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還在繼續,這個變調的審訊幾乎像在聊天,喬小瑞吃了兩頓飯,喝了幾次水,上了三趟廁所,其餘的時間裡,都在滔滔不絕地講著自己那些同行扒竊的軼事,這是一個匯聚了若干流派的扒竊團伙,以一種奇怪的紐帶關係聚攏在以毛大廣麾下。
據說選擇腫瘤醫院這個特殊的地方就是毛首領的獨創,因為這個人多眼雜,比鬧市還方便下手,不獨在收費大廳,在住院部、在門診樓,在醫院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容易成為扒手作案的地點,事實上這個小環境區域,從某種程度上說,治安力量最為薄弱,更何況,據喬小瑞交待,扒竊的收入是由老大統一分配的,有一部分直接給了在醫院監控和巡邏的保安,本來大家對肥水外流很不樂意,不過屢屢得手,又平安無事之後,這才慢慢服氣毛大廣的戰略眼光。
利益是永遠的動機,只要有滋生犯罪的溫床,就不愁他不會生長。不到兩年的時間,團伙已經發展到有二十餘人之眾。甚至有很多慕名而來,聚到毛大廣麾下求個庇護的散賊。據喬小瑞交待,團伙裡對望風的、掩護的、下手的分工很明確,再加上內部保安通氣,大大降低了單個作案的風險,提高的扒竊效率,即便偶而失手被失主發現,失主那會知道,他身邊的都是賊,你敢抓人家,一群人馬上反咬你一口。
「哼,成氣候了啊,幹得好,這下看腫瘤醫院還怎麼好意思去市局告咱們的狀,自己管理不善,天天嚷咱們不作為。」
三分局錢局長,把大致的情況匯報一放,看著匯報著孫天鳴,如釋負重地道,這一件事到此為止,終於快水落石出了。
「大致情況就這些,傳訊回來的兩位保安,羅威已經開口,據他交待,他知道的,保安裡有七到九個人都拿過扒手給的好處,多則一兩千,少則三五百,就是他們給扒手團伙通風報訊,逃避打擊,甚至更惡劣的,他們私底下刪除扒手作案的現場的監控,這也是我們偵破屢屢受阻的原因。」孫天鳴匯報道,真相一旦浮現,都不怎麼蹊蹺,但很氣人。
「條件成熟嗎?差不多就把這伙全端了。」錢局長道。
「不太成熟,都是間接證據,我們正在所剩不多的監控上提取,要釘住他們可能要有點難度。」孫天鳴道,他此時不得不佩服毛大廣這個老賊,作這麼小的案,居然還設法消除痕跡,真到案發的時候,你連指證他的證據都拿不出來。
「先抓起來,深挖余罪,由得不得他們再囂張了。這事必須給市局一個交待。有多少就釘住多少,團伙一打散,他們再聚就難了。我們目的也就達到了。」錢局長安排道,其實也正合孫隊的想法,這些毛賊,他都恨得牙癢癢了,起身時,錢局長隨意地問了句:「對了,小孫……這次捅開缺口的是誰?剛才你說的那辦法不錯啊,在他們內部點火內訌,比咱們正面偵查收效快多了,得好好表揚表揚。」
「他叫……余罪。」孫天鳴緩緩地說了句名字。
好怪異的名字,錢局長又問了問詳細情況,一聽是反扒隊請來的,再聽居然是新晉警員,又聽居然深諳扒竊技術,惹得錢局長好一陣訝異,走時是哈哈大笑著走的。
今天比較忙,送走了來說情的曾院長,又送走了專程來聽取案情進展的錢局長,在加緊審詢喬小瑞以及傳喚回來的兩個保安的同時,孫天鳴把能用上的隊員都通知了。人手不夠,還從兩個派出所調拔了十餘名警力。
一條條確認的照片,身份,住址信息,按轄區不同分配到了參案的警力手中,或三兩人一組、或四五人一隊,或追蹤、或盯守,咬住了散佈在城市各個角落的嫌疑人。
晚八時開始,越來越多的嫌疑人信息傳回來了。
童大帥(綽號老j),窩在個屠宰場玩麻將,據轄區片警曝料,這傢伙是個出了名的賭棍,一直有人懷疑他的經濟來源,可不料今天才知道他還有這本事。
楊鐵(綽號)鐵蛋,嘯聚了一幫賊眾在小商原酒店吆五喝六,沒啥慶祝,毛賊們過得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因為查找下落三個組的警力碰面了,這倒不用追蹤了,已經有幾個喝高了。
李雲昌,相攜了兩位嫖友進一家洗浴中心嗨皮去了,娼夫的綽號就這麼來的,在基層辦案你不得不佩服那些片警,只要他們轄區的名人,不管藏在那個旮旯犄角,他總能刨出來,找李雲昌根本就沒多費勁,片警打了個幾個電話問了一通,直接就帶人去了,在監視上一瞅,認準了……隊員們扮搓澡的進去一瞅,哦喲,正光溜溜的泡熱水澡呢。
骨幹人員陸續定位,孫天鳴隊長在辦公室來回巡梭,沒有下抓捕的命令,他一遍一遍地走來走去,雖然這次反扒隊自動收隊,把最好的結果給了他,他依然有點不忿。一遍一遍地看著監控裡拍到了毛大廣的照片,心結就在這兒,賊眾一抓,他知道只要有喬小瑞的先前的交待在,讓眾賊互咬,不愁給他們定不了罪,不管輕重,只要團伙一散,這兒就清靜了。
這些辦法對於毛賊管用,可對付老賊就難了,他完全可能脫罪,沒有直接參與扒竊,頂多就是出謀劃策把保安和扒手綁到一條船上,再多一點,頂多就是賄賂過醫學路原派出所的所長,往外撈過人。
「這個人怎麼辦?反扒隊的,為什麼偏偏讓空出他來……余罪,難道在打什麼主意?」
他不確定地想著,思來想去,他揣摩著就刑警隊抓了這號老賊很棘手,還真想不出,反扒隊能把人怎麼樣?
就在此時,電話響了,他一看是余罪的號碼,不迭地摁了接聽,不知道聽到了什麼,他匆匆地離隊,向長治路飛速的趕來了。
時間,指向晚二十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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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他確實準備走。」
林宇婧在監視裡看著,輕聲道了句。
遠程監視裡,能看到二樓那個匆忙的身影,在收拾著東西,一個不大的行李箱,而且還在不時把腦袋伸出窗外來看看周邊的情況,不過林宇婧推斷他不可能發現離一公里多外的監視點,還有根本不在他視線之內的暗哨,馬鵬是特勤出身,盯這麼個人,那是大材小用了。
稍稍離開了點視線,抬頭是滿天模糊的星斗,五原這個重工城市污染嚴重,治理的若干年仍然只能看到模糊的星空,就像此時林宇婧的心境一樣,很模糊,她看了眼打完電話的余罪,看不透這個人,也看不穿他在打什麼主意。
「你確定要對他對手?」林宇婧又問。
「擒賊擒王,要不動他,用不了多長時間,還會有一個新的團伙出現。」余罪道。
「可以什麼理由呢?警察不是亂抓人的。」林宇婧問。
「你覺得這次是亂抓人?」余罪問。
「事實上不是,可理論上是,你還沒有學會當警察,應該是先證後人,不是先人後證,再說了,這種慣犯,你敢保證先抓人,再取證行得通?」林宇婧又問。
余罪笑了,點了支煙,側頭問:「你的意思是,如果沒有證據,既便明知道對方是嫌疑人,也可以對罪行熟視無睹?任憑罪行的繼續?」
「是啊,你只能抓到證據證明他有罪時,你才履行你作為警察的職責。」林宇婧道。
「呵呵,你這是標準的學院派警察口吻,我不是。」余罪道。
「那你是什麼警察?」林宇婧笑著問。
「江湖派的。」余罪笑道:「所以我用江湖的手法解決。如果你看不慣,可以抽身事外啊。」
「我是配角,有選擇旁觀的權利。」林宇婧道,又把視線放到了監視鏡上。
不得不承認,林宇婧是位很敬業的警察,最起碼保持這麼一個監視的姿勢七八個小時,余罪就辦不到,他起身,倚著樓欄,微涼的夜風襲來,帶著一股涼意,側頭再看林宇婧時,那專注的神情讓他心裡泛起微微的漣漪,極近的距離,能看到她潔白臉蛋,能到她和夜色溶為一體的烏髮,她喜歡扎馬尾,簡單之至的髮型卻讓她顯得活力四射。
素顏、制服……哇,多麼誘惑的字眼。
余罪不止一次想勾搭這位警花,不過一直未得其法,既然是昨夜兩人壓馬路關係突進,但也僅限於談談理想以及天南海北的軼聞,而且為此付出了感冒的代價。他不知道,還需要多少代價才能換回這種鋼硬線條警花的傾心。
不容易,他這樣想,再找羊城那麼個非禮的機會恐怕不容易了,而且他心裡有點畏懼,玫瑰雖好,可有著扎人的刺;美女雖好,可有成長為河東獅吼的潛質,這很讓他躊躕不定,萬一像鼠標那樣,就泡了一個妞結果死乞白咧成老婆了,也未必就是一種幸福吧?
或許,幸福有很多種解釋?**或者暖昧也算……他又換著一種方式想著,暗暗有點後悔,當年沒有和漢奸汪慎修好好請教一下,那傢伙能在夜總會混得風生水起,肯定道行很深。
對,不會可以學嘛。余罪笑了,湊近了幾公分,輕聲關切地問著:「要不,我看會,你歇會。」
「幹這個你不在行,就你那毛躁性子,能看到五分鐘嗎?」林宇婧道。
「你覺得我很浮躁?」余罪問,又湊近了幾分。
「最起碼現在心裡浮躁。」林宇婧不動聲色地道,監視用了一隻眼,另一隻眼,或許已經窺到余罪的心理活動了。她瞥見余罪湊近的小動作時,笑著補充道:「而且不是為案情和嫌疑人浮躁。」
話帶著取笑的成份,余罪小聲道著:「沒錯,我是為你而浮躁。」
「哇,你不要這麼直白好不好?不覺得很露骨嗎」林宇婧笑了。
「是表白,我覺得咱們的關係可以更近一步,你得留給別人機會,咱們的工作性質太限制了,你又太過封閉自己,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的生活很枯燥嗎?」余罪道,搜腸挖肚,就這麼多東西,實在說不出柔情蜜意的來。
得了,林宇婧笑了,笑著道:「東方人含蓄為美,再說我們的關係夠近了。」
「不,距離還有點遠……什麼時間距離成了負數,那才叫近。」余罪嚴肅地道。林宇婧一怔,脫口而出更嚴肅地道:「他要走。」
「下樓。」余罪一下子警省了,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扛著儀器,兩人飛快順著天窗往樓下走,邊在應急出口奔著,邊聯繫著蹲坑和馬鵬和後到一步孫天鳴,下樓上車,馬鵬已經咬住目標了,駕車啟動時,林宇婧突然想起來了,側頭問副駕上的余罪道:「什麼叫距離成了負數?」
「介個,你都說了。有些話不能說得太露骨不是?」余罪嚴肅地道。林宇婧眉頭一皺,瞬間握著拳,在余罪脖子上捶了幾拳。然後啟動了車子。
車如箭駛離,夾雜著余罪吃痛的嘻笑聲:「哎喲,真聰明,一下就推理出正確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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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商原居然區那幢獨家院是租來的,毛大廣在出胡同時看了眼,對這地方倒沒什麼留戀,就是有點可惜,不過他很決然地走了,出了胡同,在路口上了車,預備好的事,高價召來的出租車。
「去火車站。」毛大廣上車道了句。
司機什麼也沒問,打著哈欠,上路了。
雖然表像上看還沒到非走不可的地步,可毛大廣心理清楚,自己聚攏的這幫毛賊根本不足為恃,只要一個骨幹落網,整個團伙的傾覆是遲早的事,從開始的那一天,他就想過結束的時候,也許這個時候,應該是最好的時機。
所以他安撫了手下的弟兄,讓大家放心,他會出面去刑警隊撈那幾個幫過忙的保安,而且會設法處理好喬小瑞的事,他還釋放了一個假消息,說知道了內幕,醫院要保那兩個保安,會壓住這事不讓曝光,兄弟們的飯碗無虞。
下面人很相信,放放心心地各忙其事去了,而他卻籌劃離開了。他知道,再精巧的作奸犯科手法只要被警察窺破,就沒有多少存活的時間了,更何況還有一個喬小瑞不確定的因素,萬一落在警察手裡,他從來就沒期望過那傢伙會一字不露。
「這不是普通的警察。可好像又不太像警察辦的事。」
他這樣對自己暗道著,不像片警那樣好對付,也不像刑警那樣按部就班,甚至根本不像警察,明明覺得四平八穩,誰可知道一下子天平就傾斜,他回憶著自己的疏漏在那兒,在想不清原因的時候,他甚至歸罪於那憑空出現的兩位扒手同行,他懷疑難道那兩位是警察重點追緝的,引得自己受了池魚之殃。
或者,是警察已經通過某種渠道掌握了很多的信息,只是沒有到發作的時候?是誰?是保安裡的誰犯其他事了,拔出蘿蔔帶了泥來了。那幫保安同樣在他眼裡沒有一個像樣的,他相信保安為那點好處出賣良心肯幹,要賣命就不可能了。
想不通,不過他感覺到了危險,一種他根本不知道來源,而且無從控制的危險,這是屢受打擊養成的一種直覺,它來自於心裡最深的地方,再篤定的罪犯心也是虛的,他知道,那是一種恐懼,一種對報應最深的恐懼。即便已經踏上了出走的路,他仍然猶豫不定地觀察著窗外。
這座熟悉的城市,大多數正常的、普通人已經進入的夢鄉,車駛到了濱河路,偶而只能見到勤勞的攤販正在收攤,來往的車輛愈見其少,不像白天那麼臃堵,這一刻,在即將遠離未知的危險時,他心裡又莫名地湧起了一種自得,他在想,等很久之後,警察才能搞得清這究竟怎麼一回事,而那時候,他已經在某個現在連他也不知道的地方快活上了。
驀地,淒厲的警報聲音響了,他心裡喀登一下子,回頭看時,一輛普通的車頂上扣著警燈,鳴著警報,在距離很遠的地方同向駛來,出租車司機沒當回事,罵了句什麼。他有點心虛,暗暗安慰著自己,和我無關……和我無關。
嘎然一聲。出租車停了,正前方,兩輛車八字排開,堵著去路,後面警車追上來了,擴音器裡喊著:「晉at9*34,停車接受檢查。」
車停了,司機嚇壞了,對走上來的人緊張地道著:「怎麼回事?我這又不是套牌車。」
「沒你的事。」孫天鳴拔拉過人,朝車後窗看了眼,萎靡的毛大廣,是一副昏昏欲睡的作態,他敲了敲車窗道著:「跋哥,到地方了,下車吧。」
「說誰呢?」毛大廣奇怪地回了句。
「有意思嗎?這時候還裝?」孫天鳴道。
「我雖然是刑滿釋放人員,你們不能想抓就抓吧?」毛大廣開門了,平靜地道。
「你活得快死了,這點國情都不懂?」有位小個子說話了,特別難聽且噎人,痞痞地瞪著毛大廣來了句:「天朝執法,什麼想抓不抓了?」
馬鵬和林宇婧一笑,他們知道余罪什麼貨色,孫天鳴皺了皺眉頭,要不是知道是誰,他都不敢相信這貨是警察。反觀毛大廣就被氣著了,慢慢挪下車,拄著拐,連出租車司機都看不過眼了,不料連他也脫不了干係,孫天鳴叫了句:「走,把車開到刑警隊。」
「啊。」司機苦色一臉,不過對於這麼橫的天朝警察,沒敢說不願意了,生怕擔上事似的,一直強調就是預約出租車,拉活的。
毛大廣被帶上了孫隊長的車,孫天鳴就當著他的面佈置著全線抓捕開始,掛上步話時,他笑道:「跋哥,我們盯你的徒子徒孫很長時間了,一會兒你們就要大團聚,想好見他們時候說點什麼吧。」
「呵呵,我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即便你們逼我承認做過什麼事,我保證在法**翻供。」毛大廣緩緩地道,一副睥倪之態,他知道,這麼倉促抓人,根本沒有什麼證據。
「不用急於表白,越這樣,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心虛呀。」孫天鳴回頭看了眼跟上來的車,不予理會了。
在西營、在東城、在醫學路,在各個藏污納垢的旮旯犄角,接到命令的隊員衝進了賭得興起,喝得熱鬧、嫖得快活的地方,連摁帶撲,一個個上了名單的扒手團伙人員,被架著、銬子,塞進車裡,呼嘯著朝刑警隊送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