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美文名著 > 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龍騰世紀 七、在部隊裡 文 / 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

    剛參加解放軍那幾年,受到新的社會風氣的影響,年輕的父親誠心誠意地接受了社會主義思想,政治上十分積極。時值朝鮮戰爭,父親就主動請纓參加志願軍,到朝鮮戰場上去。領導不批,父親又是寫決心書、又是鬧情緒,跟過去電影裡的那些年輕積極分子一個樣。領導雖不批准,但卻很欣賞年輕人這種熱情。

    五十年代是我國實行「一邊倒」的外交政策時期,當時中蘇關係火熱得不得了,尊稱蘇聯為「老大哥」。當時全國上下都不允許說「老大哥」的一句壞話,連蘇聯軍隊出兵東北的種種暴行也不許說。父親所在部隊原來隸屬於第四野戰軍,連隊中尚有幾個東北籍老戰士,生在幾年前的那些蘇軍強姦、搶劫暴行他們還歷歷在目,因此總免不了會在私下場合裡洩出來。這些老兵稱蘇聯軍隊為「老毛子」,一張嘴就是:「老毛子可壞著哪,比小日本壞多了。」我父親沒去過東北,對此體會不深,對東北戰友的話半信半疑。只是當時有一點特別不明白:為什麼解放前老師說中國版圖像一張秋海棠葉子,解放以後就變成雄雞了呢?既然都是搞社會主義,為什麼蒙古不能在咱中國的版圖內搞,非要獨立呢?

    當時蘇聯曾給予中國很多援助,從資金、設備、技術和人才都有。而且客觀地講,蘇聯在五十年代援助給中國的技術和設備都在當時的蘇聯來說也是最先進的。五十年代中國經濟取得那樣大的起色,與蘇聯在資金和技術上的是分不開的;蘇聯援助中國的一百五十六項大工程在中國胡亂折騰的二十年間,起到了支撐千瘡百孔的國民經濟的作用;直到今天,蘇聯援建的一些項目,如一汽、武漢長江大橋等,仍然在為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出力。當時蘇聯的援助,甚至還包括供醫學院解剖用的屍體。我父親的一位上級在五十年代初期曾參與接收過這些屍體,男男女女幾百具,都**同在一個大池子裡泡著,對死者實在是不尊重。據他說,這些屍體都是蘇聯勞改營裡庾斃和處決的政治犯。

    不過,蘇聯老大哥也並不是天天學雷鋒做好事的。後來市面上又來了一批蘇聯產的花布,本來是蘇聯的滯銷貨,就傾銷給中國。當時部隊號召人人買「老大哥」生產的花布,還稱之為「愛國布」。可是這些花布實在不適合向來衣著保守的我國老百姓的口味,一時間在市場上滯銷了。部隊長一看人們響應者寥寥,於是就自己帶頭買了些花布,給全家每人做了一件花布衣服,包括他自己。在他的表率下,部隊幹部戰士紛紛拿出自己本來就不多的津貼來買「愛國布」,一時間部隊裡成了「花花世界」,到處都是花背心、花短褲、花襯衣、花裙子。

    五十年代,正是中國各條戰線捷報頻傳的年代。在部隊裡,這些捷報往往是在軍人們在食堂就餐時宣佈的。當時父親部隊的食堂桌椅板凳不夠用,多數軍人就圍成一圈蹲著吃飯。經常會有一位政工人員從外面急匆匆跑進來宣佈:「同志們,告訴大家一個特大喜訊:我國xxx的產量已經突破xxx大關!」這時軍人們就放下手中的碗筷,熱烈鼓掌。還有一次,是傳達一個「我國人口已經突破六億大關」的「特大喜訊」,仍舊是熱烈鼓掌。當時的人們,除了馬寅初等少數有識之士,無論從國家領導人還是普通老百姓,並沒有預見到這巨大的人口會給我國帶來怎樣的壓力。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因人口過度膨脹帶來的人民生活貧困、環境破壞加劇、資源消耗過快、失業現象等嚴重問題凸顯出來時才如夢初醒,可惜為時已晚。

    我父親在部隊裡的津貼每個月只有二元四角,但部隊實行配給制,生活還是挺不錯的。父親當兵沒幾年,我國開始實行糧食統購統銷制度,漸漸地擴展到一些日用消費品要憑票供應,開始出現了排隊現象。而上級對此的解釋是:排隊現象說明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

    在五十年代,電台裡放的是蘇聯歌曲,圖書館裡擺滿了蘇聯文學書籍,軍人身上穿的是蘇軍的斜紋布套頭衫,頭上戴的是蘇軍的船型帽。「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成為每一個年輕人堅定不移的信念。受到這種中蘇友好大氣候的影響,父親也對蘇聯的一切生了濃厚興趣:蘇聯音樂、蘇聯文學、蘇聯歷史,伊薩科夫的歌曲、肖洛霍夫的小說、屠格涅夫的散文、普希金的詩歌……蘇聯的文學與藝術,影響著這個單純的年輕人。我父親特別喜歡普希金的詩歌,後來見到市面上有賣普希金石膏像的,就買回來一尊放在自己辦公桌上。有一天一個長來父親辦公室時看到了,就問這是誰的像;父親回答說是普希金的。那個長沒什麼文化,又問普希金是誰?父親回答說是俄國的一名詩人。長聽了以後批評父親說,小國,你有文化,要多讀馬恩列斯的書,不要讀這些無聊的玩意;這個像放在這裡不合適。父親聽了,只得服從命令,把普希金像拿回家裡了。不過,父親私下裡仍在讀普希金的詩歌,直到半個世紀以後,父親臨終前躺在病床上向兒子回顧這段歷史的時候,仍能隨口背誦許多普希金的長詩。

    一九五三年三月,「社會主義陣營」的領袖和偶像斯大林去世了。三月中旬開封市各界幾萬人在華北運動場召開斯大林追悼大會。那天正下著濛濛小雨,遠處傳來了汽笛聲。開封市婦聯的一名四五十歲的婦女幹部,在主席台上言時哭得竟然昏了過去,真不知道她怎麼會對斯大林這個外國人有那麼深的感情。時年十八歲的父親披著雨衣站在靡靡細雨中為斯大林默哀,雖然沒有那位婦女幹部那麼誇張,但也和其他人一樣流著眼淚,真誠地為斯大林之死而悲痛。當時父親想:斯大林逝世了,我們可怎麼辦?我們的社會主義還搞不搞?長期以來被神話的斯大林的去世,使得當時世界各國真誠相信**的人們都有一種成為「孤兒」的感覺,就像天塌下來一樣可怕和迷惘。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