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他叫什麼名兒,他說只記得自己姓馬,後面那半截兒他自己都忘了。,。,。因此別人只好依其相貌給他定了個名兒,都叫他馬大麻子。
馬大麻子混到三十出頭,一無所有,窮得叮噹亂響,懶得燒虱子吃。俗話說「狗眼看人低」,人要是精神狀態不佳,狗子們是能看出來的;況且狗子們一貫拿人當柿子,盡揀軟的捏,欺軟怕硬;所以要是做人做到馬大麻子這份,連狗都嫌。
在那個年代,我們米倉山和大巴山據說都有虎豹出沒,村子裡為了防止猛獸進村咬傷人畜,幾乎家家都喂有土狗。夜裡只要土狗們大聲叫喚,全村人都會聞聲而動,荷鏟掮鋤,從各家鑽出來驅逐野獸。
大約馬大麻子這小子屬虎,因此他在村子裡轉悠的時候,總是挨狗子們汪汪。不但有肥壯大狗膽敢向他吱牙裂嘴,連小狗們也對他白眼相加,有時碰見他便會翹起一條後腿,嗤之以尿。
當然這是馬大麻子的自我感覺,狗子們撒尿的時候並不會和人一樣因為涉及**而有所顧忌,該撒就撒,倒也活得十分瀟灑。
後來我教育我兒子的時候都總是說:「ど兒嘎,老子苦口婆心,喊你作古正今的讀,跟你說了狗毛啷多回了!你硬是還待讀望天嗦?老子硬是要送幅對子給你了。」
我兒子一聽有東西相送,便興高采烈的問:「老漢兒,啥子對子,你念嘛,是不是誇我的?」我戳戳他的小腦袋瓜,故作嚴肅的道:「你給老子想得倒還安逸,聽倒起,聯是『進房你三魂不在』,下聯是『出房你七魄歸來』。」
我兒子先是哭笑不得,然後就嘻皮笑臉的道:「啷個不是『進房我七魄不在,出房我三魂歸來』塞?橫批逗來個『不管三七二十一,出切耍了再說』,老漢兒你亂衝殼子嗦?小心點我不認黃哦!」
我見這小子口齒伶俐,還兀自強辯,便警告他道:「你跟老子逗切整那些空頭羅怪嘛,老子看你二天要懶得燒蛥子吃!」
我兒子脆聲聲的應道:「老漢兒,你著啥子急塞!有你恁給能幹的爸爸待勒點紮起,二天還不是照樣『菜板,切臘肉,媽吃肥,我吃瘦,爸爸啃骨頭』。再說會燒蛥子吃的還不算懶,怕的逗是蛥子燒都不燒老起來逗吃。」
我見這小子居然毫不在乎,說起來還頭頭是道,振振有詞,便大聲斥責他道:「老子逗供你到十八歲!莫非還養你一輩子嘜?你不認真讀,大種告花子都輪不你!」
我兒子不以為然的道:「老漢兒,你也說得太老火了塞!公公說的『魚鰍黃鱔腳都沒得,還不是一樣找吃的』。逗算我讀讀得嘿們好,那也沒得啥子搞頭,最多還不是嗆ど爸啷克切外國整個啥子碩士的撇撇回來,各人悶倒腦殼迢起切搶別個道士三兒的生意,整起別個勒些老頭兒都沒得飯吃了,恁克整啷克要得塞?」
見我氣得面色鐵青而又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又補充了幾句:「我揞倒再切學公公的木匠,懷者學祖祖的道士三兒你都不高興的咯,哪逗沒得屁眼兒法了,只好學你切背起一個『變型金剛』給別個當下力包兒塞。」
我見他振振有詞的頂嘴,氣得想揍他:「你跟老子硬是安起心的嘜?天曉得一半,地全知,還嗷倒扳!硬是皮子緊嗦?老子不怕你咻臉,你默倒我把你沒得法!老子一哈兒逗用楠竹刷子炒肉絲,給你松皮!」我兒子見抓住了我的痛腳,便得意洋洋的道:「不說逗不說塞,你不准我學你,那你喊我氣學哪個塞?」
我訓斥他道:「死告花子!你跟老子一摸到逗毛皮擦癢嗦?一天到晚不務正業,勒不學,那不學,莫非你硬是想學幾十年前的馬大麻子?」
我兒子一聽這話小臉就脹得通紅,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似乎是我對他說了過分之極的話。我有些詫異的問:「跟老子你不是嗷倒搬嘜?勒哈啷克哭稀爛鮓的了丫?」
我兒子偏著頭歎了口氣,滿臉不高興的說:「老漢兒,打人都莫打臉包兒,要打屁股墩兒,你要說我也莫恁克說我塞,你硬是要下黃手嗦?我又不是說不聽你的話!哪個想學他喲?」
我不禁好笑:「莫必馬大麻子別個又還撇了嘜?」我兒子道:「老漢兒你別說了,我要是學他,那台是木腦殼打花臉包兒——硬是不嗆他媽個人喲!」
我見這小子雖然小人說大話,讓人哭笑不得,但知錯就改,倒也並非不可救藥,就笑道:「你給老子曉得逗好!」
我兒子就此「知恥而後勇」,一言不,規規矩矩的去讀或做作業去了。
可見連小娃娃都曉得像馬大麻子那樣子的活法慘不堪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硬是羞死他家屋先人喲!」
因為長得又矮又醜,馬大麻子一直討不媳婦,三十好幾還是光棍一條。他年輕的時候仗著自己手裡的那份家產還沒敗光,當然還有幾個姘頭給他暖暖被窩,和他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糾纏得不清不楚。
但當馬大麻子窮得叮噹亂響,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連大煙都死去活來地戒了,捲著煙葉子猛抽的時候,這些女人看見他便也都跟見了鬼一般。
馬大麻子見女人都很勢利,養個婆娘是養不起的了。落魄鬱悶之下只好搞些小偷小摸的事來湊合著混日子。偷偷摸摸的搞了兩三年,村子裡的人都跟防賊似的防著他。當然到這時這小子本身就已經是一個賊了。
本來馬大麻子渾將黑夜出去做賊還是有些把握的,但可惜的是他人長相過於特殊,喬裝改扮都難以遮掩本來面目,辦事的時候就頗有些困難。
村子裡的人只要看見一個外形長得和石頭碾子或冬瓜差不多的賊,就會說:「馬大麻子,你個死砍腦殼的偷二賊,你給老子偷東西偷到老子屋頭來了嗦?看老子不整斷你兩根腳桿!」
大多數情況下,這個矮胖子確實就是馬大麻子,當然有時候可能是一些其它地方來的流浪漢進村子裡偷東西。
馬大麻子心想:「黃泥巴擂到褲襠頭——給老子不是屎也是屎,你給老子眼睛硬是尖吶,勒克你都還認得出來嗦!老子打捶兒打不贏你,不偷你屋頭逗是,你能把老子爪子?」
這小子能屈能伸,欺軟怕硬,從來都是拿雞蛋去砸豆腐,絕不拿雞蛋去碰石頭。雖然做賊心虛,屢屢失手,卻也因此沒給人家打斷胳膊腿兒,總算落了個四肢完整,保全了一條性命。
恬退隱忍的辦法讓馬大麻子舉步維艱,度日如年。既然村子裡的人這樣嚴加防範,馬大麻子也只好知難而退,不敢再下手,眼看家裡的米缸已經一顆米也不剩,自己也只剩下一條露腚的褲子,這日子也翻到了一九三八年。
俗話說「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兵荒馬亂的年代人命如草芥,平頭百姓的日子朝不保夕,卻也給了馬大麻子這樣的人混水摸魚的機會。而這渾水摸魚的機會居然是小日本鬼子帶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