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
皇帝的親孫女靜和公主遇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松漠營全體將士罹難,屍拋荒野魂散他鄉,這個噩耗在端午節前夕傳回長安。
這份從幽州發出的絕密塘報由河北道採訪使裴寬署名,驛站快馬呈遞進京,未曾轉發也並未向外宣告。
但在塘報入京的同一天,消息就已經在長安城的百姓中間傳開了,坊間一時議論紛紛,掀起輿論狂潮。
李靜慧是皇帝的親孫女,雖早已不受待見,但終究是血濃於水,沒出事可以淡然,但一旦被害,辱及皇家尊貴,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而龍武軍,這支四年前,也就是開元二十六年剛剛從左右羽林軍獨立出來新創立的皇家禁軍,是大唐唯一一支純騎兵部隊,是皇帝最倚重的禁軍。
而且,松漠營中有很多混進龍武軍中「門蔭出身」的門閥世家與勳貴官宦子弟。
契丹殲滅松漠營,便是徹底惹怒了大唐皇帝和滿朝權貴。
這意味著什麼:
對大唐來說,意味著東北即將爆發戰爭;對過日子的平民百姓來說,意味著青壯從軍,賦稅增加,貿易受阻,糧價上漲……眾多連鎖民生問題將接踵而來。
還有,現在正是農忙時期,正是一年中青黃不接的時期,誰家有多餘的糧食,誰家有閒下來的丁壯?
事關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頓時朝野上下,官吏平民對和親的態度急轉直下,幾乎在一夜之間,「事前騎牆,事後賽諸葛」的馬後炮們紛紛露頭「冒泡」,高分貝地反對起和親來:
白白犧牲了一個公主不說,還搭上三千將士的性命,和親不但沒有改善唐契關係,反而使得唐契關係由相對平和變成尖銳對立,這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嘛,。
更重要的是,戰爭將嚴重惡化他們的生活。
要是沒有很親,能有這一茬嗎?
盛唐的言論很自由,很開放,長安的街頭也沒有武周時期的梅花內衛,更沒有後世的錦衣衛,或國/安局之類讓人不安的存在。
當然,還是會有左右拾遺,監察御史等充當「天子耳目」的官員,但他們各自有具體分工,對官不對民,他們只會在御前彈劾喪德失律的高官勳貴,哪裡顧得上一般的官吏百姓,總不能去皇帝面前奏言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百姓張三反對和親,胥吏李四對和親表示不滿,縣丞王二麻子強烈抗議和番契丹……有意思嗎?
不過,即使是朝堂官宦,也有不少聲討和親的呼聲傳出,深諳官場的他們比百姓看得更明白:
跟沒出事之前必須三緘其口完全不同,在和親出事後進行聲討幾乎不會有任何政治風險,甚至聲討也許會成為打擊政敵的一個手段。
人們在紛紛聲討和親的同時,又把一個逐漸淡出記憶的人給提溜出來,當成自己的「代言人」。
「誰陳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兒為國羞。」,看看人家李琅,不過一介流民,卻道盡了我輩心聲。
……
何謂勢,趁勢而起也,與前面非議和親一樣,在長安,李琅因和親出事,再一次名動長安,。
不過這一次,幾乎沒有人再說李琅虛偽。
李琅立下北滅突厥的功勳,聽說光掠獲突厥王庭的各色珠玉財寶價值就高達2000萬貫。
需知朝廷一年戶稅、地稅、租庸調、還把驛稅、青苗地頭錢、榷酒、鹽鐵運等啥亂七八糟巧立名目徵收的賦稅統統算上,總歲入也不過5000萬貫,去年的軍費開支也就是1000萬貫。
大唐全國總兵力共49萬,李琅領軍北滅突厥後獲取的財富可以助49萬唐軍征戰兩年。
可李琅卻謝絕一切封賞,拒官為民,他圖的啥呀,誰還好意思說他虛偽嗎?
再說了,細想一下,李琅還真沒作出什麼虛偽的事:
李琅冒死殺虎,事實上卻並沒有把公主送入狼窩,反而解除了一百年多年來帝國北面最大的威脅。
當然,百姓們最關注的是李琅的詩中的一句話:誰陳帝子和番策?
朝廷想讓咱們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但在出丁出糧出錢出兵之前,得先對朝野上下給個交代……一定要把這個上呈和番策的人揪出來。
……
一般人不大可能猜得到,長安城這種一邊倒的輿論氛圍,正是李琅在作非議和親的詩文之前所考慮到的未雨綢繆,現在他想要的效果出來了。
在這種輿論氛圍下,虢國夫人、楊玉環、玉真公主、安祿山之流想利用契丹變亂對他落井下石,只怕不太容易,最起碼也得有正當理由。
當然,如果他們自持身份,早已把李琅視作浮游生物,不屑於打擊報復;或心胸寬廣,不記前怨,那對李琅來說,就是再好不過了,。
也許有一點李琅事前沒有想到,在他的無所謂中,他的虛偽名聲曾經勃然興起,又突然消失。
……
「六百里加急,擋路者死。」
隨後幾天,河北道至京城的驛道上,黃塵滾滾,驛騎星流,上注「馬上飛遞」字樣的驛報如雪片般迭送京師。
各路驛報匯總後,皇帝在端午節前一天召見了中書省、政事堂、門下省這些「機要之司」的閣老以及尚書省六部尚書進宮議事,連御史台,殿中省、秘書省,內侍省的主要官員也都齊齊奉召而至。
但大朝會之後,朝廷並沒有對外發佈任何詔令。
除了今年歲舉之常科壬午科推遲舉行外,宮廷的端午節宴會如期盛大舉行,皇帝所規定五月份長達半個月的「給田假」也不受影響。
也就是說,從端午節開始,接下來的16天官員放假,回到自家地頭與民同耕,與民同樂。
但大唐朝野俱都心知肚明:
這事沒有完,大唐沒有抗議,沒有譴責,西域小勃律,河隴青海湖,河北契丹,三線開戰,朝廷六月份必會大舉興兵,民間已經很多人在熱議北伐契丹的主帥人選。
朝廷官員們則獲悉一個百姓所不知道的消息:
開元二十八年以年老致仕,如今已近八十高齡的太子少師李禕被再度起復,遷太子太師,陛下詔令李禕攜膝下三子入京。
李禕祖父是太宗皇帝第三子吳王李恪,為正宗的唐皇宗室,一生戰功赫赫,河北道方面,曾經大破契丹可突於和奚酋李詩瑣高,。
陛下詔令對奚契有作戰經驗的李禕入朝,用意已經很明顯了。
……
長安,端午節。
端午節為大唐重要的官方節日,較之後世,更為隆重熱烈。
端午還是「四節進奉」之一,地方州縣和藩國外邦進貢絡繹不絕。
李隆基《端午三殿宴群臣探得神字並序》中曰:「方殿臨華節,圓宮宴雅臣」,端午節這天,朝廷會依例舉行宮廷宴會,並賞賜百官。
「咚咚……」
五更三點,晨光還沒有瀰漫整個天幕,西面的天空依舊暮色沉沉,大明宮含元殿鼓樓上的大鼓卻已經准點擂響,隨後全城便響起連綿起伏的街鼓聲,隆隆不絕。
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在鼓聲中甦醒了,開始了天寶新紀元的第一個端午節。
像豆腐塊般被分割得整齊劃一的坊市在同一時間打開了坊門,早已等候在坊門處的老少婦孺,官宦平民蜂擁而出。
人們把五色香絲長命縷繫上臂膀,香囊掛在腰間,艾草插進門楣。包粽子,錦標競渡等傳統節目更是必不可少。
很快,城外渭水,城內曲江,鑼鼓喧天,人山人海。龍船競渡,「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
規模龐大,約佔據兩個坊的面積,內有4條大街,周邊四面圍牆各有2個坊門的西市也逐漸蒸騰起來,喧囂熱鬧,行人車馬穿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