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有牡丹流蘇帳的輦門輕輕打開，二十幾名宮娥分工細緻，小心翼翼地侍候一位頭戴帕頭，身著仿男裝袍衫，腳穿高頭**靴的絕世佳人緩緩步下車輦，。
楊玉環竟是一身男裝打扮，事先擺出一副打馬球的姿態，她是不是想通過玉真公主的親眼目睹做給皇帝看：
「你不讓我打馬球，我就偏要打給你看，而且要讓一無所有的平民滿足我的心願，看你富有四海的天子顏面往哪擱……給你一個教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拒絕我的任何要求。」
身著男裝的美人兒姿態颯爽是顯而易見的，然更多的還是嬌柔慵懶，華貴富麗的氣場非常強大。
只是，氣場裡面卻散發出比李持盈更攝人的冰冷。
李琅感覺今日之楊玉環，跟在驪山太真觀桃館中所見的楊玉環完全不同……溫情不再，只有讓人望而卻步的尊貴高華，。
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
桃館是楊玉環的私人空間，可以容許他放肆一些；但在其他場合，楊玉環的鳳儀是絕不容許任何人冒犯的。
李琅不敢輕慢，照著內侍省宦官剛才演示的宮廷禮儀上前向楊玉環見禮：
「鄉人李琅拜見太真仙子。」
「郎君勿需多禮……」
楊玉環還了一禮，姿勢非常優雅，目光卻高高在上，睥睨著李琅，傲據，冰冷，陌生……就好像從未認識過李琅。
李琅的心也冷了，楊玉環只想著為自己固寵，可曾深思過她的方式方法是否會給他帶來災難？
李琅決定遵照李芷若的建議直接質問楊玉環，不讓楊玉環把打馬球的無理要求說出口。
毫不諱飾的正面質問是在極大程度地拷問楊玉環的本心，李琅認為，與楊玉環接觸已有數年的李芷若比他更瞭解楊玉環的真性情，這個建議是有其內在依據的。
李琅也覺得李芷若不會害他，他手中握有潘氏這張牌，李芷若終究是會害怕他來一個魚死網破的。
本來，李琅最擔心是，眾目睽睽之下，他根本找不到私下質問楊玉環的機會，可玉真公主一見面就開始的發難，卻意外給了他通途。
「太真，這個田舍郎……呵呵……」
李持盈面帶微笑地向楊玉環解釋了一番，表情甚是歡愉，說到打油兄的開山之作詠雪時，兩人還一同笑出聲來。
李持盈交友廣泛，見聞寬博，對楊家與李琅之間的齷蹉多少有些瞭解，當楊玉環告訴李持盈會要求李琅助其打馬毬時，李持盈第一感覺就是楊家在故意找李琅的麻煩，正好李持盈對李琅當日衝撞她的事兒芥蒂未消，自然樂於看到李琅吃癟為難的窘況，其他的倒也並沒有多想，。
而今李琅大言不慚，有作繭自縛之勢，李持盈很願意把這種快意分享給楊玉環，她抱著逗樂的心思對李琅笑道：
「太真駕臨，可以將你的打油詩……呵，是讓皇兄和太真都喜歡的佳作念出來了吧？」
楊玉環也在輕柔地笑著，但她笑容中的蘊含與李持盈截然不同，一點都沒有期待李琅出醜的意思。
楊玉環相信李琅會竭力討她歡心，他為她作出的詩一定會讓她滿意，絕不是俚俗逗樂的打油詩。
楊玉環不需要向男人主動要求，就可以得到男人竭盡所能奉獻給她的一切。
近年來，楊玉環只向一個男人要求過，那就是皇帝。現在，多了一個魯莽闖進她心境的人，李琅。
皇帝和農夫，天壤之別的兩個男人……為什麼會這樣，楊玉環自己也理不清……是被內心深處的好奇驅使，想涉身宮牆外另一片不熟悉的天地……還是……
楊玉環準備向李琅提出自己的要求，在楊玉環看來，這是她在驪山鳩佔鵲巢後對李琅拋出的最大補償……表示她願意屈尊嘗試著跟李琅交往……不想要結果的交往。
李琅沒有從兩名女冠的談笑中感到暖意，然也綻開淡淡的笑意道：
「這首詩卻是念不得的，只可用紙筆私相傳閱，不然會得罪後/宮的所有娘娘們。」
「……」
兩位女冠吃驚非小，楊玉環的眼神有點複雜和閃爍，李持盈興致愈發高漲，立即吩咐高髻女官著人給李琅備下筆墨紙硯，從車輦內搬下几案，
「大言不慚，跟當日驪山初見時的性格一樣，本宮方才見你說話很有分寸，還以為你經歷多了，性格改變了一些，可未曾想終究還是本性難移……哼，看你如何收場，。」
「阿妹請等一下，勞煩幫個忙……」
李琅叫住遞給他紙筆的宮娥，李琅雖然一有空就練習繁體字，但畢竟時日尚短，有些字還是不會寫，需要一個「活字典」。
翻閱宮娥活字典，李琅寫了兩張便簽，折疊起來分別著人傳遞給楊玉環和李持盈。
李琅給兩人寫的便簽內容是不同的，給李持盈的是詩，給楊玉環的卻是按照李芷若的建言所寫的正面質問。
便簽上，李琅直言他對楊玉環心思的揣度，以及分析此事會給他帶來的後果，然沒有任何懇求之語。
李琅看到楊玉環潔白晶瑩的手指和鮮紅欲滴的指甲緩緩打開折疊的便簽，忙將頭別過去，不敢再看楊玉環接下來的表情。
李琅的心跳得很厲害，忐忑地等待楊玉環的「宣判」。
楊玉環展開便簽，首先映入眼瞼的是李琅那手沒有書法底子的糟糕字體，不由柳眉微蹙……偶爾無禮可以一定程度上容忍，可光有勇武沒有清文雅致……
李持盈打開便簽時也是眉頭鎖起，世人皆道字如其人……李持盈對李琅本來就夠低的印象再度迅速滑落。
可當由一行行工整卻難看的字構成的詩文整體呈現在李持盈的眼前時，李持盈握著便簽的雙手都微微有些顫抖了，心裡默默地來回念著李琅的詩，連默念的聲音都似乎是抖動的：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李持盈對詩文有著極大的興趣，平日裡結交的名士中多有一些才華橫溢的大詩人，長受文辭熏陶，閱詩無數，李持盈對詩文具有極強的鑒賞能力。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對陛下和太真而言，這是多麼高的讚頌呀，難怪李琅說這首詩會讓後/宮妒翻天……詩中一句養在深閨人未識，又很好地避開了皇帝父占子媳的忌諱……全詩似乎隱隱洋溢有一絲淡淡的諷刺，可不但不讓人反感，反而更是撩人愛意……
李持盈已經可以肯定，這首詩皇帝一定會非常滿意，還有什麼詞語比這首詩更能表達皇帝對太真的傾國愛意麼……太真……詩中六宮粉黛無顏色，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讚譽還能讓太真生出不滿意來不成？
李琅……他到底是個什麼人……
李持盈在李琅和詩文之間來回沉思，一時怔怔地竟有些恍惚出神。
李琅的腦子緊張到有點空白，感覺世界皆靜唯余心跳勃然。
等待他的會是什麼，羞惱還是憤慨……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將就此終結麼？
李芷若，你的建議，不會是有意加害吧……
「壯士……」
有人在輕輕提醒李琅，李琅循聲望去，是那名活字典宮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