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老羊皮手中的龍符仔細觀看,胖子與丁思甜也好奇地圍過來看了半天,但我們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龍符是青銅打造,算不上工藝精奇,但形狀很怪,跟現在人們熟悉的龍形區別極大,二十厘米長短,分有五爪,虯擺尾的樣子渾然天成。龍頭上沒有眼睛,也是一條盲龍,看那銅性翠綠處能夠映人肌骨,掂在手中輕輕飄飄如同一片紙板,估計是件幾千年前的古物。
我問老羊皮道:」這龍符的年代好像很古老了,您是從哪弄來的?難道與百眼窟的龜骨洞有什麼牽扯?」
老羊皮用他渾濁的目光望著那枚青銅龍符。說這東西就是他在黃皮子銅棺裡撿出來的明器,是黃大仙的陪葬品。當時眾人在金井中死裡逃生,往回走的時候驚魂未定,誰也沒留意到老羊皮順手牽羊,在銅棺裡摸了一件明器。
老羊皮也是當年在一位老薩滿口中撿了個舌漏,才知道世上有這麼一枚無目龍符。草原上的薩滿教在解放前就幾乎已經絕跡了,其地位多被喇嘛取代,只在大興安嶺的深山窮谷還存在一些跳薩滿的巫者,其中一個老薩滿是元教信徒的後人,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秘密,不過他並不知道這東西藏在黃大仙的銅棺裡,只是在言語中提到過有此一物,老羊皮從金井中出來,無意中看見龍符從銅棺裡掉在地上,就隨手拿了回來。
那麼這枚無眼的古怪銅龍究竟是什麼呢?傳說它是元教從百眼窟所埋的那無數龜骸中找出來的,它的具體來歷無從知曉,很可能是那些巨龜從海裡帶上6地的,在青烏風水一道中,也無法解釋世上是先有」龜眠地」,而後有」龜眠」,還是先有」龜眠」,而後有」龜眠地」,類似龜葬、臥牛一類的風水吉壤在世上確實是有,不過誰也說不清這寶穴,是不是由於借助了龜骸從海中帶來的仙氣才形成的。
正是由於無數巨龜在百眼窟埋骨葬身,活了萬年千年的老龜屍骸中凝聚著生前殘留的海氣,故在洞底有鬼市鬼影之奇觀,據說在海底有龍火潛燃,這種陰火與地上的火完全不同,遇水不滅,亮度雲跡溫度極高,可以熔化銅鐵。這些老龜生活的海域,萬年龜甲通陰精之氣,海底常有龍火海氣洶湧,所以龜甲中蘊含著無形鬼火般的熱風,很可能就由此而來,在佛經中稱其為」焚風」,是從地獄裡吹出來的陰風,這股」焚風」無論碰到什麼帶有血肉油脂之物,只要被它一觸便會化為永恆的虛無。
這些事情在那俄國人的遺書中曾有提及,可惜言之不深,而且俄語中沒有風水術語,有些名詞都是音譯,幸好我和老羊皮各知道一些皮毛,所以差不多還能琢磨出個大概的情形。不過我們每個人云的理解又都不同深,老羊皮認死理,認為那陣」焚風」就是妖龍所化,和元教流傳的說法完全一樣,都認定那是一條孽龍的怨魂,從百眼窟裡鑽出來吞噬人畜。自古已有的這種觀點,恐怕與在巨龜的骨骸中現的這枚龍符有很大關係,雖然沒人知道它的來歷,但容易使人先人為主,所以造黃大仙墓的時候,才在金井的石磚上都刻了這種盲龍的標記。
我那時候不相信世上有什麼鬼龍之說,但又沒理由反駁,只知道《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中,闡述風水青烏龍脈之理,縱論南、北、中三大龍脈,海底龍火是南龍獨有,而龍火之氣實際上就是晦氣凝聚所生,但這是屬於四舊範疇,除了窮極無聊地隨手翻看過幾個來回,我也從沒真正用心揣摩,根本不解其中深意。
最後我們實在討論不出什麼結果了,誰也說服不了誰,而且在學術討論範疇內,也不方便扣帽子來硬逼著老羊皮相信,相信我自認為是真理的那個真理。總之百眼窟龜眠地下的金井一毀,這地方的風水就算徹底破了,那股危害牧民的」焚風」失去了根源,大概永遠都不會再在山口附近出現,那我們這次遭了那麼多罪也算值了。
我把那枚銅符交還給老羊皮,問他既然不知道這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留下這四舊又有何用?銅龍無目不知是有什麼古怪,另外此物在銅棺中陪伴那屍變了的老黃鼠狼已不知多年,久積陰晦之中,為屍臭所浸,放在活人身邊怕是不祥之舉。
老羊皮卻堅決不肯丟掉,放在懷中貼肉而藏,他這輩子跟黃大仙的招魂箱似乎有解不開的宿命,骨肉兄弟羊二蛋也死在這上面了,總要留個念想,算是對自己有個交代,並托付我們不要把此事對外宣揚。
我答應了老羊皮的請求,隨後眾人開始商量著要如何離開百眼窟,又互相合計了一套說辭,以便回到牧區後來推卸責任。現在天色已晚,百眼窟山口一帶野鼠極多,晚上有大量蚰蜒毒蟲出沒,只有等到天亮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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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轉天早上天剛亮,百眼窟就來了大隊人馬,原來倪長沒能把這件事隱瞞住,旗裡的革委會聽說牧區丟了不少牧牛,一組知青和牧民朝蒙古大漠的方向追去了,已經兩天沒有音訊。革委會不敢怠慢,以為是現了階級鬥爭新動向,加上當時邊境局勢緊張,警惕性不得不高,於是連夜請求邊防軍支援,一個連的騎兵在牧民們的帶領下搜索到了百眼窟。
我和老羊皮等四人,都接受了嚴格的審查,交代問題,好在我們事先有所準備,統一了口徑,倒不是存心欺騙組織,只是有些事實在沒辦法實話實說,如果跟組織上如實交代,肯定會把事態擴大化,所以我們只是一口咬定沒迫上牧牛群,在這百眼窟裡迷了路,又被野獸攻擊才困在此地等候救援。然後我即興揮,添油加醋地匯報了我和胖子是如何在老羊皮與丁思甜受傷昏迷的情況下,為了支援世界革命,在戰無不勝的**思想指引下,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利用日本鬼子的焚屍爐活捉了一條錦鱗蚺,這傢伙的骨頭比白金還值錢,但我們一點都不貪功,這全都應該歸功於革委會的正確領導。
革委會本來就想把這片牧區樹立成」抓革命促生產,支援農牧學大寨」的先進典型,好在知青和牧民協力捉了條錦鱗蚺,算是挽回了重大損失,可以功過相抵,於是盡量把事情壓了下來。審查之後,只是對眾人進行了批評教育,讓我們時刻不忘斗私批修,早請示晚匯報,經常性地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其餘的事都沒有深入追究。不過老羊皮私藏的康熙寶刀卻被人現,我們支吾說那是在附近拾的,於是就當場雲深給沒收了。接下來把百眼窟裡的各種遺跡該查封的查封,該銷毀的銷毀,至於這些事情就不是我們有權利過問干涉的了。
隨後我們被送進旗裡的醫院治傷,好在沒有傷筋動骨,都是皮肉傷。我和胖子這次本來是打算來草原上玩一道,沒想到生了這麼多意外,當我們以為這一切都該結束了的時候,百眼窟這件事卻還遠遠沒完。
從醫院出來後,我們去老羊皮的蒙古包裡看望他,他傷得也是不輕,不過老羊皮死也不肯進醫院。他說一看見醫院裡的白床單就怵,只是在家休養,他的兒子和兒媳都是本分忠厚的牧民,在家裡盡心盡力照料著老羊皮。
老羊皮回到牧區後,病情好像一下子加重了,整天躺著咳嗽不斷,他得知我和胖子、丁思甜從醫院回來了,掙扎著爬起來跟我們說話。
我曾聽我爹說過,在陝西那邊的農村,老農民從來不講請郎中看病,老農燒了,便摔個吃飯的大碗,用碎碗鋒利的尖角,在自己額前割一下,放出血來,就算是治病了。不過現在人民群眾早就當家做主了,那土方子都是哪輩子的老黃歷了,現在如何還能再用?於是便和胖子勸他說這可不行,搞不好是傷了內臟,還是得去醫院檢查檢查,人民的醫院專給人民治病,在文化大革命路線上是堅決為無產階級服務的,又不是日本鬼子的研究所,專拿活人做解剖試驗,那有什麼好怕的?
丁思甜也求老羊皮快去醫院檢查檢查,盼著他早點好起來,以後還想聽他的秦腔和馬頭琴呢,諱疾忌醫在家裡躺著只會使病情加重。
老羊皮死活不肯,躲在蒙古包陰暗的角落裡只是咳嗽,聽他兒子說他從回來之後,就不許包裡有燈光,既怕光又怕火,也不知這是怎麼了,知青們有文化,知不知道這患的是啥病?
我也就是初中水平,哪有什麼文化程度,但看這病狀實是不輕,再不送醫院怕是要有性命之憂,但這老頭脾氣太倔,用硬的根本不行,我只好讓丁思甜再去勸說,採取攻心為上的策略。
誰知老羊皮好像迴光返照一樣忽然坐了起來,把我們三個知青和他的兒子兒媳都喚到近前,在黑燈瞎火的無蒙古包跡裡對大伙說了一番話。他說他這病是怎麼回事,自己非常清楚,這是得罪黃大仙了,一閉眼就見黃大仙來索命,肯定是活不過今夜了。
我和丁思甜等人都以為老羊皮這是病糊塗了,就連老羊皮的兒子兒媳也茫然不解,可只聽老羊皮繼續說道:」我這把老骨頭,早在幾十年前就該死了,活到現在都是賺的,只是我死之後,怕黃大仙饒不過你們這些人,不僅知青要跟著倒霉,就連子孫後人都得滅門絕戶。還好我跟一位老薩滿學過一招對付黃皮子的辦法,只要我死後你們能按照我吩咐的做,以後便是萬事大吉,否則你們早早晚晚也都得讓黃皮子禍害死。我老漢苦熬了一輩子,沒什麼親人就只一個兒子,留下點骨血實在是不容易,求你們知青娃千萬別壞了這事,別讓我老羊家絕戶了呀。」
老羊皮以咬舌自盡相逼,當時這情形我們完全沒有準備,老羊皮是老江湖,有許多事他知道卻從不肯說,經歷了百眼窟的劫難之後,我和胖子等人也相信了世上有些事情,的確不是用常理可以解釋的,不禁狐疑起來,難道那些黃皮子還沒死絕嗎?一想到那些能通人心的老黃鼠狼子,連我心裡都有點打顫,要是真被它們盯上了,我明敵暗,確是防不勝防,這事可棘手得緊了。
老羊皮的兒子既老實又孝順,他繼承了老羊皮的最大特點,就是怯懦怕事,而且他是解放前出生的,娘死得早,都是老羊皮一手把他拉扯大,不是沐浴在春風雨露中成長起來的,迷信的思想也很嚴重,此刻聽他爹說出這麼一番話,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忙問老羊皮,到底如何是好?
老羊皮歎了口氣,說出一個詭異無比的辦法:」今夜我死之後,必會有黃皮子找上門來嚎喪,你們務必要如此這般,這般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