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縣尉杜甑引領著幾名內侍省宦官,另外還帶著手下一群衙役捕吏,快馬先至秦嶺無名山谷,宣讀官府公牒,正式通知紫陽道觀和暫居道觀的清江村村民迎駕,。
「大夥兒把地裡的活計先放一放……」
劉子陵承襲其父老劉頭村正一職,與張晉一起組織村民和道士共百餘人集合於谷口迎接兩位天潢貴胄的到來。
內侍省宦官匆匆教導人們一些接待皇親的基本禮儀,杜甑則率衙役們在四周維持秩序,。
半個時辰後,北面傳來鼎沸的馬蹄和人聲,接連有宮使飛馬來報:
「玉真公主和太真仙子駕臨,爾等速速整裝迎駕,不得遷延,不得失儀,不得妄語……」
人們翹首遠遠地向北望去,首先看到空中飄揚的五彩旌旗和高舉的玳瑁屏風扇,緊接著便看到大隊騎兵和宮人僕役擁簇著兩駕寬大豪奢的車輦緩緩地往山谷馳來。
千牛衛騎兵先到。
眼熟的千牛衛服飾落入村民們眼中,引起了片刻騷動。
三年前,正是這群皇家強盜在其將領的指揮下,出動數百人衝進驪山清江村,手持刀槊四處打砸,把劉子陵的父親老劉頭活活打死,放火將村民們的家園焚燬殆盡。
皇家鷹犬,毫無人性。
跟李琅站在一起的劉中升,劉東等七八個年輕人雙眼冒火,死死盯著這群趾高氣昂的衣冠強盜。
李琅突然不受身心控制地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氣,似乎在宣洩自己一直以來的隱忍。
好一會兒,李琅才自我抑制住這股戾氣將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又逐一拍了拍幾名怒目圓睜年輕人的肩膀道:
「沒有實力的憤怒毫無意義,唯有軍隊才能復仇,丟下鋤頭,拿起刀槍,才能看到希望……」
鋪張奢華的儀仗並沒有來到谷口,兩駕車輦在前方的寬闊地停了下來,千牛衛騎隊護著一名宦官和一名內常侍女官過來,宦官命眾人跪接皇帝的安民詔:
「聖諭……古來聖皇治世皆重人和,君臣和則社稷寧,黎庶安則天下定……政在經遠,功惟久著,今鄉人逃亡初復,居業未康,猶宜勞徠,租調俱免,以資存撫……」
聖旨大意是說,皇帝希望人和安寧,村民們逃亡復歸,皇帝下旨安撫……當然,套話不提,聖旨中的「租調俱免」才是最實際的,。
宦官宣旨完畢便讓眾人自行散去,名義上前來安撫村民的玉真和太真呆在前方的兩駕車輦中,連村民的面都不見……還耽誤了村民半天農活。
居然這樣也行……
安撫新附課戶果然只是一個幌子。
那名髮髻向上挽起有足有一尺多高的內常侍女官四下環掃,也不用人引見,就徑直走到李琅面前,雙眸灼灼地盯著李琅笑道:
「李琅……」
「閣下認識我?」
「在宮中的殺虎校場上,本官見過你,你當然沒見過本官啦。」
「官爺,你是想跟我敘舊還是……」
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面前牛叉叉地自稱本官,李琅聽著就彆扭,是不是每一個內侍省女官都把自己當成上官婉兒呀。
「……呵呵,還真有人想跟你敘舊,你跟著本官前來便是。」
高髻女官輕聲笑著,帶李琅往前方那兩輛寬大車輦的中間走去。
……
高髻女官帶李琅去見的是玉真公主李持盈。
李持盈已經下輦,她今日的穿著,一如李琅驪山所見的道袍,主色調換成黃白色,沒有再內套粉色宮裝,整體看上去素雅出塵……有一個出家女冠的豐儀了,。
「在下見過公主殿下,聽說殿下想跟在下敘舊……」
李琅禮數甚是周全,視線也微微向下,不平視對方。李持盈脾氣不太好,皇家的驕橫大過道家的淡泊,面對李持盈,李琅不能像在楊玉環面前那樣失禮。
然李持盈卻並不還禮,眸子凝注著李琅一會,無論神態還是聲音,都透著冰冷道:
「當日倒是小瞧了你。」
李琅不知該如何回話,李持盈緊接著又冷冷道:
「……正是敘舊,可還記得你為輕薄太真所作的那些不入流的濫詩嗎,什麼鴛鴦,什麼尋春……本宮至今尚未將此事稟知皇兄……你覬覦太真?」
皇權加身的李持盈改不了以勢壓人的性情,一張嘴就把皇帝抬出來,給李琅一個下馬威。
李琅清楚李持盈不去皇帝面前告他輕薄太真,是因為李持盈已經適應了楊玉環地位高於她的現實,她必須要顧全楊玉環的面子……所以李琅並不慌張,平靜道:
「殿下記性真好……在下也記得,芳草萋萋新燕歸,鴛鴦雙雙帶水飛……這是一首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打油詩……」
李持盈一愕:「打油詩……」
大唐群星璀璨的詩人們之外,有一位別樹一幟的「詩人」張打油,張兄以卑微身份開宗立派,獨創打油詩這一全新派別……不過,張打油要到安史之亂時方才登場立派,李持盈自然不知道打油詩為何物。
不消除李持盈的敵意也終是隱患,李琅借用張打油將覬覦變成詼諧:
「……是一位名喚張打油的人開創的嶄新詩體,用語俚俗,格調詼諧,輕鬆幽默娛人作樂……殿下且聽「詠雪」一詩,江山一籠統,井口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噗哧……」
李持盈被張打油逗樂了,侍立在旁的高髻女官和幾名宮人也都掩嘴而笑,。
李琅趁機道:「當日,在下念出兩首打油詩來不過為博仙子一笑爾,覬覦之意只是給人的一種誤解罷了。」
「是嗎……」
好容易收住笑容的李持盈聲音明顯升溫,「今日你再為太真作一首……打油詩來給本宮聽聽。」
李琅微微有些不滿:我又不是張打油,為什麼要降低自己的格調供你取樂……以我當前的名聲,作一首打油詩傳出去,人們怎麼看我?
「詼諧的打油詩一時作不出來……不過,在下倒有一首七言詩想敬獻給太真仙子……想來聖上和仙子都會喜歡的……」
「聖上和仙子都會喜歡……好大的口氣……」
李持盈聲音再度趨冷,盈盈走近李琅幾步。
李琅不由平視了李持盈一眼,李持盈也是一個美女,雖然眼角上脂粉掩蓋不住的魚尾紋出賣了她的年齡,但光潔臉蛋保養得很好,身子散發著濃郁的熟女芬芳,別有一番歲月韻致。
李琅儘管心有慾念,但與李持盈交錯而過的眼神還是盡力保持著平和清淡。
李持盈見李琅的神色並無異樣,方才繼續道:「本宮願洗耳恭聽。」
「在下斗膽請太真仙子也過來親耳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