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軒的隊伍進了城,安頓完畢,一個將官領著萬素飛,左拐右拐地進了高唐原來的宮殿,最終到達一個大大的庭院。
庭院是硬青泥的地面,兩側各有一排松樹,還站了好些士卒,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熱浪,隱隱有些襲人。
周榮歪在正中上的寬大金椅裡,瞇著柳葉眼睛,神情頗有些無賴,看萬素飛來,抬手晃晃示意她站到後邊去。
庭前跪的是個矮墩墩的胖子,絲綢的衣服垂到肚子上,銅錢花紋都被撐大了一倍。看這陣勢,兩隻眼珠滴溜溜亂轉,冷汗直流,又不敢出聲,心裡惴惴地揣測,被一群兵士從鋪子裡「請」來,面對這黃衣龍袍的男人,到底是福是禍?
「錢掌櫃一向可好?」四周安靜了半晌,周榮抿口茶,接著俯下身去,笑容可掬地遠遠向那胖子說道,可那語調,怎麼聽著都有點意味深長。
胖子額上豆大汗珠滴下來,聽這口氣,這天下至尊竟是認識他的?可他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一時間平素做生意的如簧巧舌也打了結,不知如何作答才合適。
「掌櫃的不認識朕了?」,周榮看他不語,又問,依然笑得親切。
「皇……皇上貴為天子,萬乘至尊,小、小民肉眼凡胎,哪裡有福氣見過……」,胖子不敢一直不應。強自回答,結巴如擠一頭公牛地奶。
「奧」,周榮拉長聲調,收回上身,靠在椅背上,笑笑,「那大概是沒見過,朕不過是聽說錢掌櫃奉公守法。是這裡商戶楷模,想賞賜三百兩銀子罷了。」
胖子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麼,燦爛如菊的笑容一瞬間回到了他臉上,連忙連叩了幾個響頭道,「應該的。應該的。」
「啊?掌櫃的說朕賞你是應該的?」
「不敢,不敢……」,胖子嚇得雙手亂搖,「小民是說,奉公守法那是應該的……」
周榮瞇著眼睛笑了半天,也不出聲,看得萬素飛心裡都有些毛。
許久,他轉頭向禁衛道,「去把三百兩銀子拿來。」
「謝皇上,謝皇上。皇上的隆恩,小民一定……」
胖子地話突然截斷了。舌頭僵在嘴邊,眼睛直勾勾盯著幾個禁衛合力抬來的東西。整張臉孔呈現豬肝色的痙攣。
那是三百兩銀子,足額足色的三百兩銀子,絲毫不摻假。
只不過,是液態的而已……
那銀色的漿汁在一口大鍋中不斷翻滾,出剝聲音,彷彿真地是普通開水一般,抬鍋的八個衛士手上帶著石棉手套,臉都被熱氣烤得通紅。邁著穩定的步子一點點地走近胖子。
空氣中突然響起一聲極其尖利的哀嚎,讓周榮抬手半堵上耳朵。「皇上饒命啊!!小民當真不知何處得罪了皇上,若真有,皇上也只當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了小的狗命吧!!」
也許是太害怕,這一串倒喊得順溜,胖子一邊磕頭如搗蒜,一邊掄圓了胳膊,左右開弓給自己打耳光,身後辟裡撲通地一陣響,離得近的兵士都厭惡地抽了抽鼻子。
兵士架住胖子的四肢,強行捏開嘴,把那一鍋銀水湊到他口邊,胖子兩眼變成鬥雞,喉嚨中猶自出不成聲音的嚎叫。
他到底想幹什麼?萬素飛見周榮一直興致勃勃地看著,心裡也不由劃過一個問號。
這麼殘忍的事情,她是不是應該試圖阻止他?
但是,誰知道?如果她現在把當初設計父親的人千刀萬剮,別人看見,說不定也覺得那人可憐呢。
她這樣想著,決定按兵不動。
眼看那沸汁就要灌進胖子肚子裡,周榮突然抬了手,笑笑,「且慢!」
兵士鬆手,大鍋也稍稍遠離,胖子撲到地上,散了瞳地大口喘氣。
「你當真不認識朕了?」
「小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再不開眼,也不敢得罪皇上啊,皇上一定是誤、誤會什麼了……」,胖子連喘帶著哭腔,鼻涕眼淚橫飛得共長天一色。
「唉」,周榮眉毛聳成八字,用三指扶住額頭歎口氣,「也對哦,朕本來打算把這鍋銀水都從你上面灌下去地,既然你這樣說,就算了吧。」
「謝皇上隆恩,謝皇上……」胖子得了命一樣叩頭如雞啄米。
正叩著,卻聽雲淡風輕的一句,「現在朕改主意了,決定把它從你下面灌下去。」
站在後頭地萬素飛一口水噴出來……
軍士於是把胖子衣褲扒去,清理一下,分開兩條肥白如饅頭的腿,倒吊起來,胖子在殺豬一樣嚎叫了半天後,突然手腳一沉,不響了。
「啟稟皇上,嚇昏過去了」,軍士檢查一下鼻息,道。
「是麼,真不禁嚇」,周榮眼睛半睜不睜,歎道,許久又說,「那把鍋收了吧,大好地銀子,灌豬肚子可惜了。」
然後他站起身來,悠然伸個懶腰,搭搭萬素飛的肩,要往屋裡去。
「皇上,他怎麼辦?」軍士在身後問。
「潑點冷水,醒了打三十板子,送回家去。」
「名目要怎麼說呢?」
周榮略略回頭,再次燦然一笑,「長得太醜,破壞市容……」
「你不問我是為什麼?」他轉回來,眼睛沒看萬素飛,低聲道。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原因。」
「很好」,他又笑,「現在我們去宴上吧,大伙都等著呢。」
於是萬素飛隨他到宏圖殿,這是前高唐國君典禮用的正殿,殿上已經設下長席,是慶功宴。
說不盡那歌兒舞女,佳釀珍饈,眾將按席位坐了,論功封賞,撫恤死難。
此時大家已盡知西路軍董豪輕敵致敗、江軒力挽狂瀾之事,周榮本要厚賞,但他固辭不受,眾將開始以為他虛做推托,沒想到他竟當真呈上書冊,將麾下眾人功勞一筆筆記錄詳細,清楚明白,正色請周榮賞賜,才知道他是自內心的認真,於是各個暗自歎服。
宴席大約是從中午開始,到天微微擦黑,正事差不多安排完了,周榮卻還顯得意猶未盡,又叫搬來幾罈酒,吆喝著大家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