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頗有意思。織田信長在本能寺被明智光秀殺害，羽柴秀吉迅速回軍山崎，這時明智方有一位將領名叫柴田源左衛門尉勝定。此人從前是織田家宿老柴田修理亮勝家的家臣，能夠受賜柴田苗字的，不是譜代就是相當受重用的人物。光秀與勝家之間究竟存在
著什麼東西呢？
這讓人想起有關本能水變背後黑幕的懷疑。本能水變直接間接的受益者，大概可以說出朝廷、公家、界勢力、伊賀忍者、秀吉、
家康、長宗我部元親這些名字。柴田勝家因為在越中同上杉勢對峙，最後沒有撈著什麼好處，但是這並不等於事前不存在犯罪故意。
柴田軍因為上杉的抵抗而延誤戰機，遲遲不能回軍討伐光秀，事情可以如此輕易解釋過去嗎？如果勝家結連明智光秀，通過暫時按兵
不動而給叛亂後的光秀以生存的機會，也就是本能水變的間接協力者……光秀的失敗，讓擊敗光秀的羽柴秀吉藉此躍進，掌握了織田
家中的主動權，從這個角度看，勝家與光秀的利益確有一之處，他們面臨著共同的敵人。
本能水變時，與織田家對峙的毛利家、上杉家都得到了情報。奇怪的是，這些情報多少牽扯到了柴田勝家：「光秀與津田信澄、
柴田勝家通同舉兵」（毛利家·《萩藩閥閱錄》）、「津田信澄、明智光秀等七人帶頭謀反」（上杉家·《六月十九日付直江兼續宛
湯原國信書狀》）。勝家也有謀反的動機：前年信長追放了老臣林佐渡守通勝和佐久間信盛，原因不甚明確，但信長同弟弟織田信行
爭位時，勝家和林通勝一樣支持過信行，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再加之以信行遺兒津田信澄與勝家、光秀的關係，勝家正式成為懷疑
對象。
黑幕的假設，其實很容易被人批判（笑）。然而歷史的魅力也在於其中的不確定性吧……至於光秀與勝家，雖然前者是美濃人，
而後者數代出身尾張，兩人的關聯卻不算少。
比如，爭位失敗而自殺的織田信行遺下一個兒子，為柴田勝家養育成人，這就是上文談及的津田七兵衛信澄，天正六年受封近江
國大溝城主。第二年正月，信長召見光秀及細川籐孝，命令籐孝長子忠興與同為十六歲的光秀三女聯姻。其夜再次召見兩人，把盞清
談，談到高興處對光秀說：「我的侄子織田七兵衛信澄是年輕一輩裡的出色人物……人才穩和，看來有點將帥之器。最近做了城主，
把一方治理得不錯。光秀啊，你今年十四歲的那個四女兒就給信澄娶了吧……今後有什麼事，可以讓光秀做他的指南。」於是經日根
野法印主持，信澄成了光秀的女婿和與力。
此外還有：信長上洛時的近江長光寺城主柴田勝家，一度負責畿內事務，不久後這個職位由明智光秀繼任。光秀長年出仕朝倉家
，視越前為第二故鄉，此地後來卻成了勝家所領，他攻略越前時還得過光秀的助力。似乎不止一次，光秀繼承了勝家轉封後的職務。
再回過頭來說本篇最初的話題，多少算是勝家重臣的柴田源左衛門勝定。此人又名勝全，曾被委以越前北之莊城留守居的重任，
娶光秀左右手齋籐內藏助利三的姊妹為妻（一說為明智秀滿的妹妹），妻子不幸早死，源左衛門強索妻妹做了繼室。繼室活到六十五
歲，法名壽院，蜷川家文書（《史籍雜纂》）中有過記錄。
源左衛門自柴田家出奔，成為光秀家臣，其中估計有閨閥的作用。光秀是有名的愛才之人，屢次將別人的家臣收到自己帳下，齋
籐利三的舊主稻葉一鐵還因此告到信長那裡。
本能水變時，柴田源左衛門是丹波國柏原城主，協助明智軍攻打二條城，山崎間會戰中為中央先陣，並有傳說在光秀敗走時殿後
戰死。實際上，源左衛門投入堀秀政帳下，參加了賤岳之戰，小田原出陣時是堀秀政軍先鋒。1598年，堀家移封越後春日山，源左衛
門擔任青木山城主，不久後在關原決戰中曾出兵攻打西軍上杉景勝的後援。關原戰後堀家內亂，本來已是城主格重臣的源左衛門投奔
了福島正則，福島家分限帳載其擁有三千石知行。其後行跡不明。
《村井重賴覺書》記載，賤岳之戰中，堀秀政軍中的柴田源左衛門曾幫助前田利家家臣村井長賴脫離險地。此後源左衛門通過村
井的斡旋，把兒子送到利家身邊做小姓。這個兒子名為柴田久太夫，靠五百石知行地老死於金澤。
第二篇斬下森蘭丸首級的人
●九頭龍川的浮橋
永正年間朝倉軍與一向一揆的激戰過去了近百年，越前第一大河九頭龍川仍舊波濤洶湧。戰國末年緊張的局勢裡，柴田勝家命令
在此架起浮橋。當時正值刀狩令實行，勝家把從農民手中沒收的武器入爐煉化，鑄造為巨大的鐵鎖，用以繫住浮橋中的船隻，稱為越
前舟橋。玩過太閣三特別篇的人，可能還記得那個情節吧。
勝家是刀狩的先驅。武器除了作架橋之用，餘下的都鑄成了鐵製農具。越前一國，先有朝倉家的一乘谷文化，而後有柴田勝家治
理，中間由青木秀以短暫統治，最後被封給了結城秀康和他的後人。
秀康入封以前，越前是青木家的領地。說起青木家，大概會覺得很陌生。青木右衛門佐重矩娶的是秀吉母親的姊妹——呵呵，這
一家原本是秀吉從尾張鄉下帶出來的農民，一人得道則雞犬升天。重矩的兒子官稱紀伊守，用過勘七郎、秀以、重吉、秀政幾個名字
，最後稱為一矩。一矩最初做的是羽柴秀長家臣，天正十三年（1585）開始領有知行，十五年成為秀吉的直臣。
青木一矩自播磨立石轉封越前大野八萬石後，屢邀恩寵，慶長二年賜姓羽柴，慶長四年加增到二十萬石的越前北之莊城主，稱羽
柴北莊侍從。這樣的親眷大名，關原之戰參加西軍是情理中的事，當時被委以北國口防衛的重任。
但是，關原戰前，青木家當主一矩突然病倒，旗下六千兵力無人統領，未能出兵美濃投入決戰。這種情形與山崎之戰時的明智軍
有一二分相似——光秀軍當時分散在畿內、近江、美濃守備，與秀吉對決時同樣無法投入全部兵力。
東軍的百萬石大名前田利長大軍直下，青木家在北之莊籠城，不久西軍敗戰消息傳到，一矩因之更加病重，最終經利長的姻戚土
方雄久斡旋，送出嫡子俊矩作人質而降伏。不過一個月後的十月十日，青木一矩病死。
前田利長本已允諾俊矩繼承一矩的遺領，家康考慮到克制前田家等因素，堅持將青木家改易，領地封給了自己的庶子結城秀康。
俊矩長子久矩在大阪夏之陣中為豐臣家戰死。
●斬下蘭丸首級的人
九頭龍川的浮橋建造在北陸道交通要衝，一共四十八艘船用鐵鎖牽繫而成，長年聯結大河兩岸。
舟橋南岸是守橋奉行的住屋，住屋建在足羽七城之一的勝虎古城址上，《太平記》曾記載過這座古城。住屋本身並無特別之處，
主人朝夕都可眺望到橋樑，直至暮色深沉。
在此靜靜守護舟橋的人，當年曾經有過人們難以想像的經歷。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六月二日，明智光秀軍突襲駐屯京都本能寺
的織田信長，是為驚動天下的本能水變。信長的有名小姓森蘭丸長定，此戰中死在明智家臣四王天又兵衛政實手下。
四王天政實是丹波人。其父（一說為兄長）四王天但馬守政安出仕光秀，受細川籐孝賜字改名政孝，曾為福知山城代，是明智家
中丹波眾筆頭。苗字或寫作四方田。
在本能寺取下森蘭丸首級後，政實到了明智秀滿近江軍中。山崎一戰，光秀敗亡，此人隱姓埋名潛伏各地。浪人生涯本屬艱辛，
何況在豐臣政權下，明智光秀的遺臣被視為叛臣，時常被人拒之門外。因此，四王天政實可以說是相當走運，在紀伊遇到了舊友青木
一矩。一矩允諾給他以三百石俸祿，政實從此托身青木帳下。
慶長四年（一五九九），關原戰前豐臣家兩派鬥爭中，青木家得到加封，政實隨同移居越前北之莊，主管在九頭龍川重架浮橋等
事務。政實看來是這方面的專家，不但領得舟橋奉行職，而且受賜浮橋附近的住屋地，石高為千石。
第二年青木家改易，北之莊城緒結城秀康為了收服人心，接納了一些青木家舊臣，其中就有隱居在橋邊的四王天政實。秀康讓他
繼續守橋，石高減至三百石，但仍是正式的舟橋奉行，秀康死後繼續臣屬二代藩主松平忠直。
光秀的遺臣四王天政實就這樣默默守著舟橋過完了下半生。作為一個被遺忘的小人物，森蘭丸的家人並未向他追索性命。元和六
年（1620），政實將家督讓與兒子孝信，同時也交託了舟橋職務，自己則在元和九年死去。從政實以後，越前四王天家一連九代人擔
任舟橋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