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連日不懈的勞作,紫陽道觀千餘畝麥田的收割耕種已經差不多完成,李琅一家跟清江村其他二十餘戶村民一樣,開始前往距紫陽道觀十數里開外的無人山區重建家園,。
搭建屋宇,開墾荒地,都是些很累人的活,李琅在平盧進奏院劫了一點小財,便出外雇了不少鄉農匠人幫著干,以免家人受累。
這日,李琅正按照自己規劃好的山居農家小院佈局圖,指示工匠們建造新居,外面有人連聲喊道:
「大郎,李大郎……」
「有什麼事?」原來是紫陽道觀的明悟,看到小道士徒步而來,跑得滿頭汗水,李琅遞給他兩塊西瓜,「先解渴,別急,慢慢說。」
明悟捧著西瓜猛啃道:「慢不得呀,道觀山門來了一輛大馬車,來人指名道姓要尋你呢,叫你立即馬上迅速去見,否則後果自負……」
「誰這麼霸道?」
李琅嘴裡嘟囔著,行動卻半點也不遲疑,告訴正在劈柴生火的小辮子一聲,便套上鞍轡翻身上馬,將明悟也拉上馬背,兩人共乘一騎直奔紫陽道觀。
騎在馬背上啃完西瓜的明悟將溜滑的西瓜皮隨手甩在路中央,意猶未盡地咂咂嘴,這才又道:「是個女的。」
李琅趕到紫陽道觀山門,見到坐著馬車前來的楊曼娘時,既有些吃驚又不甚意外,莫不是楊玉環知道他要鞭打楊銛的事兒之後,派楊曼娘向他興師問罪來了不成:
「什麼事還需勞煩小娘子親自走一遭?」
楊曼娘一雙美目盯著李琅,嗔道:「你……」
「我什麼事?」李琅總覺得楊曼娘對他有一種莫名的好感,他對這個非常養眼的美女也感到甚為親近,當下徑直問道,「是不是楊銛那事?」
楊曼娘妙目依舊直盯著雙眼道:「那事你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從楊曼娘恬靜無波的瞳孔中,李琅猜不透楊曼娘的心思,但他也沒有曲意迎合,微微點頭後正色道:
「我看不慣楊銛鞭虐胡姬,如果讓他也親身嘗嘗被別人鞭笞的滋味,說不定就能使他感同身受,以後不再荼毒其他胡姬,。」
楊曼娘忽然噗哧一笑道:
「瞧把你緊張的,其實,仙子根本就不知道你要鞭打楊銛的事情,上次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是我在替仙子關注外面的事,不愉快的事我是不會稟知仙子的……而且,我也覺得你沒有做錯。」
李琅甚感意外道:「是嗎,楊銛可是你們楊家人,你不護短?」
楊曼娘美麗的玉容泛起一絲幽然:
「我雖姓楊,卻並非楊氏宗親。奴家早在幼年之時,家父便遭人構陷,罷官流放,妻女籍沒,我母女三人皆被薄錄入隸,掌配楊家,淪為官婢,所幸上天護佑,得遇仙子恩待……」
楊曼娘原來是與胡姬同病相憐,李琅不由歉意道:「沒想到會勾起你的傷心往事,你如今算是奴婢還是宮女,令尊可有音訊,家人可都安好?」
楊曼娘轉眼又雲開霧散地笑道:
「那些不用你管……初次知道你,是因為聽聞你為和親公主所作的那首詩,從那時起,便覺得你跟大多數男子不一樣,如今看來,你果然跟大多數男子不一樣,。」
「你是不是因為我不一樣,所以才對我頗具好感的?」
「誰對你有好感了,別臭美了。」楊曼娘啐了一口,又笑道,「不過你能替一個卑賤的女婢著想實在難得,不枉我專程前來告訴你一件要緊事。」
「什麼事?」
「仙子讓你凡事一定要小心為要,她會擔心你的。」
李琅愕然道:「就這些……她怎會無緣無故囑咐我這樣的話,是不是聖人跟她說過什麼,比如軍情什麼的?」
算時日,奚族使團返回後,幽州方面的首份軍情塘報差不多該抵京了,是不是軍情牽涉到他,楊玉環得知後讓他小心。
「陛下從不會跟仙子說那些什麼軍啊,國啊,之類打打殺殺的事情,陛下知道女子不關心這些,陛下只會說仙子喜歡聽的,你好好學學吧……」
楊曼娘白了李琅一眼,
「是我從高大將軍口中得知,遼東出了極大變故,陛下龍顏震怒,下旨關中各縣大規模募兵,我將此事稟告了仙子,仙子便讓我特意來告訴你,她想讓你去從軍……還讓我囑咐你,沙場上刀箭無眼,你要務必小心。」
李琅心中一沉,定是北伐契丹的大軍遭受了極大損失,皇帝才下旨關中大規模募兵,至於具體軍情,並未像他預想的那樣被及時向外披露出來,估計皇帝是選擇秘而不宣。
畢竟,戰敗可是極其動搖軍心民心的大事,甚至還會造成社會動盪,群臣和東宮浮躁……諸多政治方面的因素不得不優先加以考慮,。
當然,李琅也很輕易就發現了楊曼娘話中的破綻,笑道:
「這不自相矛盾麼,她如果不讓我從軍,我不就無需害怕刀箭無眼,她也不必為我擔心了嗎……還有,你不將楊銛差點被我鞭打的事情告訴她,卻將關中募兵這類軍啊,國啊,打打殺殺的她不喜歡聽的事情告訴她,是何道理?」
楊曼娘臉色一變,嗔道:「感情我剛才跟你說過的那些話都白說了。」
「不懂,你就明說得了。」
李琅還真是不解,楊曼娘剛才也沒說什麼嘛。
楊曼娘見四下無人,明悟靠在道觀山門打盹,為她駕車的宮女又不是外人,便低聲凝眸,一字一頓道:
「因為你不同。」
「啥?」李琅更加一頭霧水。
「你與其他男子不同,你在意和親公主和低賤女婢的感受,所以,作為一名女子,我打算幫你一把,聽好了……」
楊曼娘自顧自地解釋繼續道,
「陛下可以給予任何仙子想要的,可仙子為什麼還要對你好呢,就是因為你跟陛下不同,你必須繼續保持這種不同,才能讓仙子繼續對你好……譬如,陛下不讓擊馬毬,你讓;陛下年老不能出征,你能……」
「多謝你告訴我這個秘密……」李琅苦笑道,
「我也算聽明白了,她只在乎她自己的新鮮感受,卻不考慮帶給她新鮮感受的那個人的內心感受,。我估計就算我戰死沙場,她連一滴眼淚也不會掉的,照樣日日歌舞夜夜昇平……因為她又可以換另外一個大活人繼續帶給她不同的新鮮感受了……」
「住嘴,你胡說。」
楊曼娘氣急地嬌喝一聲,杏目圓睜的樣子讓李琅有點駭然,驚得駕車的宮女也惶恐地扭頭過來看了一眼,楊曼娘忙壓低聲音喝道,
「想要仙子為你流淚,最好先問問你為仙子做過些什麼,擊馬毬你做不到也就算了,連戰死都不能讓仙子流淚,這是誰的失敗?」
李琅搖頭,訕訕地笑了,心裡有點跟女孩子說不通的感覺。
「哼,我會將你這番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仙子,你就等著吧……好心當做驢肝肺,不跟你說了,仙子午後將從宮中返回驪山,我得趕回桃林準備迎駕,白白為你浪費憑多時辰真不值得。」
楊曼娘說著就氣呼呼地上了馬車。
比較靠得住的是利益,最靠不住的是感情,惹得楊玉環著惱可不是一件省心事,李琅急了:
「你不能告訴她。」
「不可能,我從來都不會對仙子有任何隱瞞,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會如實稟告。」
楊曼娘冷冰冰地回應了李琅一句,吩咐駕車的女子揚鞭啟程。
「既如此,有句話請你告訴她,愛之深責之切……我是太愛她了才這麼說的。」
「哼……找借口沒用。」楊曼娘用的是鼻音。
李琅心有不甘地上馬追著遠去的馬車喊道:「詩,我寫給她的那首詩,她是怎麼看的?」
楊曼娘在遠處冷哼哼地道:「仙子說,詩中的醋意好濃……你也別指望那首詩能讓仙子消氣,。」
「……」
老白為楊玉環寫的千古名篇居然得到楊玉環本人的這般雷人評價,如何想得到?李琅徹底無言,勒馬不追了。
楊曼娘走後,李琅沒有閒著,立即就近去了一趟小劉莊,向少莊主劉鑾打聽近日長安城的消息。
龍武軍募兵仍在持續進行,劉鑾載入龍武軍新兵名冊後,還有一個軍階比試環節,這幾日他便經常前往京城龍武軍大營比試,對長安的消息多有瞭解,但劉鑾卻皺眉道:
「遼東沒什麼消息。」
「很不正常……」
沒有遼東的軍情,李琅反而更加堅信朝廷封鎖了遼東戰敗的消息,十萬大軍呀……如果榆關失守,奚契聯軍能直抵渤海灣,完全切斷范陽和平盧兩大軍鎮,並與渤海國隔海相望,山東門戶洞開。
「是有點不正常,遼東沒有軍情,西域卻傳來一個很不好的軍情,吐蕃在小勃律戰敗後,竟然增兵十萬,準備再在小勃律跟我大唐再戰一場,死磕到底。」
李琅吃了一驚:「死磕倒未必,吐蕃這是要拖住王忠嗣……」
吐蕃的增兵,看上去就是在配合奚契的軍事行動,不讓王忠嗣返回河東駐地……情況真的不妙呀,不能再等了。
李琅按照事前薛騫的建言,請劉鑾派人分別去宜壽縣城和長安城放出口風,表示自己願意放棄歸隱田園的初衷投軍靖邊。
劉鑾大笑道:「太好了,早就盼著將軍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