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屋子裡的人,林祈突然冒出了一句:「大舅母這樣安排,是怕表哥到老太太跟前告狀麼?」
邢夫人道:「以寶玉的性子,他自己到老太太跟前訴苦是不可能的。不過,他身邊的那些丫頭可都是上進的,加上寶玉一貫心裡存不住什麼心事,只怕要不了多少時候老太太和二太太也會知道。這事兒早一點知會你大舅舅,讓你大舅舅跟二老爺打個招呼,也是好的。寶玉這樣無法無天的言辭也該好生收一收。」
對於賈寶玉那些大逆不道的話,邢夫人每次想起來,都會膽戰心驚,就怕哪一天被上面知道了,然後整個榮國府就會以大不敬被抄家問罪。可惜上至賈母賈政王夫人,下至大大小小的奴才們,對此毫不在乎,甚至不少奴才因為賈寶玉是個有來歷的,而把這些話當做賈寶玉的標誌傳揚得到處都是。
一想到這個,邢夫人都夜不能寐,恨不得每天一睜開眼睛,就能聽見大房二房分家的消息。所以,可以說,邢夫人非常討厭賈政王夫人,卻無比恐懼賈寶玉,不知道什麼時候,賈寶玉這柄雙刃劍就砍了下來。
邢夫人以為,這榮國府裡就她為賈寶玉的那些怪談擔心,卻不知道王夫人也一樣擔驚受怕。
是的,王夫人的過去就是王熙鳳的今天。像包攬訴訟、放高利貸這樣的事情,王夫人沒有少做。如果不是她經常代表榮國府出去應酬,如果不是在外面聽說了一些事情又見識了一些事情,王夫人不會將那些來錢極快的法子都告訴了王熙鳳。要知道,論貪心,王夫人不亞於王熙鳳,說膽大妄為,王夫人一樣不輸給王熙鳳,王夫人之所以會收手,不過是因為她多吃了幾年的鹽。又見多了不少被問罪的家族的罪名而已。
當然,王夫人意圖讓王熙鳳接手她手裡的事情,不但有將自己摘乾淨的意思,還有算計王熙鳳的念頭。只要王熙鳳接手了這些事情,等將來事發的那一天,王熙鳳自己固然逃不了。就是賈璉,作為王熙鳳的丈夫,也一樣逃不了。賈赦只有賈璉賈琮兩個兒子,賈琮的年紀還小,如果王熙鳳出事。賈璉逃不了,賈赦也脫不了干係,那個時候。王夫人就可以藉著娘家的勢力,真正地成為這榮國府的正經當家太太,名正言順地住著榮禧堂了。
也因為王夫人比王熙鳳經歷的事情要多得多,所以,王夫人很清楚,十惡不赦到底都是些什麼罪名。也因為她參加過的貴婦社交宴席比王熙鳳多,等級相對也比較高,所以王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兒子的那些話到底意味著什麼。
每次擔心過賈寶玉之後,王夫人對賈母的怨恨也會多一層。
好好的一個孩子,不能養在自己跟前也就罷了。可是偏偏養著自己的兒子的那個人卻從來就不知道好好教導。只知道一味溺愛,卻不知道如果這些話傳揚出去了,不但自己的兒子不會有好下場。就是自己的丈夫,還有宮裡的女兒一樣不會有好下場。
每次想到這個,王夫人就恨得直咬牙。
所以,稍晚一點,從丫頭們的嘴裡知道了梨香院裡發生的事情以後,王夫人也愣了一愣,倒是有些出神。金釧兒道:「林姑娘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再有道理,她也是客人,怎麼能夠攆起了二爺來了?二爺才是我們榮國府的正經少爺呢!」
周瑞家的跟王夫人的日子更久一點,自然知道王夫人的心思,便道:「雖然說林姑娘攆了二爺,的確有些小、性、兒,也太嬌慣了些。不過林姑娘說得也在理。寶二爺如果不上心,將來在外頭說了,落到有心人的耳朵裡,只怕不會這麼容易就過關。到時候,一場是非是少不了的,只怕那邊還會笑話呢。只是寶二爺一貫執拗,家裡這麼多的姑娘,他一個都不聽,只聽林姑娘的。如果有林姑娘在邊上勸著些,二爺說不定又是一番樣子呢。只可惜,林姑娘不是我們家的,就是來,也不過是偶爾來一回,略略坐一會兒,住上兩日就回去了。不然,有這麼個人在二爺身邊,太太也能放心些。」
王夫人歎了口氣,揮手讓拿著美人錘給她錘腿的彩雲退下了,這才道:「不是我說,我們家裡三個丫頭,加上雲丫頭寶丫頭,都比不上林家這兩個。難能可貴的是,這兩個丫頭都是知禮的,寶玉也敬重她們,願意聽她們的。換了雲丫頭,兩個人早就混成一團了,哪裡會在乎這些規矩利益、前程將來的事兒?至於寶丫頭,她也是個好的,也會勸著寶玉,只是寶玉不吃她那一套,還特別煩她說教,光寶玉只聽林家姐妹,不聽她的,就把她的好處給壓了下去。」
「寶姑娘到底穩重些。」
「穩重是穩重了,但是她真要配了寶玉,也是守空房的命。她不是寶玉的長輩,也不是寶玉的先生,怎麼可以端著架子那樣說寶玉呢?林丫頭的話初聽上去,不過是小孩子的脾氣上來了,你細細想去,卻是一個出格的字兒都沒有呢。」
周瑞家的細細想了想,道:「是呢,太太。教導二爺的事兒,是老太太和老爺太太的事兒,也就林大姑娘和林姑娘,不曾對寶二爺的事兒指手畫腳了。這次的事兒,估計也是林姑娘惱了寶二爺不顧規矩禮儀,又到了她們姐妹跟前,所以借題發揮,讓寶二爺離開梨香院而已。」
王夫人笑了笑,道:「就跟老太太經常掛在嘴邊的那樣,寶玉和林大丫頭林丫頭這兩姐妹,還真是冤家。在老太太跟前還好,她們還會忍耐一二,老太太不在跟前的時候,她們就沒有這麼多的耐心了。像這次,哪怕是有長輩在,她們跟寶玉同處一室沒多少時候,這兩個孩子依舊幾下就把寶玉攆了出來。偏偏寶玉對她們兩個就是上心,哪怕是被攆出來,背地裡嘀咕兩句,回頭又會找上去,然後又被攆出來。」
見王夫人並沒有惱了林家姐妹,周瑞家的也鬆了口氣:「太太,以奴婢之見,二爺身邊還真應該有一個能夠勸得了二爺,又能夠讓二爺聽得進去的人呢。」
王夫人道:「丫頭裡的那些就不要說了。如今好丫頭難找。不貪圖富貴、不想著做姨娘又有些見識、能夠勸著寶玉的丫頭實在是難找。之前的可人媚人兩個,雖然還好,可是就是私心重了些,不及襲人,把寶玉放在心尖兒上。只是這個襲人的心也是個大的。」
「那太太為何攆了可人媚人兩個,卻留下了襲人?」
這也是周瑞家的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賈家一向待下寬厚,可人媚人也是得了上面的批准回家探親的,怎麼王夫人不追究那幾日賈寶玉跟前的人不夠細心周到,反而責罰了可人媚人兩個?
王夫人當然不會告訴周瑞家的,她看這兩個不順眼,是因為這兩個丫頭的家裡都是賈家的世僕,又是賈母親自給賈寶玉挑都,她怕賈寶玉在這兩個丫頭的挑撥下,離自己更遠了麼?襲人縱然要很多不好不盡人意的地方,但是,襲人有一樣好處,就是忠心,而且有個風吹草動,就會通知自己。
對於王夫人,隨時能夠知道自己兒子的狀況比什麼都重要。因為賈母的關係,她跟賈寶玉之間已經隔著一道看著透明卻及其堅韌的玻璃牆,她不想跟賈寶玉繼續分生下去。可是可人媚人兩個眼裡只有賈母這個老太太,卻沒有她這個二太太,王夫人自然不高興。而王夫人抬舉襲人,也不過是因為襲人會通過各種手段,將賈寶玉的狀況報告給王夫人罷了。
周瑞家的見王夫人不答,便自嘲般地笑笑:「也是奴婢糊塗了。事關二爺,太太怎麼會不上心?」
王夫人道:「即便我再上心又如何?老太太對寶玉的態度在那裡擺著。明明是該對寶玉好生管教,讓他上進的時候,老太太偏偏護著衝著,這樣下去,寶玉豈不是又是一個仲永?老太太還想著跟林家攀親呢,也不想想,這樣的寶玉,人家林如海看不看得上?不要說林如海了?就是我那個小姑子在世的時候,就不曾點過頭。」
王夫人的腦子很清楚。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是配不上林家的兩個孩子的。不要說賈政是個萬年員外郎,就是賈寶玉不讀書、每日裡在內帷廝混的行徑,也足夠很多人對這門親事搖頭了。以前,王夫人還以為林如海一定會死在巡鹽御史這個位置上,因此嫌棄林家姐妹,如今,林如海已經是江南省承宣佈政使,又是自己的丈夫兒子比得上的?等林家兩個孩子大一點的時候,林如海說不定已經入閣拜相了。那個時候,林家兩個丫頭的身份會更加矜貴。除非自己的兒子賈寶玉少年顯達中了三鼎甲,否則,根本就沒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