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兆同,我不管你有多鄙視我這個土匪,我現在以先主!以公主的名義請求你——出兵吧!沒有鎮東軍的支持,軍權黨根本不可能打垮皇權黨,沒有鎮東軍的熱血,公主一輩子都只能活在陰霾中!你還記不記得812年幽州政變時死了多少人?那些人的血,一直都是熱的!難道你沒有半點感覺?」這是溪千夜第一次直呼方兆同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嚴肅地跟他談問題。
東牆上,陽光透過古樸的窗格,照亮了軍機閣中黑暗的角落。
方兆同背著手走來走去,深思著這個問題,沉默不語。
溪千夜拖出一張紅木雕花的太師椅,放在光線照射的地方,莊重地勸道:「你以為你躲在黑暗裡就可以置身事外?軟蛋!所有人都會鄙視你的懦弱,包括你心愛的女兒在內。」
女兒——這兩個字眼,觸動了方兆同的心弦。
方兆同這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個女兒,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活得開心、活得幸福、活得快樂。曾經女兒年幼時,抱起她騎在肩膀上滿屋走的畫面彷彿發生在昨天,那時,自己還不是鎮東侯,女兒也還沒有學會獨立思考。而今天,卸下了肩膀上的壓力,心頭上的壓力又升了起來,常常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種不詳的預感,這是一場殘酷的賭局。
若是賭勝了,那自然是好事,可要是萬一賭輸了,也許幾年之後,一切反動勢力都會被撲滅,到那時,自己將不再是封疆一方的鎮東侯,女兒也將流離失所,甚至成為逆賊戰犯。
輸了,就是一生!
「還是那句話,我只想過幾天太平日子。」方兆同簡潔明瞭地回絕了溪千夜的遊說,也沒有在光明中的椅子上坐下來,他順手拉開半邊門,客客氣氣地說:「請吧,這幾天,墨城不是很太平,你最好化化妝再離開,我會找個死囚代替你死一次。」
「我化你妹的妝!」
一怒之下,溪千夜徑直出門,卻不是往外走,而是沿著曲折的迴廊去城主府後院。
門外十幾個侍衛,一個個面面相覷,也沒有誰敢阻攔溪千夜。
認識溪千夜的人都知道,喜歡嬉皮笑臉的他一般都很少生氣,就算是生氣,也不會輕易地流於表面。而這次,他的怒火都籠罩在臉上,就像剛剛從煉爐中取出來的烙鐵,誰碰誰倒霉。
方兆同也沒有命令侍衛攔截,自己親自追了上去,將溪千夜拖到偏僻的角落裡,看四周沒人,小聲罵道:「混蛋,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擺不平你,難道還擺不平你女兒?給我閃開。」溪千夜肆無忌憚地爆出高斗宿帝的實力,週身紫電雷光縈繞,硬生生地將方兆同震退在三尺開外,令他無法靠近半步。
溪千夜快步向後院走去。
方兆同急得束手無策,萬萬沒想到,這個混蛋居然會來橫的。他這一身強悍的實力爆出來,舉手投足,那都是毀滅性的力量,這城主府中,還真的沒有誰可以阻攔他,強來的話,恐怕整個城主府都會被夷為平地。
「雪雪,慕雪,方慕雪!快出來,我有話要跟你講。」
溪千夜在後院大喊,方慕雪還沒出來,反倒引出三太太和四太太。
東亭閣,廊橋邊,倆位穿得花枝招展的貌美婦人手揮錦蘭絲帕,倚欄微笑。看到方兆同急火攻心地追在溪千夜的屁股後面,她們一點也不覺得吃驚,甚至期待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方兆同衝著兩位夫人嚴厲地訓斥一聲:「看什麼看?統統回房去。」
兩位夫人抿嘴輕笑,向著方兆同行了一禮,漫不在乎地回道:「是,老爺。」她們卻並沒有回房,只是從東亭閣轉到了西亭閣,繼續看戲。這自然也逃不過方兆同的眼睛,只是方兆同沒心思去搭理她們,匆匆攔到溪千夜面前,罵道:「混蛋,你搞誰都可以,別搞我女兒,再不離開,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翻臉?你還有臉嗎?方大人!」
溪千夜當著方兆同的兩位小妾開罵,也是沒什麼耐心跟他浪費口水。可這句話,卻把方兆同的兩張老臉都脹成了豬肝色,或許為了尊嚴,或許為了驅逐這個不速之客,他當場喝斥:「來人!把溪千夜給我拿下!」
上百位巡府侍衛,聞聲從東、西兩個方向的石牆圓拱門外湧了過來,將溪千夜團團圍住。
衝突,一觸即發。
「誰敢動我的千千!」
這時,一身水淋淋的方慕雪打著赤腳跑了出來,一路上還在忙著圍束錦緞腰帶。她剛才洗澡才洗到一半,慌忙披上一件衣服,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就這樣衣衫不整地衝出了洗浴閣,濕漉的長髮散亂兩肩,白嫩的臉頰上還沾著兩片嬌艷欲滴的殷紅花瓣。
她的失禮出場,令百餘衛侍衛匆匆轉身迴避,沒有誰敢褻瀆大小姐的聖潔。
也是她這副失禮的樣子,令西亭閣倚欄看戲的兩位夫人咯吱咯吱地笑了個人仰馬翻。
方兆同滿頭黑線,輕聲訓道:「慕雪!你看你成何體統,還不給我回房去!」
溪千夜站在方兆同的背後,笑瞇瞇地跟方慕雪扮了一個鬼臉。
方慕雪立刻精神大震,理直氣壯地說:「幹嘛要提桶?我又不是賣苦力的!」聞言,方兆同直接語塞,狠不得一頭撞死算了,這一生,自詡才高八斗,怎麼就教出了這麼一個不學無術的女兒來?無顏見列祖列宗啊!
方慕雪直接無視滿腹鬱悶的方兆同,踮著腳丫子走到溪千夜面前,指著那批侍衛說:「千千,你說,他們是不是欺負你?你放心,有我在,他們誰敢欺負你,我收拾誰!」
溪千夜收起一身紫電雷光,滿臉委屈地點點頭,拉開可憐的腔調說:「雪雪,你爹說,從此以後再也不許我見你,我心好痛好痛,所以冒死闖了進來,你能明白我現在的心情嗎?」
「千千,是真的嗎?」這輕柔的聲音,如暖春柔水,都不像是從方慕雪的嘴裡說出來的。看到溪千夜誠意十足地點著頭,她感動得一塌糊塗,情不自禁地撲進溪千夜的懷裡,情真意切地哭訴起來:「嗚嗚~~~千千,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見不到你的日子,我也心好疼好痛啊……」
倆人就這樣抱在一起。
西亭閣那邊,兩位夫人樂於看方兆同吹鬍子瞪眼的表情,一個個笑得花枝招展。
「看什麼看什麼?都給我滾下下,走,快走!」方兆同將侍衛們統統轟走,又瞪了兩位夫人一眼。回頭時,急急將這對「苦命鴛鴦」分離開來,一馬當先地護在寶貝女兒面前,對著溪千夜喝斥道:「混蛋啊混蛋,惡人先告狀不說,還趁機佔我女兒的便宜,天下還有沒有比你更無恥的人!」
溪千夜笑而不語,等著方慕雪來收拾殘局。
方慕雪橫袖抹一把摯愛之淚,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對方兆同撒起野來:「爹,你剛剛才答應我的,今晚讓我跟千千燭光晚餐,轉身之後,你就玩起了這套把戲。這回,你是真的傷透了你女兒我的心,未來沒有我的日子,你要好好保重,永別了。」
餘音初落,方慕雪像一頭瘋狂的鬥牛一樣,埋頭就向假山上撞去。
一見情勢不妙,方兆同嚇得心慌意亂,腳步疾閃,結果被方慕雪撞了一個滿懷,差點被撞飛。方兆同一手拖住女兒,一手揉著生疼的胸口,鬱悶地問道:「你是來真的還是來假的?」
「來假的!」方慕雪努力掙扎被擒住的右臂,義無反顧地說:「你別攔我,這次運氣不好,撞到了你的胸口上,十分不好意思。請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吧,我這次保證可以將速度、力度、以及準確度,都發揮到巔峰的境界,一頭撞出去,估計那座假山是不會碎的,但我的腦袋瓜子肯定可以撞個腦漿迸射,死個轟轟烈烈。」
這話鑽進耳朵裡,令方兆同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溪千夜趁熱打鐵,苦情淒淒地向方慕雪表白:「雪雪,我沒什麼好說的,此生不能同衾,但願死能同穴,我隨後就來。」聞言,方慕雪激動地點頭,淚光盈盈地回道:「千千,我喜歡你,死也喜歡你。」
說完,又發起了第二輪撞頭戰。
方兆同緊緊地拽著她,根本不敢鬆手。
「天吶!我上輩子究竟是造的什麼孽啊!居然要這樣懲罰我……」方兆同仰天長悲,幾乎是同一時間,轟隆一聲巨響,九霄雲空響起一記悶天雷,嚇得方兆同直縮頭。回頭,就看到溪千夜那混蛋正在偷偷地用雷宿丹搞怪。
輸了,輸得體無完膚,輸得慘不忍睹!
「別撞了,我承認,你們是大爺,行不行?」方兆同最終還是低下了倔強的頭臚,當然,他並不認為自己輸在溪千夜的手裡,而是輸在自己的女兒手裡。他輕輕拍著方慕雪的肩膀,感慨萬千地說:「我的寶貝女兒,爹能為你做的,也是十分有限啊,但願你將來不會為今天的行為感到後悔。」
方兆同的心情也很沉重,就在昨天,收到幽州傳來的消息,說鎮國公暴病纏身,臥床不起,這回是真病,連軍權都被逼交了出來。而公主的夢溪宮,也被侍衛封禁,不許她與外界的任何人接觸。
這些變故足以證明,幽州那邊,軍權黨的勢力已經基本上被瓦解。
這些消息,方兆同都不敢告訴溪千夜,就怕他沉不住氣會冒然回幽州救人。現在,嵐宮文已經將賞殺令的賞額,從一百萬提升到了五百萬,可見嵐宮文對溪千夜的忌憚程度已經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他要是在這個時候回幽州,無疑是自投羅網。
就現在的情形而言,發動內戰是溪千夜唯一的出路。
而能幫他的,只有遠征軍、御魔軍和鎮東軍。
如果鎮東軍繼續保持袖手旁觀的姿態,方氏一族自然可以苟且偷生。
但是,人生中沒有那麼多但是。
此時此刻,不管溪千夜是不是花言巧語地利用慕雪,方兆同只知道,如果自己不幫溪千夜,這個寶貝女兒肯定會恨自己一輩子。這一生,只為女兒遮風擋雨,只要她能開心,冒天下之大不韙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