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了竹樹濃蔭,只聽後面腳步聲響,原來是李涵芳又趕了來,手裡提著一盞馬燈。,。,。身後跟有一人,背著單筒火槍,一臉晦氣,卻是彭文龍。烏柯二人都有些奇怪,李涵芳道:「烏大哥,天都打麻點子了,一哈兒逗要黑,你把勒克馬腿燈嗲回切嘛,本來想喊你待勒點歇的……」烏光宗連忙道:「沒得關係,大石板路白卡卡的,我眼睛好得很。今天又是五月十八,月亮壩,亮得很!」李涵芳嗔道:「烏大哥,你又來了!門早你還要早起,月黑頭啷克辦?」
烏光宗臉一紅,將馬燈接了過來:「對頭!還是你心細,我沒有想到……」
彭文龍不耐煩道:「ど妹,你硬是的!你跟秀才娃二說得倒半天話,啷個跟我逗沒得話說丫?」李涵芳嗔道:「你亂說啥子,快點把火藥槍老過來。」彭文龍哼了一聲道:「勒克火藥槍打不骯咯,秀才娃二拿起切也沒得用。」李涵芳道:「那把你的槍兒借給他塞!」彭文龍鼓起眼睛道:「野!我勒把槍兒還能借的嗦?算了算了!秀才娃二,各人把火藥槍老起切,路各人下細點!要是遭那家什嗷倒了我們逗不照閒咯!」
李涵芳嗔道:「你還說!快點把火藥槍老過來!」彭文龍氣哼哼地將獵槍遞了過去。
柯好古大喜,不待烏光宗說話,已把獵槍接了過來背在身。他對這裡的荒山野地頗有些害怕,給彭文龍一陣嚇唬更覺毛骨悚然,有獵槍防身正是得其所哉。
又將馬燈從烏光宗手裡搶了過來:「走了,走了!唉呀,真是困了,到你家裡睡覺去!」李涵芳微笑道:「今天逗麻煩烏大哥照顧一哈柯老師了。」
烏光宗紅著臉謝道:「那逗麻煩你們了哦!」
李涵芳笑道:「沒得啥子,是一樣!你慢慢走哈!門天逗辛苦一哈。慢慢走哦!」彭文龍卻道:「各人迢快點!啥子慢慢走哦!老虎嗷過來你們迢都迢不贏!」李涵芳嬌面含威嗔他道:「你勒個人硬是惹人討厭!」彭文龍嘻皮笑臉的問:「有沒得老虎嗷秀才娃二討厭?」李涵芳一跺腳,轉身走開,彭文龍樂顛顛的跟在後面。兩人一邊絆嘴一邊走遠。烏光宗聽兩人說話,走了幾步又回頭張望,心裡卻猶如有什麼東西堵著,滋味難言。
客人們從李黑娃家出來,便各自散去,夜幕之下,一輪明月湛然生光,將山野映照得影影幢幢,四下裡景物卻依然黯淡模糊,更生一種恍惚迷離之感。柯好古不慣於在黑夜中走山路,時時拽住烏光宗才能不致於跌倒。兩人走出數里,前後已沒有同路的人。只見前面山路轉彎,已到了天鍋凼的南面。
忽然柯好古吃驚地道:「烏老弟,你看山好奇怪!」說罷往左一指。烏光宗見他指的方向正是地獄寺的方向,心裡不禁怦然一動。他凝目望去,更是驚愕萬分。只見地獄寺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燈火通明,燈火中顯出寺影影綽綽的僧堂和佛殿。這與往日裡所見大不一樣。顯然地獄寺裡住進了不少人。
地獄寺是本地最為邪門和恐怖的地方,居然有人膽敢入住地獄寺,熟知本地掌故的人絕不致如此大膽,畢竟傳說中的怪事太多,聽來已讓人毛骨悚然。但現在畢竟已有人闖入禁地,烏光宗心頭不禁毛,背脊也出了一陣毛毛汗。
地獄寺幾百年來無人問津,傳說恐非空穴來風,這些人貿然闖入,不知將會生何種後果,孰難預料。烏光宗性素寬和仁善,並不願看見有恐怖或血腥的事生,即使這樣的事生在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身。所以許多年後,他和我說起這件事時,仍然是戚容難掩。
柯好古見烏光宗心神不寧,便問他山是什麼地方。烏光宗掩飾說只是一個破廟,沒有什麼奇怪之處。柯好古雖然不信,但見他不肯多說,也就罷了。
兩人心照不宣的望著地獄寺那片燈光,過了好一陣,方才回過頭來重又路。兩人此後便一路無話,只管趕路,直到亥牌時分方才到家。大門並沒閂,門縫裡透出些許燈光。
烏光宗輕輕敲門後排闥而入,只見年老的父母已經吃過宵夜,正在愁容滿面的燒著半鍋洗腳水。兩位老人見烏光宗回來,方才轉憂為喜,又都有些奇怪:「宗娃二,啷克到勒嗽兒台回來嘛?你看把我們急得遭不住!跟你回來的勒個老師又是哪個?」
烏光宗少不得向雙親說明原由,又向兩位老人家介紹柯好古。老人家一向敬重讀人,聽說柯好古是很有學問的人,都顯得很熱情,端茶遞水,讓柯好古頗為感動,連聲稱謝。
烏光宗想起自己半日裡喝酒吃肉,父母在家卻連油水也沒半點,心裡一陣自責,這時連忙幫著父母燒水,又給柯好古端來開水。烏光宗向父母稟明,說有人要來鲹子村修建學校,自己要去幫忙,父親道:「宗娃二,原來是恁克回事嗦!那門天早逗早點切嘛,勒是造福我們泥巴腳桿的大事,我和你媽給你煮早飯。」烏光宗道:「老漢兒你逗別管了,我各人煮點稀飯,門早熱一哈吃了逗切,你們切睡嘛。」
他見父母都蓬頭蒼顏,須花白,身形佝僂,不禁鼻子酸。連連催促,終於讓二老去安歇了。又叫柯好古洗腳睡覺。柯好古瞇著眼洗了腳,打著呵欠道:「烏兄弟,我實在扛不住了,要去睡覺了。」烏光宗將他送入臥房,這才自行摻水洗米,燒起土灶將粥做好,又將米粥盛進一個大土缽裡,這才安心睡覺。
柯好古這一日來遭遇離奇,人早已疲憊不堪,又想到明朝要起個大早,本想與烏光宗「聯床夜話」,這下自然全都湯。他這人也有一好處,倒也不憂不愁,頭一靠枕,鼾聲便起。等烏光宗躺下時,只聽柯好古鼾聲如雷,睡得如死人一般。他本來就思緒紛亂,這時就更加難以入眠,中夜長歎,輾轉反側良久,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
夢中忽然身在一個清幽的竹林裡,綠草如茵,一條青石小路曲曲折折地沒入林中,宛似畫中的風景。自己不知何故卻走入林中,心裡面非喜非悲,只是恍恍惚惚的向前走著,忽然間前面閃出一個人苗條的身影,原來是一個端莊秀美的女子,似乎便是昨日所見的少年,卻又似乎便是李涵芳。
他有些不由自主的跟著那女子走去,忽然間卻失了那女子的蹤影,竹林也消失無蹤,只見前面風雨如磐,暗無天日,彷彿陷在地獄一般。他心中駭然,拚命逃走,忽覺雙腳踩空,身子墜入無底的深淵,一時驚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