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王這次沒有像李琅剛入牙帳時那樣習慣性恐嚇李琅……事實已然表明，恐嚇一個亡命徒難以產生意想中的效果，奚王壓住羞惱，直接開出了條件：
「放了述律拔，饒你一命，。」
奚王的語氣透出一言九鼎的味道。
李琅心中微定，看來奚王還不敢當著一眾貴族的面，公然拋棄述律拔，惹得眾貴族兔死狐悲對其不滿。
奚王不是皇帝，奚族各部貴族也不是臣屬，奚族五大部落都是相對獨立的存在，奚族「五部公舉」的權力架構大大限制了奚王的獨斷專行。
承諾很誘人，但對於奚王的承諾，李琅已經不敢輕信，一個連日前簽下的盟約都可以轉身背棄的人，誰還能相信他的口頭承諾？
李琅忽然有點悔之莫及,為什麼在前來奚王牙帳之前，不在腦海中多回溯一下奚族的歷史。
歷史上，奚族可是一個出了名的背信棄義的「牆頭草」民族，。
……
述律拔是保命符，李琅當然不會把生的希望放開。、
不過，有了剛才拂逆高帥富得來的教訓，李琅也不敢硬碰硬，剛性對抗奚王，他不正面答覆，反而突兀地大笑起來：
「哈哈……汗王認為我自長安出發，日夜兼程，長驅四千里行抵牙帳，只是為了乞求汗王饒我一命？」
李琅想藉機道出此來奚王牙帳的目的，避免奚人對他產生不必要的疑慮。
李琅的話立即遭來質問：「閣下既從中國遠道而來，料必當另有所為，卻為何殺死黑水護兵，劫持兩位黑水王子？」
出乎意料，質問者不是奚人，竟是神秘的黑面漢子身後那名牙郎侍從。
唐時，閣下是一種尊稱，沒有諷刺之意，李白在《俠客行》一詩中有云：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李琅聽得牙郎口氣中至少有著表面上的尊重，心中微微一暖。
底層人很少被人尊重，也許這是牙郎佩服他身處死地，卻依然能夠縱聲大笑的膽氣，卻不曾想這不過是底層人被迫的「破罐子破摔」罷了，與膽氣毫不沾邊。
牙郎的主動發問，當然出自黑面漢子的授意。
李琅自始至終都沒有忽略黑面漢子這個在奚王牙帳看似有著超然地位的外人，只是他自身難保，一直顧不上而已。
這會兒，事態因他劫持述律拔而稍加緩和，又聽得牙郎主動相詢，李琅不由再次朝黑面漢子望去，。
黑面漢子臉皮粗黑，雙眼發紅，比奚人更加粗大的辮發，髮梢微微捲曲，雖目光炯炯也難掩倦怠之色，這種面貌特徵似乎是……
李琅想到些什麼，但也不敢輕易確認，也無所謂確認，更高層面的事兒，都與他無干。
不過，李琅依稀記得，在適才聽到黑水王子被他挾制的消息時，奚人集體無動於衷，唯有黑面漢子似乎面露焦慮。
又從奚王與黑面漢子之間表現出來的明顯不和諧考慮，李琅猜想黑面漢子極有可能在奚族與黑水部盟約這個問題上跟奚王意見相悖。
奚王背盟，那黑面漢子便是固盟，理應不願意看到黑水王子死於非命，從而令奚族與黑水部盟約隨之毀於一旦。
這個猜測讓李琅湧出一陣暗喜，忙實言相告：
「說來話長，長話短說，在下有親人受中國權貴迫害，淪為無地流民，為了活命不得已亡入契丹，今聞契丹戰亂將起，在下心憂親人安危，遂千里東來尋親……途中偶遇七名北地騎士虐殺吾五個漢家少女，心中激憤，遂偽裝成奚人上前套問，在得知他們是與奚族盟約完畢後返程的黑水王子後，趁其不備將使團中五個護兵殺死，生擒兩名王子。」
奚王與黑面漢子聽後，面上的表情僵了僵，竟心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黑面漢子嘿聲質疑：「閣下一人搏殺對方七人？」
「正是。」當下李琅又將殺掉黑水護兵的過程簡略地說了一遍。
「閣下言辭鑿鑿，又攜來五顆首級，料想所言非虛，以一敵七，真壯士也。」
黑面漢子脫口讚道，看得出他對黑水王子被李琅所擒一事並無多大憤慨，當然，他也大致相信李琅所言：
黑水王子今晨離開牙帳時，奚王贈送唐女這事他都是知道的，。
黑水人在歸途中，淫/邪心起，或嫌唐女耗費馬力與糧食，姦污後虐殺也是正常的。
只有一點小出入，奚王贈送的唐女好像是六名，而非只有五名……不過，也許黑水人在之前已經殺掉了一個唐女也說不定，因此細節上基本符合事實。
一些奚人貴族也有點動容，再看著受制在李琅手中的述律拔，不禁心中有歎：這個漢民還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亡命徒。
在一番口舌中，時間悄然流逝，夕陽不經意間早已滑落地平線，紅色的餘暉消逝得很快，牙帳內的光線逐漸暗淡了下來，有牙兵點亮了牙帳內數十根浸透了松脂的火把，明光四射，脂香也四向瀰漫。
帳外，黑幕已經降臨，透過牙帳窗格，可以看到漫天的星光和一輪六月初的月牙兒。
黑面漢子仍在詢問李琅：「明知黑水王子是奚族的盟友，壯士為何……」
「在下只是想與奚王做一個交易而已。」
李琅清楚黑面漢子的迷惑，便打斷了黑面漢子的話頭，將他獨闖奚王牙帳的真實意圖如實道出。
……
李琅正是想著利用黑水王子作為籌碼，要求奚王遍查奚族屬地，並與契丹汗帳溝通，協查契丹屬地，及室韋人地域，找出清江村一行百多人的漢民隊伍。
即使父母小妹已經被害，遺骸也要運回故土，葬於驪山故居。
中原人「落葉歸根」的情懷，不是一句單純的「何處青山不埋骨」所能替代的，。
殊不知，即使一千多年後，世界上依舊有超級大國不惜成本地將其二戰時殉身他國的士兵遺骨專機運回本國，並舉行濃重的國葬。
但是，若依靠李琅個人微渺的力量，顯然無法在遠至「西伯利亞」的廣袤大地上尋人，這樣做，無異於大海撈針。
更何況，原來，李琅與清江村村民穿越奚與契丹牧區，其人身安全是得到李居柏所庇護的。
可而今，局勢風雲突變，李居柏自身難保，談何庇護他人？
戰亂期間，李琅跟東北番國人稍有差異的漢人面孔，又如何能夠毫無風險地遍尋東北大地？
即使能夠僥倖找到村民，也無法將他們安全帶離番國地盤，草原上四處散落的番國斥候小隊就能輕易將他們全部格殺。
劫持黑水王子，脅迫奚王替為尋人的想法應該更為可行。
但是，眼下，從奚人的應對來看，這種錯估形勢，一廂情願的「狂妄」想法顯然已是水月鏡花。
既然黑面漢子有興趣瞭解，不為別的，就衝著對方給予的尊重口氣，不擺出上位者架勢，不耍啥子「官威」，李琅向他和盤托出又何妨。
當然，若從理性角度分析，李琅猜想黑面漢子是想瞭解他前來奚族牙帳的緣由，是否受某種勢力的指派，是否攜有「外交目的」，李琅樂於讓黑面漢子，還有旁聽的奚人消除不必要的顧慮。
奚人眾貴族在聽了李琅一番來由自敘後，齊齊默然不語，無一人表態。
李琅的要求對奚族來說，不過是件舉手之勞的小事，但奚人恍若未聞，看似背盟的決心已經很露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