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林招娣又做好了一件孝衣,轉了轉脖子,這才站起來。側耳聽去,外面靜悄悄的,除了風聲、水聲、船槳入水聲,什麼都沒有。林招娣暗暗點了點頭,起身,又檢查了門閂,確定沒有問題,也確定門上沒有縫隙,這才把竹籐箱打開。
林黛玉正迷迷糊糊地打瞌睡呢,突然被人搖醒,吃了一驚,定神一看,原來是姐姐來叫她了:「姐姐什麼時候了?」
「具體什麼時辰我不知道,不過應該很晚了,大家都睡了。要不要出來活動一下,吃點東西?」
林黛玉看看懷裡睡得正香的弟弟,搖搖頭:「不了,我就這樣坐一會兒吧。」
「也好。那我將豆子磨起來,一會兒你們要喝豆漿也成,吃豆腐腦也成。熱熱的,吃下去,全身也暖和。」
林黛玉點點頭。林招娣小心地替林黛玉掖了掖大斗篷,這才去做事了。
既然被叫醒了,林黛玉也不想睡了,摸摸身上披著的,被當做被子的大斗篷,默默地想著心事。
林黛玉不是真的不懂事,相反,她很聰明,父親與老師教導她的東西,她都能夠牢牢地記住。不同與林招娣的兩世為人的閱歷,林黛玉對家裡的事情也不是一無所知。只是,因為信息量的關係,她從來都沒有想到問題會那麼嚴重,嚴重到她的父親會抱著必死的決心繼續留在任上,嚴重到她的父親必須用這樣瞞天過海的手段將她們姐弟三個送出去。
林黛玉的心一向細膩,但是作為一個女兒,作為一個受過正統儒家教育的女孩子,她知道,其實自己的父親是求仁得仁,她除了尊重父親的選擇之外,也只有默默地服從。但是,作為一個女孩子,一個注定要依靠男人才能過活的女孩子,她還是有些擔憂的。尤其是在如今,知道自己的父親時日無多,林家的未來只能依靠自己身邊這唯一的弟弟的時候,她的心很痛。
林黛玉知道,自己不是姐姐,也沒有姐姐那樣的堅強,就是手段,自己也多有不及的。而且,就是自己知道某些手段用出來,會讓自己好過很多,可是出於自尊,她還是不願意用那樣的手段的。
這是她的驕傲。
聽著姐姐不停地忙碌著的聲音,林黛玉無比慶幸,自己還有個姐姐,能夠護著自己,同時,也無比悲哀,因為自己的姐姐如今也不過略長自己一歲。
就在林黛玉心亂如麻的時候,林祈也醒來了,輕輕地揉揉眼睛,糯糯地叫了一聲:「二姐姐,臭臭。」
那邊的林招娣聽到聲音,趕緊過來,姐妹兩個一個抱一個托,這才將弟弟從箱子裡弄出來。林黛玉跟在後頭,踏著竹籐箱裡碼好的箱子,也爬了出來。照顧弟弟方便、打水更衣,她們在家裡已經演練過好幾次了,自然是會的。
輪迴桶箱的規格都是一樣的,而林招娣事先又特意準備了一個蓋子,這樣姐弟三人也方便。
這裡林黛玉拉著弟弟的手,陪著弟弟,那邊林招娣將熱水也弄好了。
在這過程之中林祈都乖乖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出,就是林招娣將他抱到床上,他也沒有出聲,只是乖乖地玩著手指。
乘著林招娣陪著弟弟,林黛玉也收拾了一番。而林招娣見妹妹出來了,這才將位子讓給了妹妹,自己淨過手,將豆漿洗出來,燒開,又將家裡來出來的肉餅熱了兩個。姐弟三人這才算用上了晚飯。
雖然炕桌上只有少少的幾樣東西,可是對於這姐弟三人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尤其是才四歲的林祈,也安安靜靜的,用了一碗豆腐腦,吃了小半塊肉餅,就飽了,卻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樣哭鬧。
看著這樣的弟弟,林招娣也好,林黛玉也好,都是滿腹辛酸。
當初那樣聰明伶俐、活潑可愛的弟弟啊,常常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叫著姐姐的弟弟啊,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一天到晚幾乎不開口,這叫她們怎麼不悲傷?雖然如今的情況下,弟弟不出聲不鬧騰是好事,可是她們的弟弟如今才四歲!
林招娣卻要多一樁心事。四歲的孩子,正好是貓狗都嫌的皮實胡鬧的年紀,可是自己的弟弟,卻這樣靦腆,終歸不是好事。畢竟自己姐弟要去的地方,是一個會鬧的孩子才有糖吃的地方。
林黛玉轉過頭去,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眼淚,這才道:「姐姐,我怎麼聽到有人在喊號子?」
林招娣側耳仔細聽了聽,道:「還好,沒有人過來。我們下面就是槳室。先生給了一筆賞銀,讓那些船工們日夜兼程,輪番划槳,用最快的速度趕赴京城。」
「原來如此。那真是要謝謝先生了。這天天悶在箱子裡,我倒是不妨事,就怕祈兒會受不了。」
賈雨村到底是為了林家姐弟還是為了他自己,其實明眼人都知道。只是,在林黛玉的心中,父親為她請的先生自然是好的,所以她的心中充滿了對賈雨村的感激。當然,林招娣是知道,賈雨村是為了早一點到京,早一點補缺,所以才如此積極。但是林招娣不會說破,畢竟,此刻她們姐弟三個還需要賈雨村的保護。
想了想,林招娣還是決定跟自己的妹妹說明白了。畢竟那個榮國府,不堪之處甚多,尤其是那個賈寶玉,根本就是個混賬,若是有個萬一,榮國府早已經名聲掃地、沒什麼丟不起的了,可是自己林家的百年聲譽可就完了。
林招娣可是很清楚,好名聲對於一個家族的重要性。要知道,如果不是為了名聲,海瑞也不會將自己的五歲的女兒活活逼死了;如果不是因為世俗風氣,人們也不會將這件事情到處傳揚;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情帶來的好處,海瑞也不可能那麼快就起復。
如今自己的父親正在險境,一個好名聲,對於父親,對於她們姐弟,對於整個林家都至關重要。
這樣想著,林招娣就將自己知道的有關賈家的事情說了。
林黛玉一聽,大吃一驚:「怎麼大舅舅在後花園裡住著,二舅舅反而在正房住著?這……外祖父去世以後,大舅舅降等襲爵,除了國公的排場陳設本是應當。大舅舅不住正房,另辟院子住,也算是符合規矩。可是二舅舅不過是個五品小官,就是大舅舅自己搬出了那榮禧堂,也輪不到二舅舅住進去啊。」
「這就是重點。我想,不論是大舅舅自己搬出榮禧堂的,還是在外祖母的吩咐下搬出榮禧堂的,從此事上可以知道,大舅舅在大面兒上是不會錯的。至於什麼姬妾眾多,喜好古董什麼的,也不算是什麼大事。看大舅舅家的璉二哥哥和琮兒弟弟就知道,大舅舅也不是那等寵妾滅妻之輩。到了京裡,如果大舅舅不嫌棄我們,我們也可以多往大舅舅那邊走動。」
「那二舅舅家呢?聽父親說,二舅舅還是一個讀書人呢。如此想來,二舅舅倒是一個沽名釣譽的小人。可惜藏頭露尾,白白地讓人看了笑話。」
「不然呢?你以為,為什麼二舅舅做了近二十年的工部員外郎,卻一直沒有陞遷?大家的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二舅舅那點小心思,外頭都看在眼裡。我們此去,要千萬小心,不要跟二舅舅家有太多的牽連才是。」
「嗯。」林黛玉重重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自己會跟著姐姐的步子。
「這些還罷了。只是,我聽說,因為二舅舅家的二表哥,外祖母連起碼的規矩都不顧了。由著那位二表哥在內帷廝混,往姐妹們的屋子裡跑,敗壞姐妹們的名聲。二舅舅家的表妹也就罷了,她跟妹妹一般年紀,兩人又是親兄妹,自然是不妨的,可是大舅舅家的表姐,卻比我大上兩歲,比那位二表哥還大一歲呢,怎麼可以……」
林黛玉也是讀過書的,當然知道,男女大防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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