的一快燒餅捏的粉碎了。
中年儒生長長一歎:「國勢如此,竟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不過,現在抱怨感歎也是沒用了,唯今的大記,就要一定要頂住韃子,不能再讓他們繼續南下了。」
盧耀陽望著中年儒生的左手:「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中年儒生:「皇上在撫湖黃得功的軍中,你可知曉?」
盧耀陽點頭。
中年儒生歎道:「如今清兵勢大,浙江和安徽的官軍卻也沒有多少,整個兩省之內竟只剩下黃得功一支人馬,所以我想召集義兵義民,為黃將軍前去助戰。」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臨時拼湊起的百姓,於戰事恐怕
不會有任何影響,反自無辜送了性命。盧耀陽心中這麼想,可看著中年儒生慷慨激動的臉龐,卻也不好反駁,只好問道:「有件事,學生不明,皇上為什麼不去杭州、貴陽,甚至成都,為什麼要留在黃得功的軍中?黃得功的部隊是要上陣打仗的,一旦有變,皇上的處境,豈不糟糕?」
中年儒生:「這點,我也是剛剛明白的。」當下,便把知道的原委說了出來。
原來弘光皇帝在暗夜中慌不擇路的離開了南京。逃到東南的太平地區,想停下來入城歇歇腳。不想太平守將劉孔昭卻閉門不納,反叱他們為假冒,皇上還在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馬鑾上前分辨,城上卻是亂箭而射。
不得已,皇上只得繞城而走,幾日後,到了安徽蕪湖黃得功營地。當皇上被領進指揮部時,一代悍將黃得功禁不住失聲痛哭,他跪哭:「陛下死守京師,臣等猶可盡力,奈何聽奸人言,倉卒至此,如今至此,大事去矣!」皇上一路奔逃,心神皆疲,親勘三杯御酒遞與黃得功,非常誠懇而又深帶哀求的語氣:「非卿無可仗者。」」黃得功深受刺激,泣曰:「願效死。」
不過黃得功雖然粗猛,卻極有見識,知道皇上留在軍中不妥,於是便派軍護送皇上到安徽巡撫處。
其時,鎮江已破,人心惶惶,許多人對逃跑皇上十分不滿。安徽巡撫接了皇上後,便率領安徽文武在座前哭諫,激動處言語苛責,十分的不敬。皇上吃驚不小,想起安徽巡撫是當年擁立路王的主力,於是再不敢停留,竟又是返回了黃得功軍中。
黃得功無奈,只得擁著皇上,不顧在銅陵與左軍大戰時被打折的右臂,督催手下八名總兵十萬大軍迎戰清軍。
聽完中年儒生的解釋,盧耀陽點頭:「原來是這樣。」
中年儒生道:「皇上留在黃得功軍中,士氣大振,也未必就是壞事。耀陽,你可是要去軍中?」
盧耀陽點頭:「是。」
中年儒生:「好。」說完,站起身,抓起旁邊的長桿:「國家危難,不容耽擱,我等各自盡力吧。」
盧耀陽站起身:「先生保重。」中年儒生微微一笑,轉身大步而走。夏完淳對著盧耀陽施一禮:「師兄保重。」盧耀陽:「保重。」夏完淳跟上父親,聽的中年儒生沙啞的聲音又響起:「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與清人決戰,正是此時!」沿著長街而去了。
盧耀陽正望著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人叢中。聽得身邊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風骨錚錚,這才是江南士子的榜樣!」盧耀陽側過頭,卻是賣茶的老者。老者臉色肅然,對著中年儒生遠去的背影深深一禮。
中年儒生帶著兒子夏完淳,沿著市鎮大街,一路呼喊,在湧湧的逃難百姓中,掀起轟動。人們站在兩旁,對他們行注目禮,可對「勤王」的號召,卻只有廖廖幾人響應,餘者,默默而然。
中年儒生並不氣餒,依然熱烈的向每一個路人演講。出了這鎮,又向下一鎮而去。
下一鎮離這不遠,只有幾里地。中年儒生帶著兒子,風風火火,一會就到了。只見鎮外的道路上難民絡繹不絕,鎮中的大街上更是湧滿了百姓。中年儒生用他那已經呼喊的沙啞聲音,向每個人呼喊:「皇上撫湖,決戰在此時,我等要勤王從軍!」街道兩旁逃難的人們,一臉淒惶,響應廖廖,不過卻對中年儒生身後的美少年,忍不住要多看兩眼,心中都是驚歎:「世間竟有如此的美少年!」
中年儒生剛進了鎮,就看見一大彪的馬隊停在一間客棧的前面。一個個身材壯碩,穿著黑色緊身衣,腰挎長刀的漢子,警惕的守衛著。馬隊中間,有一輛寬大的馬車,車簾低垂,顯然是馬隊護衛的目標。
中年儒生眼睛一亮,心想:如果能把這些壯碩的漢子,吸引到軍中,豈不是大妙?看意思,這隊人馬非富既貴,顯然也是在逃難,卻不知他們護衛的是誰,又能不能說服?中年儒生還在遲疑。就見馬隊之中,突然走出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二十多歲,身子筆挺,面色微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腰間挎著長劍,走路方正,一看就是久在軍中的人。他三步兩步來到中年儒生面前,深深一禮:「先生有禮。」聲音低沉有力。
中年儒生還一禮:「有禮。」
年輕人:「先生說皇上現在正在撫湖軍中,請問,消息確實嗎?」
中年儒生點頭,道:「當然,撫湖軍中升起龍旗,許多將官都見到了皇上。」
年輕人微微皺眉,顯然有些不解。
中年儒生卻想說服於他,於是長竿「砰」的點地,慨然道:「年輕人,你們都是英武漢子,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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