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牽著馬與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一同走出親仁坊的坊門時,正好看到陳祿一夥旁若無人地直闖啟夏門大街對面長興坊坊門的囂張一幕。
「不就是一隻會打腿的大黑雞嘛,有什麼好神氣的。」
十九歲的年輕人立即把臉色沉了下來,看看貼身僕從手中拎著的雞籠裡那只紅脖子雞,扭頭對李琅道,
「韓某這就用你剛賣給我的這只嶺南雞去跟陳祿的黑將軍鬥上一鬥,希望嶺南雞不要讓韓某失望。」
陳祿的黑將軍威震長興坊,年輕人自然是見識過的。
那隻大黑雞真是怪哉,體重卻不笨拙,反而高健有力,擅出重腿,出場以來就少有敗績,兩月不到,身價迅速飆至三十貫,算得上是鬥雞中難得一見的另類極品。
李琅賣給他的這只嶺南雞體型雖是極好,體重也非常適中,但京城鬥雞都是本地的關中雞、以及魯雞和洛陽雞,嶺南雞以前從未登場身京城鬥雞場,實力有點不摸底。
與大多數官宦子弟一樣,十九歲的年輕人有著居高臨下的神情和語氣,這讓李琅有點不爽。
鬥雞勝負難料,哪有一定包贏的,不過李琅也不能向「客戶」貶低自己賣給他的嶺南雞:
「薛道長說了,嶺南雞斗性旺盛智力超群,只是京都無人知曉罷了,今日或可為小郎君帶來驚喜。」
李琅同時也有點擔憂年輕人的想法,柿子應該專找軟的捏,想贏錢就盡量別去招惹強敵。既然黑將軍厲害,避其鋒芒才更穩妥,何必非要去碰這個硬茬。
對方真是一個會賺錢的人麼?
薛騫給李琅介紹的會賺錢的人正是這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不過薛騫可能想不到,來自後世的李琅卻是較為熟悉這個年輕人的名字:
韓滉,開元眾宰相之一韓休的兒子,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牛畫」大師,李琅曾在後世歷史課本上見過韓滉的傳世名畫《五牛圖》。
誠然,韓滉確實不是商賈之流,但卻是一個既好賭又好酒的人。
韓滉在《判僧雲晏五人聚賭喧諍語》一詩中曰:「白日既能賭/博,通宵必醉尊罍」……這種人能靠譜嗎?
「薛道長說的應是不假,要是能鬥勝黑將軍,嶺南雞的身價必將遽然倍增。」
「那在下就不耽誤小郎君鬥場爭雄了,咱們就此作別,後會有期。」
李琅恍然間有點明白了,韓滉似乎是一個頗具魄力,思慮深遠的「風險投資人」,韓滉並不是想著通過鬥雞贏錢,而是有意利用邀鬥黑將軍來抬高嶺南雞的身價。
「李兄不跟去看看嶺南雞的鬥戰能力究竟如何麼,若是鬥贏了黑將軍,我們也好同去教坊痛飲慶賀,由韓某作東……拜閱薛道長的推薦信,言及李兄亦是一個好酒的同道中人,韓某想跟你拼拼酒量。」
「在下尚有俗事纏身,不如他日再聚。」
李琅心道,贏了當然皆大歡喜,萬一要是輸了呢,我還得忍受你的當面埋怨甚至反悔……賣雞的錢已到手,我可不提供售後服務。
「今天賈昌來長興坊鬥雞場遴選鬥雞入宮,場面會很熱鬧的,不去未免有些惋惜。」
韓滉雖是韓休在知天命之年遺下的妾生庶子,但由於其父韓休曾位列宰輔高位,因而韓滉這個庶子也是有門蔭資格的。
明年,韓滉年滿二十,按制將會直接進入「體制內」。
一個即將進入「體制內」的官宦子弟居然變相邀請一個屁民,這讓李琅頗為意外。
唐代,貴族和平民絕對是兩個涇渭分明的完全割裂的階層,雙方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
不會每個官宦子弟都像牛延那般不拘一格,個中緣由或許跟薛騫讓他隨行帶來的那封推薦信有關。
韓滉是薛騫介紹的人,這裡面會不會有薛騫什麼事。
顧慮反倒激起了李琅的好奇心,臨時決定看看是否是薛騫在玩什麼花樣。
「賈昌……」
另一方面,賈昌這個名字也讓李琅欲罷不能,「賈昌麼,抽空去看看熱鬧也好。」
賈昌是「鬥雞界」的一個傳奇人物,唐人還為賈昌寫了一篇《賈昌傳》,收入了《太平廣記》。
不過,就如同李琅聽到韓滉,首先想到的是韓滉的畫技一樣;李琅聽到賈昌,首先想到是賈昌那個能歌善舞的妻子潘氏。
出於某種不可示人的「齷蹉」目的,無論是韓滉的畫技,還是賈昌的妻子,才是李琅真正想要「結識」的。
……
薛騫給李琅介紹的賺錢的法子很簡單:養鬥雞賣鬥雞。
張晉喜歡吃雞肉,還是個講究人,吃雞要吃家鄉雞,他特意讓人從嶺南老家帶來一批「最美味」的雞種讓小道士明悟和明淨輪流放養,饞嘴的時候就宰一隻打牙祭。
薛騫看出這批「最美味」的雞其實是十分難得的上好鬥雞,便挑選了幾隻帶到他的小道觀裡馴鬥。
當然,薛騫是不屑於跑去鬥雞賺錢的,他只是把馴雞當作山居生活的日常消遣……爭鬥之心不減,由此可見薛騫並不是一個清靜無為的真正道家。
聽李琅提到想賺錢,薛騫就送給李琅一隻嶺南雞,建議李琅先試水一下鬥雞市場,並親自寫了一封推薦信,讓李琅連雞帶信一併帶去長安親仁坊的韓府,把雞賣給韓滉。
李琅本不想養雞賣雞,在大唐,商為賤業暫先不提,還因為他上輩子對此有過慘痛教訓。
後世,李琅在家種田時也想過養雞致富娶老婆的好事兒,曾在自家山林間散養了一千多隻野雞。
為了增強雞的運動量,在肉質上區別於圈養的飼料雞從而賣個好價錢,李琅還不惜專門花錢買來鬥雞追逐野雞。
只是,李琅這場盲目的「養雞娶老婆運動」後來因天朝無處不在的「劫貧濟富」的潛規則而血本無歸,娶老婆依舊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
如今李琅之所以又改變注意,跑來長安賣雞,主要是韓滉這個名字讓他動心。
李琅想就著薛騫的推薦,傚法白鵝換《蘭亭序》的典故,用嶺南雞向韓滉換一幅「牛畫」……雖然現在二十不到的韓滉畫技必定遠沒有日後嫻熟,但「牛畫」天賦應是無可置疑的。
可惜,李琅這個冒昧的要求不出意外地遭到韓滉的斷然拒絕。不過韓滉也算大方,甩手就付給李琅兩貫錢。
當李琅接過十多斤重的兩貫銅錢時,那種沉甸甸的感覺讓他也不是特別失望。
需知市面上,一隻七八斤重的蘆花大公雞也不過才十多文錢左右,嶺南雞居然是一隻大公雞價格的兩百倍,李琅以前說書一天賺三四十文,兩貫錢少說也得磨上兩個月的嘴皮子。
……
長興坊和親仁坊隔著啟夏門大街東西相對。
韓滉帶了兩個家僕隨行,並沒有騎馬,李琅只好牽著馬與韓滉一同步行踏進長興坊,邊走邊有意向韓滉詢問著一些長安的時政。
不是李琅「吃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主要是他需要從中判別時局是否對他不利,抑或尋找「投機」制敵,甚至先發制人的機會。
「當年重竟氣,先占鬥雞場。」
長興坊,曲江邊的鬥雞場人流如潮,喧囂異常。
鬥雞場非常寬廣,很多人正在「捉對廝殺」,一堆堆的人群圍著一個個圓圈,爭相觀看各家鬥雞,面紅耳赤地押錢賭輸贏,人人就像打了雞血一般。
一些被人們喚作「遊俠兒」的刀手跨著大橫刀在人堆間四處走動看場子,不少鬥雞的人也跨刀攜劍。
鬥雞有風險,入行需謹慎。鬥雞不但有財產風險,更是還有生命危險,鬥雞場上雙方斗紅了眼,殺人是常事。
史載,李白就曾因為一場鬥雞當場「手刃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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