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窗外吹來一陣涼風,風中夾著細細雨絲。烏光宗看了看自己桌那只家裡唯一的老式座鐘,已是四更時分。雖然又困又乏,但想起答應之事,須得起早,連忙起身穿好衣服。又把柯好古搖醒。
柯好古睡得正香,很不情願的起了床,揉著眼睛問道:「我說烏老弟,你這麼早把我叫醒幹什麼?他姥姥的,這死牛鼻子看什麼風水,弄得大家覺也睡不安穩。」烏光宗低聲道:「柯大哥,今天逗辛苦一哈,以後逗不用起大早了嘛!」柯好古道:「他姥姥的,以後我就走他娘的,還跟他們一起做什麼?」
兩人悄悄起床,扒了幾口稀粥。烏光宗原以為自己輕手輕腳走動,不會驚動父母,這時轉頭一看,卻見父母都走了進來,執意要送兩人出門。
原來兩位老人關心兒子,哪裡睡得安穩,聽見細微響動,便都起床看視,看著二人吃飯,方才放心,臨走自然又是千叮萬囑,烏光宗頻頻答應:「要得!」「我曉得!」「記倒起了!」
父母對自己關懷備至,不知今生何以為報?想起這些,烏光宗心中酸苦,所以連聲答應,能讓父母少一些擔心,多一些安慰,也只算盡了作兒子的一點孝心罷了。
兩人提了馬燈,走出門來,只見外面淅淅瀝瀝,雨下不停。父親道:「宗娃二,外頭待下雨,把撐花兒拿起切!」母親將家裡僅有的一柄油紙傘拿了出來,父親則拿了一個斗笠。
烏光宗接了過來,把傘遞給柯好古,自己戴了斗笠,提了馬燈,走出院子。父母站在屋簷望著烏光宗走遠,眼中滿懷舐犢之情。
烏光宗回頭看見父母提著油燈站在大門前相送,身影在風雨之中變得越來越小,顯得那樣的無助無依,眼眶一紅,喉頭哽咽,很久說不出話來。
柯好古於心不忍,勸他道:「烏兄弟,我看你是個難得的孝子。我也知道你一直想出人頭地,好讓父母過好日子。其實有很簡單的一條路,就要看你願不願意走?」烏光宗紅著眼睛問:「啥子嘿撇脫的路子,你說哈看嘛。」
柯好古道:「你沒看見那個李小姐對你有多好麼?你就乾脆入贅做個門女婿豈不是很好?李黑娃那麼幾間大屋子難道還不能給你兩間麼?」烏光宗遲疑道:「我……我……唉!」柯好古道:「烏兄弟,我得批評你一句,你也別生氣。你小子什麼都好,就是婆婆媽媽的不夠爽快,為了你父母雙親生活過得好些,你就算有別的相好也都該放棄了。你說對不對?」
烏光宗無言以對,只是埋頭趕路。柯好古歎道:「烏兄弟,你年輕還不明白這些,你好自為之!」他觀察烏光宗這一日來的種種言行舉止,也瞧出來一些端倪。
馬燈光線微弱,只夠兩人看路。烏光宗顧著趕路,大步而行,柯好古不得不使勁追趕,連摔了幾個觔斗,氣喘吁吁的道:「烏兄弟,你慢點行麼?這大巴山的路他娘的太難走了。」
烏光宗歉然道:「我默倒你會走夜路哦!原來你點都不會走。你看一哈,走路要嗆恁克走塞,我們勒點的路溜滑,你們大城市的人走不慣的。」柯好古道:「不是我不會走,是這麼滑的路我還沒走過。昨晚不是好好的麼?」到了這步田地,也只能由著烏光宗說教。
兩人提著馬燈直走到東方既白,方才來到李黑娃住的大院。只見李涵芳笑盈盈的迎了出來,烏光宗奇道:「李小姐你啷克也起恁給早?」
李涵芳接過馬燈,微笑道:「烏大哥,你啷克還恁給客氣?你喊我芳芳逗好塞。嘻嘻,我是想跟你們一起切看趙老師找學校的地基。」烏光宗尷尬的道:「哦……那要得嘛。」他知道李涵芳是個敢愛敢恨的人,現在就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這時只見一人從屋裡鑽了出來,大聲道:「老子今天也要切看道士三找地基!」正是彭文龍。李涵芳見彭文龍又跟了來,看看烏光宗,臉陪笑道:「烏大哥,你莫切跟他一般見識,他勒個人點都不討人喜歡。」
彭文龍強辯道:「硬是恁克的嗦?ど妹你硬是踏削我嗦?」李涵芳卻以冷面相示,彭文龍這才嘰嘰咕咕地住嘴。
烏光宗好不尷尬,只得走開幾步。柯好古在他邊低聲道:「你小子是呆子啊?這姓彭的賊心不死,常言道『近水樓台先得月』,你小子再不採取行動,我看著就危險了哦!你瞧人家李小姐是甘心情願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這時只見李涵芳在中堂安排了一張桌子,端了些早點來,李楊氏在旁陪侍。趙通玄和孫道干兩人一前一後從左邊廂房裡出來,孫道干還不停的打著呵欠,沒精打采地。趙通玄見烏光宗兩人已到便說:「兩位也過來吃早飯罷!今天可能要翻山越嶺,不填飽肚子怕是不成。」於是眾人落座,圍定桌子坐下,彭文龍也端了一大碗飯,擠過來搶了一個座位。
趙通玄道:「這位朋也去?」彭文龍嘴裡尚自塞滿飯菜,連連點頭。孫道幹道:「徒弟,你有所不知,這是彭兄弟,他是陝西蔣司令的人。」趙通玄肅然起敬:「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看彭兄弟面相是大福大貴之人。」一番話說得彭文龍哈哈大笑,兩人於是稱兄道弟起來。
眾人也沒有昨日酒宴的拘束,各人拿起大碗盛飯飽食一頓。
這時只見外面瀟瀟雨歇,晨曦初露。趙通玄一邊吃一邊看屋簷的雨腳,這時見雨勢住了,喜道:「好運氣!大家快點吃!吃完了就山,剛才雨停,正好尋找望氣尋龍。」
孫道幹道:「徒弟,為啥要等雨停才好找?昨天你也沒料到會下雨?」趙通玄道:「你小子話少點不行麼?這些道理講給你聽,你也聽不明白。」孫道幹道:「我知道你這老傢伙自己要留一手,不肯教我,你奶奶的,誰叫我是你師傅,豈有徒弟教師傅之理?」
師徒倆人吃飯之際也不忘絆嘴,眾人都不禁宛爾。
趙通玄吃完用袖子揩了揩嘴,問烏光宗道:「南邊的山我看還可以,你帶我們去看一下。」心道:「南邊不是天鍋凼麼?那點啷克能去起學校?哦,他們不是本地人,不曉得勒些。」李楊氏這時也說道:「南邊的恐怕切不得,聽說幾百年前逗死過嘿多人,勒樣的地方恐怕……」
趙通玄道:「傳聞之事,恐怕未必可信。但學校若選在佛堂舊地,也有不妥,不過我們還是要去看一下的。」孫道幹道:「咱們『九空空教』專門降妖捉鬼,還怕什麼活鬼死人?」
烏光宗和柯好古見過他的伎倆,見他仍然自吹自擂,都是哂然一笑。彭文龍卻道:「有硬火還怕啥子家什?李孃孃你逗不要擔心了。」
李涵芳也勸母親道:「媽,沒得事!我們勒麼多人,我們曉得小心嘛,你逗不要怕了。」
眾人談論幾句,便由烏光宗和李涵芳帶頭,一行七人,直奔南面的仰天蕩而去。
李涵芳只吃了一塊糕點,穿了一雙玄色布鞋,跟在烏光宗身後,行到崎嶇不平之處,便要烏光宗援手。
彭文龍則跟在李涵芳身後護駕,他夜裡回想白天看見烏光宗對李涵芳的神情,彷彿另有隱情,又偷聽得幾句柯花古和他的談話,更落實了幾分。心想:「秀才娃二多半另外還有個相好,要不然他臉青面黑的住啥子?老子只要抓住他把柄,到時到ど妹面前一說,保管ど妹一氣之下跟倒我迢了。」
他這一下倒想得十分清楚明白,因此也就不介意李涵芳和烏光宗的片時之歡。
趙通玄跟在後面時時詢問幾句,孫道干和柯好古尾隨其後。孫道干長得肥胖,時時還要柯好古施以援手,兩人遠遠的落在後面。
烏光宗指明道路,趙通玄便自顧著趕路,並不稍等。烏光宗不時要去攙挽李涵芳,宛似一對青梅竹馬的小戀人。烏光宗被柯好古勸了幾句,不再對李涵芳拒之千里,只是不敢過分親暱。李涵芳見他對待自己不再冷如冰霜,更是嬌聲嗲氣,刻意溫存,拉著烏光宗的手不肯稍稍放下。
一行七人來到天鍋凼北面峰下,只見趙通玄屏聲靜氣,佇足凝望山頂。彭文龍不明白他在看什麼,便問:「趙老師,你待勒點逗看得見哪點的地基好嗦?」趙通玄道:「你小子啥也不懂,就是肯問,這叫『望氣尋龍』。」彭文龍「哦」了一聲,卻不再追問,不求甚解。烏光宗卻問:「望氣尋龍又是怎麼一回事?」
趙通玄本來等彭文龍再打破砂鍋問下去,自己也好賣弄一番本事,不料彭文龍不求甚解,半途而廢。倒是烏光宗很合他心意,於是便解釋一番:「所謂『望氣尋龍』,便是在夏秋之交,雨停之後,寅丑兩個時辰之內,山川之必有升之氣。並且風水之術常以氣之形態分辨吉凶。比如氣自山頭,直衝起,大下小,形如傘狀,就是真氣。如果白氣漫漫不可辯,橫在山腰,則是雲霧之氣,而不是真氣。」這老道對孫道干處處設防,卻對外人直言不諱。他見烏光宗生氣十足,卻愛尋根究底,很合自己心意,倒也有幾分愛才之心。
烏光宗望向山頂,卻只見山石突兀,林野蒼茫,沒看見什麼升之氣,心裡頗不以為然。柯好古本就對風水之術嗤之以鼻,這時也就懶得理會,只顧東張西望,也不知他在看些什麼。
正在這時,只聽孫道干大呼道:「徒弟!那邊山頭有個老傢伙好像也在干『尋龍點穴』的事。咱們可別讓他搶在頭裡,快點過去!為了委座的事,那就說不得,先把這老傢伙趕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