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磨得平整的花崗岩地板在淺褐色的底色中鑲嵌著白黑的雜色斑點密密麻麻的斑駁著像是在嘲笑著我。我的視線都彷如蒙了層白霧般茫然周圍的喧囂忽遠忽近模糊不清。
我的手心裡全是汗濕漉漉的幾乎要滴到地板上。身上卻陰冷得抖連牙齒都在輕微的打顫「咯咯」的在我的大腦中鳴響。
「媽的怎麼這麼冷!」皮休的大嗓門嚷嚷著震得我頭皮緊他的腳在我面前的地上走來走去踩得花崗岩的紋理一會中斷一會延續。他腿上粗黑的汗毛糾結著還粘黏著泥土塊露在綁帶鞋外面的腳趾黑得像煤塊。
我的視線卻膠著在那裡離不開。
「膽小鬼你怕了!」影影綽綽的有什麼人在嘲弄。
我的耳朵裡鳴響得厲害聽什麼都像塞著棉花。
「你才怕了!老子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怕!」皮休色厲內荏的吼回去。
他的腳消失了我的眼前又只剩下一片乾淨的地面花崗岩的紋理嘲諷的笑臉正對著我。
雜沓的腳步聲胡亂的響著轟炸著我的頭腦。似乎有人在吼有人在叫嚷也似乎聽見了鞭子的聲音和盾牌的撞擊聲。
不知過了多久聲音平息了不再折磨我的耳膜。
突然多了一張臉蒼蘭色的眼睛關切的對著我眨了眨一隻大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青白的手心有著厚厚的繭子。那張臉回頭灰藍色的有著捲曲的紋路掃過我的鼻子癢癢的。
臉離開了冰冷乾燥的手拍著我濕漉漉的肩。
「迪歐我……」我嘗試開口向我的朋友求助卻不出聲音來。
「他怎麼樣?」頭頂有人在說話如風穿行林間和煦中帶著憂慮。
兩雙腳在我的面前站立著乾淨的腳趾乾淨的腿一雙是白皙的一雙是暗色的。
「比皮休還糟糕。」風吹樹葉沙沙細語。
我知道頭上是迪歐與萊利爾斯想要抬起來仰望他們卻沉重得彷彿注滿了鐵水。我的視線除了眼前的地板什麼也看不到。
有人把我拽了起來拖著推著到什麼地方。刺眼的光猛地闖入我的視野白閃閃的細沙宛如鏡子般平滑。眼前陡然開闊了一片平整的場地亮白的光燦的周圍是石質的高高看台上面有人在攢動。聲音也鼎沸起來傳輸進我的大腦如無數的蒼蠅在耳邊嗡嗡鳴著。
「寇達看見了嗎?」一隻手捏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另外一隻白皙的手伸出了黑鐵的欄杆指著前面的白砂場地「如果遇到危險就到這邊來我們會幫你。」
沙石地上平白的襲來一陣風微小卻明晰捲著沙子成了一個旋。就在面前三步遠的地上一塊乾涸了的黑褐色的血跡在白砂之間露了出來比光還刺眼逼近我的神經。
「你知道我的能力。」風聲仍在呼喚著什麼「但沒有武器的輔助我的最遠距離只能到那裡。寇達你必須把對方引到這裡來記住了嗎?」白皙的手臂縮了回來用力的拍了拍我「照顧好自己別出問題。」
我木然的點頭卻做不出來其他的動作。
隱約中我好像聽到一聲歎息我不能判斷。我知道那個聲音但已經很久沒有聽過了。然而事實上我本來聽的次數也不多。何況現在我只能看見那塊血跡乾涸的黑褐色的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在陽光下炫耀著。
「寇達!」有人在叫我刻板的命令式。
我茫然回頭視線尋找著焦距。門口的守衛不耐煩的跺著腳:「平亞莫!寇達!快點!」
身後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無知無覺的踩著步子游移在雲彩裡一樣。前面是平亞莫古銅色的遒勁的背跟鐵砧一樣結實平坦。
「真倒霉居然給他安排平亞莫!」「他死定了!」鐵門關合的聲音中似乎還夾帶著這些話語但我無法確定。
我只能跟著平亞莫走他的背就是我的指示標。有人攔住了我給我的手裡塞了兩樣什麼然後推了出去。
猛然我徹底脫離了黑暗現身在光明之下。身上的寒氣被一點點驅逐取而代之的是燥熱的太陽曬得我身上刺癢癢的疼。手心裡仍是汗濕的麻簌簌的。被塞給我的東西有著金屬的冰冷觸感現在也是滑濕的幾乎掌握不住。
有人在歡呼。切切曹曹的人聲似遠似近一直包圍著我迷迷濛濛。
「寇達!」嘲弄與憤怒如果摻和在一起大概就是這樣的。
我抬起頭茫然的望著前面的位置。亮的晃眼的白砂之中佇立著結實的古銅色的漢子。那是平亞莫。
他的手中拿著一柄斧子形狀讓我感到無比熟悉但此時的我想不出來於是糾結著苦苦思索。是在哪裡看到過呢?不是在齊格鐵匠鋪不對。那不是奇米尼式的戰斧奇米尼也很少有人用戰斧奇米尼喜歡劍。我見過的我見過的我知道那柄斧子的形狀的……
「寇達!嚇傻了嗎小子!」嘲笑與鄙夷「你就是這麼上戰場的?褲子都濕了吧!哈哈!」
褲子?我下意識的低頭好像沒濕。不知不覺的嘟囔:「我又沒上過戰場。我只是鐵匠。」
「沒上過戰場!那你還敢教訓我!」對面的人被惹惱了受到了戲弄的獅子般猛地撲了過來。
我嚇了一跳反射的抬手去擋卻完全抵不住被平亞莫的大力摔在地上。後腦勺被磕了立刻嗡嗡的痛。砂石碾進了我的後背火辣辣的擦破了皮膚。
回神的時候平亞莫的斧子緊貼著我的喉嚨死亡的迫在眉睫徹底的把我的渾噩嚇醒了。迷霧驅散我暴露在空曠的競技場中央。神智總算是恢復正常了。
「噓……」周圍的看台上出不滿的聲音顯然我的笨拙讓他們失望了。
我歎氣。好吧面對現實吧我終究上了角鬥場要進行生死的對決只為了給德克人娛樂。
「撿起你的武器重新再來。」平亞莫並沒有殺了我他從我的身上退開又站在了幾步遠的地方「讓我見識一下奇米尼人究竟有多強。」只有常勝的人才會對弱者施以憐憫與輕蔑。身為角鬥場上的王者我想平亞莫有這樣的資格。
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腦袋那一下摔的真疼。認命的撿起了武器。很可笑那居然是奇米尼的「細劍」。其實雖然說是奇米尼的特色武器但細劍一般只是貴族們在重大場合禮儀性佩戴的士兵們可沒法用這種東西去戰鬥。不過風之騎士例外他的武器就是細劍那可是我親手為他打造的。當然那柄魔鋼劍也比一般意義上的細劍要粗。作為戰場的對戰而言細劍並不是合適的武器。反而是刺殺之類的更受歡迎。
而我手中的這個連一般意義都做不到。大概是為了與只有一掌長的平帕「匕」相區別所以「細劍」被加長了一些成了一掌半。然而劍刃卻只有一根手指的粗細輕薄脆弱。我只要掄一錘這劍就能斷成兩半至於迪歐那樣的兩隻手指就可以捏碎了。劣質的鐵劣質的工藝在齊格鐵匠鋪要是有人做出這種東西一定會被轟出去的。
不過只要看到對面平亞莫的斧子就會明白角鬥士們的武器不外如是。
我現在終於能夠認出來那把斧子了難怪會覺得熟悉形狀與帝凡赫的戰斧一模一樣只不過少了帝凡赫戰斧上的紋飾。但更重要的是大小——平亞莫手中的斧子還不如帝凡赫的斧頭長用來劈柴都嫌太小了。卡特蘭戰斧英勇無畏的卡特蘭傭兵戰士譽滿高蘭然而到了角鬥士的手中就比玩具還不如了。
當然怎麼可以想像德克人會給自己的奴隸賦予真正的武器呢?只要讓他們互相殺戮就夠了卻不能給予可以反過來反抗自己的東西。
我和平亞莫的手中都有盾奇米尼的鷲盾與卡特蘭的長盾。只不過同樣只有遮蓋拳頭的能力迷你型的。我很懷疑如果是皮休的大拳頭是不是這盾都遮不住?
好棒可笑的武器可笑的戰鬥只為了博得看台上那些或高貴或貧賤的德克人歡愉一笑刺激他們的年輕人熱血沸騰然後出去侵略戰鬥。而角鬥士付出的卻是生命的代價。
「呸!比皮休還窩囊!徹底完蛋了嗎?看來你今天是不可能從競技場上走下去了。」平亞莫吐了口口水被場地上的白砂掩蓋。
「那可不一定。」我叨咕著畢竟我還有很有能力的朋友可以幫助我。正面與平亞莫對決?我又不是瘋了才不可能自己找死呢!
四處找尋著那塊深褐色的乾涸的血跡在頭腦迷濛的時候那片顏色一直在眼前晃啊晃的晃得我頭暈。而現在當我真正需要它的時候它神奇的消失了。
「你在找什麼?」平亞莫疑惑「難道還想耍什麼花樣?」
「什麼?」我驚得注視著他被看穿可是很危險的。
平亞莫半瞇了眼睛我連連退縮被盯視得極不舒服。
「哈!」大吼一聲平亞莫提著斧子向我奔來用比狼撲食還快的度轉眼就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敢怠慢掉頭就跑。大概狼追捕鹿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噓……」看台上再次響起不滿的抗議。我才不管呢!還是保命要緊。
然而跑了整整一圈我也沒能找到萊利爾斯給我展示的標誌我的心冷了再熾熱的太陽也照不亮那裡誰能救救我……
「站住!」平亞莫怒吼宛如獅子的咆哮。
我嚇得一哆嗦戰戰兢兢的回頭卻看見那柄斧子就懸在我的頭上。「哇!」我癱軟著跌在地上蹭著後退雖然勉強幸運的躲過了一斧但第二下是怎麼也沒可能逃過去了……我不禁閉緊了眼睛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再見了我的朋友們我完了。
「撲通!」的聲音並非是因為我人頭落地而出的。我鬆了口氣又逃過了一劫。命很大哼?
平亞莫摔倒了。
我的後背貼上了鐵欄杆。冰冷與溫和的手分別拍著我的兩肩讓我的驚魂平定下來。那塊乾涸的黑褐色的血跡就在我的前面嘲笑我。
「你們在幫他!」平亞莫試圖站起來卻無能為力有風在他的腳下牽絆著倏忽來去。
「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萊利爾斯的聲音也變得冷淡了對於我來說陌生的萊利爾斯。像秋天的風沉靜的吹著不張揚不凌厲卻漠然。
「卑鄙!」平亞莫痛斥。
「寇達不是戰士本來就不該參加任何戰鬥。他是鐵匠就應該一直以鐵匠的身份生存。」萊利爾斯的聽起來淡淡的淡到漠視了所有卻又含著些奇異的東西「我們把他捲入了戰鬥已經對不起他了怎麼能坐視他被殺?」
當然我的朋友都是幫我的!不!
我剛要得意卻聽出了萊利爾斯話語中的悲傷。那不是萊利爾斯的錯!
「萊利爾斯!」我叫。
冰冷的手按住了我讓我沒能從地上站起來仍保持著狼狽的姿勢。
平亞莫顧不上難看倒退著後蹭看見他的樣子我就想起剛才的自己。恐怕是一樣的不堪。但平亞莫因此掙脫了風終於站了起來。他遠離了血跡萊利爾斯的風無法作用了。
我躲在角落裡後背緊貼著欄杆欄杆後面是我的朋友我的依靠。就這樣與平亞莫對峙著。他不敢靠過來我更不敢踏出去。
「噓……」看台上的德克人又來了。一些小小的騷動之後眾多的人因為不能讓他們滿意而生氣甚至有水果蔬菜被丟了進來。
「膽小鬼!你只能躲在他們的保護之下嗎?」平亞莫除了罵我沒有任何別的辦法「你可以在那裡站上一輩子?或者躲藏在他們的身後一輩子?呸!那是妄想!」
不置可否的聳聳肩妄想也罷什麼都好至少現在我是安全的。我不想對戰平亞莫因為我不想死。我可沒那麼傻用生命來換一個所謂的勇者頭銜。何況死在角鬥場上可一點也不值得。
「守衛要來干預了不能讓他們參與進來。」萊利爾斯突然說把我向前推了一點。
確實我也看見有幾個守衛正在向這邊走。
「去戰鬥。」有聲音侵入了我的意識是迪歐「我會指導你。」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把聲音傳進我的意識但我仍然沒法立即適應。
「快去!」萊利爾斯也在催促著「相信迪歐。」似乎他也能聽到迪歐的聲音。不知道平亞莫和其他人能不能聽見不過至少我對面的平亞莫沒什麼反應。
我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不情不願的向前走。
守衛站住了離得遠遠的望著我們。
「把盾扔掉。」這居然是迪歐給我的第一個指示。、
「什麼?」我大驚叫起來剛半轉了身子就聽見萊利爾斯悄聲說「別回頭」於是也只能再把身體轉回去無奈的對著平亞莫聽從吩咐扔掉盾牌。算了反正這盾用處也不大我自暴自棄的想。
「怎麼要投降了?」平亞莫輕蔑的笑著「就投降也免不了死。這裡不是戰場是角鬥場沒有所謂的俘虜只有戰敗的死屍。」
我沉默不語只是按照迪歐的話做。向前走了幾步徹底離開了萊利爾斯的風的範圍。但我仍然不敢離得太遠迪歐也默許了。
平亞莫殘忍的笑了突然爆像一頭豎起鬃毛的獅子獵食白兔一樣撲過來奔跑時帶動的風衝破了凝滯的空氣手中的斧子毫不客氣的劈向我的腦袋根本不給我反應的時間。
不過如果有人能提前預測到平亞莫的行動的話就算笨拙如我也是不需要反應的時間的。
就在斧子劈過來的時候我突然側過身子挺起來的胸口微微後仰平亞莫的戰斧就擦著我的鼻尖掠過。其實我只是聽迪歐的將重心放到右腳上身體和左腳轉了四分之一圈就輕而易舉的避開了看似凶險的攻擊。然後抬起左腳在收勢不住的平亞莫的腿上一絆卡特蘭人就再一次撲倒在白砂中。形象可以用狼狽來形容。
我得意極了想不到迪歐的方法如此有效。
可是我的得意並不久。儘管平亞莫跌倒在銀色的大理石粉中沉重的身體拍起了一陣煙。但經驗豐富的他在倒下的同時飛快地打了個滾迅的站起身一刻也沒有把自己的後背暴露在我的面前。小小的盾牌護住了身體的要害。
他開始戒備起來了。形勢似乎又變得嚴峻起來。
觀眾席上傳來讚歎的聲音一改初時的不屑與厭倦德克人似乎開始有些欣賞這場角鬥了但我只感到厭惡渴盼著快點結束。
我伏低身子叉開兩條腿膝蓋彎曲重心穩穩的放在中心偏低的位置兩條胳膊在身體的側前方靜靜舒展左手伸展著右手上的細劍像空明的月色閃著寒光擺出一副與其他角鬥士完全不同的戰鬥姿態。
兩個人對峙了一陣平亞莫沒有再貿然進擊時間又凝滯了戰鬥再次停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