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鐵和白飛飛幾乎同時看見李海軍正靠在床沿,一隻手拿著一小塊錫箔紙,錫箔紙上灑著白色的粉末,一隻手拿著打火機正準備放在錫箔紙下面去烤,鼻子湊在錫箔紙邊,如同一隻飢餓的狗見到新鮮的骨頭的貪婪神情。
李海軍發現安鐵和白飛飛走進了小屋,神情驟然大變,拿打火機的手猛然抖了一下,火苗陡然熄滅。李海軍另外一隻手還拿著那張錫箔紙,故作鎮定地看著安鐵和白飛飛。
剎那間,安鐵突然明白了什麼,心裡猛然一陣慌亂,這種慌亂就如同聽到白飛飛被誤診為癌症時候的心情一樣,那種無以言說的悲傷一下子攫住了安鐵的心。
安鐵迅速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奪李海軍手裡的錫箔紙,與此同時,李海軍的手一縮,錫箔紙上的粉末頓時全部散落在床上以及李海軍的身上。
白飛飛迅速轉身關上小屋的門,然後靠在門上,表情呆若木雞。
就在這時,只聽李海軍大聲說:「你們倆出去。」
安鐵和白飛飛看著李海軍沒動。李海軍再次大聲道:「聽見沒有,出去!」
李海軍話音剛落,只見安鐵跨上一步,揚起手,狠狠朝李海軍的臉上抽了下去。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屋子裡的三個人全呆住了。
安鐵呆了一會,又用雙手抓起李海軍的衣領,狠狠地說:「我對你太失望了,你在吸毒對吧?」
李海軍的衣領被安鐵提著,臉上漲得通紅,在安鐵的逼視下,把頭轉向一邊。然後,安鐵鬆開衣領,頹然坐在離床不遠的椅子上,仍然質問著李海軍:「你是不是在吸毒?說啊?」
儘管安鐵已經肯定李海軍是在吸毒,但他還是希望李海軍能否認這個事實。
白飛飛站在一邊,眼淚已經流了下來,抽泣著說:「海軍,你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卓瑪不在了,你更應該對得起她,你這樣,她死都不會安寧的。」
這時候,李海軍歪著頭躺在床上,語氣冷漠而有氣無力地對安鐵和白飛飛說:「你們走吧,不要管我了,你們以後也別來了。」
安鐵突然站起來對李海軍吼道:「你放屁!我們走?我們走到哪裡去?你現在這個熊樣誰能放心,你以為這是在折騰自己嗎?你這是在折騰你父母和你身邊的朋友!你不僅毀了你自己的生活,你也毀了你身邊的人的生活,你知道嗎?」
安鐵看著李海軍那副世界已經與自己無關的樣子,越想越來氣,繼續吼道:「你也曾經說過,我們是那種可以交換生命的朋友,你還說過我們有時候就像是同一個人,可是,我告訴你,我們很不一樣,我們都放縱沉淪過,可我不會像你這樣毀了自己,你現在在幹什麼?你現在這樣跟死了又什麼區別?」
白飛飛地站在一旁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李海軍,眼淚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用溫情脈脈的聲音說:「是啊,海軍,你一定要振作起來,你父母和我們大家都需要你,都希望你好好地活著。」
白飛飛的話剛說完,李海軍頹喪地睜開眼睛慢慢掃了一眼安鐵和白飛飛說:「可是,活著多麼難,安鐵,我這樣跟死有很大的區別,死那麼容易,那麼讓人嚮往,可我想活著,對我來說,活著才是懲罰我的最好的方式。我們受**控制,卻被命運緊緊抓住,我們有那麼多的**,我們貪得無厭,命運是不會放過我們的,你好自為之吧,安鐵,把握眼前的幸福,別為那些子無須有的扯淡的事情操心了。你們走吧!」
安鐵一邊抽煙,一邊盯著李海軍扭曲的而平靜的臉,心裡如同刀割似地難受。李海軍說完,安鐵掐滅煙,說:「海軍,趕緊打住吧,如果沒上癮就趕緊打住,如果上癮了就去戒毒,一定要。你現在上癮了嗎?」
李海軍心不在焉地說:「來不及了,無所謂了。」
安鐵本來還準備教訓李海軍幾句,就看見白飛飛朝自己使了兩個眼神,安鐵停止了勸說,跟白飛飛一起走到門口,對李海軍道:「我們在外面等你。」
李海軍極度痛苦地長吁一口氣,開始收集那些散落的白色粉末,安鐵和白飛飛眼神複雜地對視一眼,把那扇門關上,一起走到以前他們三個人一起喝酒胡侃的老位置。
這時,李海軍的表弟趕緊走過來,支支吾吾地說:「安哥,你們都看見了?」
安鐵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對李海軍的表弟說:「你給我們拿點酒來,等一會,你去叫你表哥出來,我們在這等他。」安鐵說那句「等他」,語氣很堅決。
李海軍的表弟點點頭,給安鐵和白飛飛拿過來幾瓶酒,然後又坐回到吧檯的位置。
安鐵把一瓶酒遞給還在那發愣的白飛飛,白飛飛機械地接過酒瓶,使勁往嘴裡倒了點酒,然後擦一下嘴角,怔怔地看著安鐵,說:「我這是不是在做噩夢啊?」
安鐵也一口氣喝掉大半瓶酒,啤酒的泡沫在安鐵的胃裡翻騰著,安鐵環視了一下過客酒吧,悵然地說:「我也在懷疑,我甚至懷疑這是六年前,我剛來的那天晚上。」
白飛飛半趴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說:「是啊,六年前的你我都很清楚,我當時就是一個病人,比一個癮君子還無可救藥的病人,安鐵,雖然看似你和海軍對我沒什麼影響,可我心裡清楚,要不是認識你們這兩個朋友,我很難是現在這個樣子。」
安鐵看看白飛飛,說:「我也一樣,當時我剛來到過客酒吧,看到門口的那首詩,我他媽差點哭出來,再想起海軍和我經歷的那些事,現在我的心裡還熱乎乎的。」
白飛飛歎了口氣,舉起酒瓶跟安鐵使勁碰了一下,說:「喝!我現在真不知道我還能幹點什麼,我有點怕了。」
安鐵拍一下白飛飛的胳膊,對白飛飛努力擠出一絲微笑,道:「怕什麼?現在我們兩個最不能怕,你明白嗎?」
白飛飛有些虛弱地笑笑,眼睛裡泛著淚花,語氣堅定地說:「對!」
安鐵和白飛飛坐在各自老位置上,李海軍的座位就在兩個人之間,安鐵把一瓶酒放在那個空空的座位旁,兩個人說一句,停頓一下,彷彿李海軍也在他們兩個中間,會經常時不時地發表一下他冷峻而幽默的看法。
酒吧的音樂低迷而感傷,其他桌子上有幾個散客已經昏昏欲睡,一會的功夫,安鐵和白飛飛已經喝了七八瓶酒了,李海軍的表弟給安鐵和白飛飛添酒的時候,安鐵道:「你去看看你表哥,讓他出來。」
李海軍的表弟猶豫了一下,說:「好!我去看看。」
李海軍的表弟剛走到小屋門口,李海軍就從裡面走了出來,李海軍的表弟面露喜色地說:「表哥,安哥和白姐在等你呢。」
李海軍對他表弟點點頭,拍拍他表弟的肩膀,說:「我知道,你忙去吧。」
安鐵和白飛飛一起看向李海軍,只見李海軍的精神頭比剛才好了很多,如果不是目光裡那種渙散和痛楚,安鐵甚至有種錯覺,彷彿這個李海軍就是那個沒去西藏之前的酷哥。
李海軍走到桌子旁邊,尷尬地站在那看看兩個人,白飛飛趕緊道:「海軍,你坐啊。」
李海軍一屁股坐在他經常坐的老位置上,拿起一瓶酒,悶頭喝一口,清了清嗓子,說:「你們……」
安鐵看著李海軍,說:「兄弟,你啥也別說了,我現在就想聽你一句話。」
李海軍茫然地說:「我做不到!」
安鐵皺起眉頭,說:「你還沒有做你就不要輕易地說你不能!你還記得你去西藏之前你跟我說了些什麼嗎?你說,許多時候,你覺得我就是你,就像你的另一個生命,另一個自己。這句話現在由我口裡說出來跟當時給我的震撼一樣,我現在把這句話在說給你聽,海軍,你就是我,你是我的另一個生命,另一個自己,你痛的時候,我感同身受!」
李海軍愣愣地看著安鐵,目光裡有迷感,也有動容,手裡使勁地握著酒瓶的瓶頸,攥得關節都有些發白了,安鐵似乎聽到了李海軍的關節發出幾聲脆響,安鐵把手伸到桌子中央,看看李海軍,又看看白飛飛。
白飛飛眼睛裡留下一行眼淚,趕緊把一隻手拍上安鐵的手背,然後兩個人一起看著李海軍,李海軍眼神複雜地猶豫了半天,有些顫抖地伸出自己的手,使勁拍在安鐵和白飛飛的手上,安鐵可以肯定,這一刻,三個人心是相同的。
安鐵和白飛飛從過客酒吧裡出來,安鐵打算先把白飛飛送回家,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著沒說話,等安鐵把白飛飛送到樓上,白飛飛突然摟住安鐵,趴在安鐵的肩頭泣不成聲。
安鐵輕輕拍著白飛飛的後背,心頭也不住地翻湧著,這時,安鐵意識到,從今天開始,所有的人都會發生轉變,只有一個東西永遠不變,那就是生活還是會向流水一樣向前流著,永不回頭,流過每一個人的心海。
人總是在不斷長大,不管多大年紀的人,生活永遠是高於一切的智者,你只能在不斷成長中才能觸摸到它的本質和怪脾氣,幸好生活中還有一些能陪我們一起走過的朋友。
安鐵回到家以後,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剛去衛生間洗了一把臉走出來,就聽到瞳瞳的房間裡想起一陣鈴鐺聲,接著瞳瞳的房門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