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麻子眼見死屍和自己拖拉棍子,而且死屍正藉著這一拖之力站了起來,嚇得大叫一聲:「我的先人也——」丟了棍子,爬起身來就逃。剛跑出有十餘步遠,只聽「嗖」地一聲響,跟著便是「通」地一聲,馬大麻子急忙回頭一看,只見那白煞煞的屍體已經從棺材裡蹦了出來,落在坑邊地裡,手裡還抓著自己丟下的棍子。馬大麻子見了這幅情形,心裡更加確信:「勒硬是逗是一個的腔屍嘎。」
這小子雖不料有此變故,對鬼怪之事也來自道聽途說,但心理總算有了幾分防備,總算沒給這殭屍嚇掉魂,撒開兩條短肥腿兒「蹭蹭蹭」就跑開了,逃命的技術著實不差。他跑得快,後面的凶屍卻也不慢,原來這殭屍拿著棍子在地一撐就是丈餘,竟然拿棍子當撐桿使,又像在撐船一般。
被一具死屍亡命追逐,這可是馬大麻子平生第一次遇到的怪事。月光之下只見前面一個人影好似圓球一樣向前滾去,後面卻緊跟著一具撐船似的追魂奪命的屍身,情形萬分危急詭異。急切之下馬大麻子慌忙朝前面一棵大板栗樹奔去。後面的凶屍撐躍如風,其迅猛之勢猶如惡虎撲食一般,轉眼間也已追到他身後,形勢異常猛惡。
眼見那凶屍將手中的棍子一扔,向前疾撲,掠起一股勁風,一瞬間凶屍手臂暴長,雙爪好似一對鋼抓,向自己頭頸抓來。馬大麻子應變奇,電光火石間脖子往肚裡一縮,身子跟著猛地往下一蹲,一霎眼功夫便矮了半截兒,那凶屍卻也不料他有此狡著,竟然一抓落空,就此愣在那裡,好像犯了傻。
馬大麻子趁著這空當,「蹭蹭蹭」幾下便竄了樹。這小子自打偷雞摸狗成了行家裡手,爬樹的本事也跟著練就得爐火純青。不過人在絕境之中往往會爆出難以想像的力量來,一心逃命的馬大麻子憑空又添了三分力氣,這才在千鈞一之際逃出生天。
他三下五除二,只幾下就爬了兩丈高的樹杈,估摸著這殭屍就是蹦也蹦不來,這才強作鎮定,打個哈哈罵道:「你龜兒子凶啥子,老子會扒樹子,你不會扒,氣死你龜兒子!」
縱然馬大麻子大聲咒罵,凶屍卻充耳不聞,看來這凶屍耳朵早已失去作用,成了華而不實的擺設。凶屍在樹下愣了半晌,接著便圍著大板栗樹團團亂轉。似乎並沒有看見他竄了大樹,一時失卻追逐目標,腦瓜裡顯然更是沒開竅兒。
馬大麻子見凶屍又聾又蠢,心裡有了底兒。這小子居安不思危,得意便忘形,居高臨下的拉開褲子,準備淋這死鬼一尿,將凶屍大肆羞辱一番。他小時候聽村裡老人講故事,說殭屍追人,最好是往樹爬,因為殭屍是不會爬樹的。馬大麻子想起聽來的傳說,膽氣壯了不少,因此大難不死之餘不免有些小人得志,幸災樂禍。
忽聽山坳空悶雷炸響,片刻之間,天空中已然下起雨來。這雨來得太快,馬大麻子心有餘悸,不免還是有些緊張,拉開褲子等了半晌還沒尿意,板栗兒大小的雨滴已狂飆而來。他只好悻悻地提起褲子,趕緊往樹杈濃蔭裡鑽進,心想先躲過這場雨卻再理會。
他躲在樹蔭裡仍然關心樹下的殭屍的下落,因此從樹蔭裡探頭出來,往樹下看去。只見那凶屍還在樹下象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又好似拉磨的驢,又蠢又笨。馬大麻子心裡有些得意:「給老子勒哈安逸了,老子待樹子高頭拽瞌睡,底下還有個腔屍巴心巴腸的來饑佑老子,勒克硬是那些地主老財都沒享過的福哦!巴適得很,呵嗨得很,硬是要得!」
想歸想,下面恐怖的凶屍兀自在樹下亂轉,他哪敢睡?這時雨大風大,躲在樹蔭裡也是風雨飄搖,當下顧不得全身被樹葉滴落的雨水東一塊西一塊的浸濕,雙眼一眨也不敢眨地瞅著樹下的凶屍,心想:「看一哈勒死砍腦殼的在搞些啥子檯子。」
只見這凶屍轉了十多個圈子之後,忽然半空裡一個霹靂,空中劃過一道耀眼閃電,一瞬間照亮了半座山峰,凶屍給這閃亮一驚,停了下來,又開始愣,愣了一會兒,一顆光禿禿的腦袋忽然點了兩下,似乎在打什麼鬼主意。馬大麻子看見凶屍點頭,暗叫不妙,心裡一陣毛。
此時空中霹靂接著一個,雨卻漸漸變小;電閃雷鳴間,只見那凶屍抬頭看向樹,似乎正在藉著亮光尋找馬大麻子。馬大麻子大吃一驚,連忙往樹蔭裡躲進。他往樹蔭裡一躲,樹枝微微一晃,樹的雨水便一嘀嘀嗒嗒的滴到了凶屍身,那凶屍看了看不停滴下的雨水,一張大嘴不禁咧了開來,好像頗為得意,似乎現了他的藏身之處。馬大麻子透過葉間縫隙窺去,只見凶屍醜陋而可怕的大嘴一張一合,冒出一陣陣白氣。
看到這情形,馬大麻子忍不住全身冷,齒牙格格相擊,兩條腿也直軟,成了兩根麵條,好像已經沒長在自己身。
他一直懷疑這凶屍會打「鬼主意」,現在已然得到證實。看凶屍這古怪的樣兒,顯然正在尋思探究,看來過不多時就會來個「我思故我在」,思有所得。馬大麻子越想越害怕,不由得便直打哆嗦,深怕這死鬼腦殼裡忽然蹦出那麼一個新招兒來,那可萬萬不妙。畢竟跟這樣的凶屍捉迷藏可不是什麼好玩兒的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只見這凶屍看了一會兒,忽然丟掉手裡的棍子,往下一蹲身子,一個白煞煞的身子便向樹竄起,像只大蚱蜢一樣落在樹幹。然而這凶屍並沒有往下掉,而是用兩隻筋肉暴露的手抱住了大板栗樹。看那四平八穩的姿勢,估計這死鬼生前也是爬樹的高手。
馬大麻子嚇得眼都直了,嘴裡結結巴巴起來:「給老子……給老子……不得ど台……不得ど台!」「不得ど台」是四川方言,就是「不得了了」「了不得啦」的意思。有時也說成「ど不了台」,意思都一樣。
馬大麻子做夢也想不到這凶屍如此狡猾老練,簡直比自己的腦瓜笨不了多少,這實在比做夢碰見他十八代祖宗都來向他要錢還要可怕得多。大駭之下,一時之間屎尿齊流。這下可好,剛才羞辱凶屍不成,憋在膀胱裡的一尿一滴不剩的全都流在了褲襠裡,「哪個龜兒子說的腔屍不會扒樹子?」看來傳說從來都只是傳說,全然作不得準。
只見這凶屍雙手抱著樹幹,接著就四平八穩的爬樹來。馬大麻子魂膽俱裂,張大了的嘴合不攏來,更覺一股冷氣從尾椎骨一直冷到頭頂心,一陣冷似一陣,就此全身僵硬,好似冰窟窿裡的冬瓜,臉都結成了一層白霜。
馬大麻子冷透了心,似乎連念頭也凍結了,把逃命這一層計較都丟得乾乾淨淨。等他回過神來時自己的脖子已經被凶屍雙爪扼住。馬大麻子的脖子又短又粗,旁人若要扼住他的脖子還真是不容易,但電光閃爍之下,凶屍雙爪只伸縮了一下,就把馬大麻子的身子臨空提了起來。
這凶屍指甲足有兩寸來長,好比鋼爪相似,深深的扼進了馬大麻子脖子裡的肉裡。馬大麻子就仗著自己脖子粗短結實才挺了過來。他脖子一陣劇痛,一口氣也呼不出來,更吸不進去;他想叫卻早已叫不出聲來,腦子裡除了劇痛,只有一片空白。
凶屍嘴裡不停冒出白煙,一張醜臉與馬大麻子的麻臉相距咫尺,其狀恐怖至極,但這小子此時已經呼吸不得,兩隻眼珠也直往翻,這凶屍何等驚怖駭恐,卻是無法再行細窺端詳。
凶屍漸漸收緊雙爪,馬大麻子頭暈眼花之下掙起命來,雙腳在空中亂蹬亂踢,雙手亂抓亂拿,使勁掙扎,但這已毫無意義,不一會兒便四肢軟垂,在這凶屍爪下軟成了一隻大肉袋。此時此刻,他腦子卻兀自非常清楚:給老子今天晚看來老子大限已到,這就叫「閻王讓你三更死,絕不留你到五更」。「沒想到老命待勒點除脫!」
這凶屍的力量實在是太大了,別說一個馬大麻子,就算再多幾個,遇見這樣的凶屍,怕也討不了好去。眼看馬大麻子雙眼翻白,吐出了舌頭,雙腳也不再蹬踢,就剩最後一口氣還沒呼出來,一條性命就在頃刻之間。
忽然間只聽大樹頂一聲霹靂,空中一個閃電直劈將下來,正好劈中了凶屍右邊肩膀,那凶屍身藍色的電光亂竄,滋滋作響,馬大麻子也被凶屍身傳來的電流擊中,當時就好似風擺荷葉,羊癲風作似的全身不住抽搐,好半晌這藍色電光才消失無蹤。
凶屍給閃電一擊之下,全身冒煙,幾乎燒成了一具木炭。凶屍此時力道崩潰,搖搖晃晃的站離不穩,接著雙爪一鬆,丟開了馬大麻子,一個觔斗從樹栽了下去。
馬大麻子本來已快死透了心,給凶屍身傳過來的電流一陣好滋,雖然就此口吐白沫,人事不知,但卻因而一息尚存。幸好這小子暈厥之前一陣抽搐,兩隻手還在亂舞亂抓,無意中抱住了大樹的一根枝杈,就此斜掛在樹杈,像一條晾在樹的干魚,總算沒跟著這凶屍掉下樹去。否則從兩丈多高的樹掉下去,扎進樹下的亂石堆裡,馬大麻子的腦袋也不是鐵疙瘩,自然凶多吉少。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馬大麻子醒來時,那塊半透明好似古玉一般的月亮早已落到山後,東邊山頂早已鑽出來一個燒得通紅的金球,出萬道金光,耀眼生花。此時已是日三桿,昨夜的雷雨早已停了,滿目蒼翠,陽光從林間樹杈間灑將下來,在林間地鋪滿了耀眼的碎金。山林中一片鳥雀啾鳴,山間清新的空氣直吹進鼻間。
馬大麻子緩緩醒轉,他睜開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連忙探頭往樹下一看,只見那凶屍像一棵剝了皮的大蔥,倒插在地,一顆腦袋也卡在樹下的石頭縫裡,不知是死是活。
馬大麻子心想:「勒死砍腦殼的腔屍勒回估計死球了。」不過,他可沒去想如果殭屍也會「死」,也算是奇事一件。頭頂已是艷陽高照,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這死鬼作惡。想得停當,便從樹的另一側溜了下來。果然這凶屍再也沒有動撣,看來昨晚雷雨中劈來的閃電無意之中消掉了這凶屍身的妖氣。現在這凶屍已經只是一堆臭肉,再也不能爬將起來扼自己的粗短的脖子。
想起這老天爺救了自己一命,馬大麻子忘不了向雷公連聲道謝:「多謝雷公老爺,回切給你雷老太爺燒高香。」馬大麻子以為雷公自然一定姓雷。馬大麻子直感肚惡,想起還有隻兔子尚在,便重又洗剝一番,燒得倒生不熟,直接丟進嘴裡先祭了五臟廟,骨頭都沒吐出來半根。
有道是:時來運轉,福至心靈。馬大麻子揀回了一條性命,又飽餐一頓,自然歡喜,慶幸了好一會兒才想回過神來,想起還有件重要的事沒做,屁顛屁顛的來到蹦出凶屍的大坑。
白日之中,大坑裡的情事自然一覽無餘:只見坑中的棺材裡有兩個大白罐子,頸小肚大,在陽光下出誘人的光彩,好像兩隻去了四蹄又吹脹了的大肥羊,罐口用塞子塞住,面還貼著封條。馬大麻子心知這罐子裡一定是陪葬品,也許有什麼好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