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見他們全都一言不他正要再說話可就在這時忽然從班部裡閃出一個人來大聲地說「臣有本要啟奏萬歲!」
大殿上的人全都吃了一驚啊誰這樣大膽敢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作這種仗馬之鳴?
雍正向下看了看問道「剛才是誰在說話?」
「臣刑部員外郎海。」
「你有什麼事要奏呀?」雍正和藹可親地問。
「臣要參奏鏡他是奸佞小人不是模範總督!」
允祀剛才一聽雍正說王爺們『只是聽聽而已』已經準備要打退堂鼓了。現在聽到有人出來難而且這個人還不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勒豐他的勁頭又來了。好海真是個好樣的他敢帶這個頭就會有人附和。看吧好戲就要開場了!
海公然聲稱要參奏鏡讓雍正皇帝感到意外也覺得為難。他平靜而又微帶壓力地說「好你敢參奏鏡很好嘛!不過你且等一下等朕把話說完你再參他也不遲。朕剛才已經說過了如今是雍正新政要付諸實施的時候。舉武大臣都應該一心一德同心協力地辦好差使促使新政能順利推行。朕早在即位之初就頒布了詔旨也曾多次面諭諸王和大臣們要以『朋黨』為戒。朕曾經親自書寫了『朋黨論』以警世人。聖祖皇帝在世時就再三訓誨群臣要顧大局顧社稷不要互相攻訐更不要結黨。今日舊話重提就是因為朋黨之風還遠遠沒有除盡!有的人看到是自己一黨的不管他幹了什麼都要出面維護;而只要他不是一黨的哪怕他幹得再好也要群起而攻之。這樣一來豈不是把臣工吏員的升降榮辱和『朋黨』連在一起了嗎?如此下去君父呢?國法呢?民心呢?社稷呢?一切的一切他們都聽而不聞置之不顧了!所以朕才一再告誡大家必須常常自省自問。不要陽奉陰違不要欺君罔上不要悻理違天更不要肆無忌憚。或許有人會心存僥倖以『罪不加眾』來自欺欺人。要知道朕雖然一向寬大為懷怎奈上頭還有天理在呢!朕聽你剛才所言指的是鏡的私德。朕問的是國政大計在這方面你有什麼看法呀?」
這哪裡是在徵詢建議?哪裡是在求賢求諫?海才剛剛開口皇上就說了這麼一大套分明是不讓人說話嘛!可是今天的這個朝會不但是皇上費了很大精力籌備起來的也是在八爺允祀他們的逼迫之下召集的。來這裡與會的人中對雍正的所謂『新政』對他的所謂「改革」並不是全都贊成和擁護的。至於要借這個場合鬧出點事來的那就更是大有人在了。皇上的話剛住口就又跳出一個人來高聲喊道「奴才勒豐也有要奏的事!」
雍正抬頭看了看他說「那好吧你也跪到前邊來。」
「扎!」
就在勒豐朝前走著的時候海搶先說話了「皇上臣不明白私德不淑何來的公義?求皇上聖聰明查。鏡在河南墾荒鬧得饑民四處流散;他實行官紳一體當差已引起士子們的恐慌也有將要罷考的徵兆。河南官場裡有句口號說『田大人如虎狼強徵賦硬開荒。小戶走四方大戶心惶惶』。這樣的一個應該投之豺虎的酷吏如何能當得起天下之表率被聖上封之為『模範』?」
勒豐也膝行一步來到前邊說「海所說句句是實。奴才的湖廣與河南是近鄰知道那裡的情形。奴才曾向皇上奏本說了外省饑民流入湖廣的事並奉旨在漢陽三鎮開設粥廠。據奴才親自查訪這些饑民中十個有九個都是河南人。鏡去年向朝廷報的是『豐收』而且還有嘉禾祥瑞為憑。他這樣做法難逃欺君之罪!」
鏡一向不得人心這是大家早就知道了的事情。此刻有人看見這炮打響了就也躍躍欲試地想也來參奏鏡。張廷玉當了幾十年宰相還從來沒遇上這種情形。他看看身邊坐著的允祀見他不動聲色地坐著一言不語地瞧著事態的展也不知他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再回頭看看雍正皇上見他也是不聲不響地坐著似乎對眼前出現的事情並不感到意外。張廷玉的心裡有點毛他悄悄地站起身來背著手目光卻向全場不住地掃視。他是老相爺呀這朝廷裡有多少人是他的門生故舊啊!雖然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已是方面大員了但一瞧見張廷玉那尖銳的目光還是不由得心裡一沉。本來馬上就要大亂的會場變得安靜了。
允祀和允禟迅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心領神會知道現在是到了干載難逢的好時機了。只要能從鏡的事上撕開了一條口子就能把雍正整得六神無主甚至栽了下來!他的什麼「新政」本來就不得人心假如有人再提出「八王議政」的口號來豈不是會鬧得大家蜂擁而起?在眾怒難犯的當口不怕他雍正不服軟接下來會是什麼樣子他們倆連想都不敢去想。那將是多麼令人開懷令人心花怒放的事啊!允祀咬緊了牙根兩隻攥著椅子靠背的手裡全都是汗。他把心一橫仇恨的目光直射雍正輕輕地咳了一聲。早就心癢難耐的永信王聽到了這個「信號」便率先站了出來大聲說道「臣王有本要奏!」
雍正聽見這一聲把臉轉了過來盯住永信王看了很久才說「啊?怎麼你也想出面了?那你就跪到前邊。你們一個一個地說把心裡想的全都倒出來吧!」
永信在一剎那間似乎是有點膽怯但話既然已經出口也就沒了餘地。他只好走上前去在御座下邊跪了下來。果親王誠信簡親王勒布托看到了這勢頭也都一齊站起身來說「臣王等也有本要奏!」
張廷玉一見這形勢來得不善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會場現在又開始亂了起來。他站起來俯身對雍正說「皇上朝會是有制度的只能一個個地說怎麼能這麼多人都上來呢?再說都要說話皇上又怎麼能聽得清楚呢?」
一句話提醒了雍正他也立刻感到了危險正在向自己逼近。他的腦子裡「嗡」地一聲血也馬上就湧到了臉上。他小聲地對張廷玉說「你說的很是朕多加小心也就是了。」
方苞見此情景不言聲地站起來走到允祥身邊小聲地嘀咕了幾句。允祥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允禵說了聲「方便。」便起身離座來到大殿門口。正好圖裡琛得到消息正向這邊跑來他急急地問「十三爺聽說裡頭鬧起來了?」
「你火給我調來一棚御林軍來!」
「扎!」
「慢!」允祥眼裡閃著凶光狠狠地也是一字一板地說「聽我的號令我叫你拿誰你就給我立刻抓起他來不要犯嘀咕!」
「扎!奴才明白了。」
等允祥回到殿裡時這裡早就亂成了一團允祀也已經撕下面具親自出馬了。他用手戟指著張廷玉大聲地喝斥著「張廷玉你想要挾權亂政嗎?皇上說過了今日是言者無罪你為什麼說十四爺和三爺身子欠安要讓他們回府去?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嗎?充其量你不過是我們滿人的一條狗罷了跟上了一個主子就有了這副嘴臉?」
雍正在御座上怒聲說道「廉親王你犯了瘋病嗎?張廷玉乃是先帝駕下老臣也是從先帝至今的社稷干城!聽你這話的意思好像滿漢還有分別似的是這樣的嗎?」
永信蠻聲大叫「萬歲滿漢怎麼就沒有分別?列祖列宗的八旗議政裡頭有漢人嗎?」
果親王誠諾立即響應「對!東王說得對!八旗議政有什麼不好?就請皇上現在給我們說清楚了。」
簡親玉勒布托捋著大鬍子連連點頭「嗯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呀這件事不說說清楚怎麼能行呢?」
滿殿的大臣們見此情景一個個全都嚇壞了。他們木雕泥塑似的僵跪在地眼睜睜地看著諸王與皇上鬥口誰也不敢說話。雍正早就氣得面色蒼白了他拍案而起厲聲問道「你們就是這樣和朕說話的嗎?還有沒有君臣名份?」
就在這千鈞一之際突然禮部的一名小官吏站起身來。只見他竟自走到允祿面前說「王爺剛才萬歲已經明令說旗務的事情要另行安排。請十六爺下令讓諸位王爺遵從聖命。」
允祿還沒有醒過神來允祀就厲聲問他「你是什麼人?」
「回王爺臣乃內務府筆帖式俞鴻圖。」
「你是六品官?」
「不是七品。」
「哈哈哈哈……」允祀仰天狂笑「在這雍正皇帝的廟堂之上可真是乾坤倒置了!一個六品小吏也敢在這裡跳踉行威嗎?滾開!」
俞鴻圖卻沒有被八王爺的氣勢嚇倒他朗聲說道「八爺我雖是奉旨整頓旗務的小吏可也是跟著十六爺辦差的官員。何況今日的朝會上皇上並沒有說不准幾品以下的官員說話。有人要違旨行事我請莊親王本主出來說話有什麼不對之處?」這幾句話說得堂堂正正連慣於找事尋釁的八爺允祀也被問了個大窩脖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
雍正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群微末小吏中竟然殺出一個程咬金來把囂張一時的老八整了個烏眼青。他用賞識的眼光盯著這個貌不出眾的人看了好久才突然說「俞鴻圖朕將你調歸都察院晉封你為御史!你現在不是『小吏』了有什麼話就放膽地講吧!」
允祿此刻也迷糊過來了說「鴻圖你有什麼建議只管說出來吧。」
俞鴻圖不慌不忙地說「還是要按皇上的旨意辦事把旗務與政務分開。請眾位王爺安坐觀禮就是有什麼要說的話也請稍安勿躁。皇上是主子皇上要聽誰的建議自有皇上安排。像現在這樣大殿裡眾說不一各說各的豈不要亂了會場嗎?」
允祿心裡已經整理出來了頭緒他站起身來向諸位王爺一躬說道「請王爺們遵守朝廷規矩安心坐下來聽會。」
永信冷笑一聲說「方纔萬歲不是說過了八王議政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嘛。我們本著祖宗的家法說事也並沒有出格呀?莊親王你何必定要攔著我們呢?」
允祿懇切地說「整頓旗務只是雍正新政裡的一條並不是不議。皇上已經作了安排我們就應該遵旨辦理才對。」
允祀見永信說不過允祿就馬上出來聲援「遵旨辦理?皇上剛才說過了『言者無罪』的話嘛。既然這大殿裡掛著『正大光明』的牌匾為什麼不能讓大家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又何必再另外去找時辰?」
俞鴻圖抗聲說道「八王爺請注意皇上並沒有說諸位有罪。至於你們的所作所為是否光明正大你們自己心裡清楚天下的臣子們也都在看著哪!」
一句話惹翻了允祀他一拍几案厲聲喝道「你狂妄!我府裡的三等奴才也比你大些你竟敢這樣地和王爺們頂嘴嗎?」
俞鴻圖寸步不讓「請八爺留意這裡是萬歲爺的朝堂而不是八爺的王府!我俞鴻圖雖然官職微末但我卻是朝廷命官而不是您八王府的奴才。八王議政已經廢止了七十多年那是聖祖爺廢了的難道你敢說聖祖皇帝也有錯嗎?八爺你今天口口聲聲說要實行『八旗議政』請問上三旗的旗主是誰?下五旗的旗主又是怎樣詔革?您管的是哪一旗您旗下的佐領、參領、牛錄包衣都是誰他們又在哪裡辦差?哼哼除了我們內務府大概這裡所有的人都難以說清!八爺雖然我在您面前無禮可我卻沒有犯上作亂的心。若論這個『禮』字是您和諸位王爺先在君前不遵禮節也是您在皇上面前無禮地大聲喝斥廷臣的。」
允祥聽到這裡他那一顆懸得高高的心終於放下來了。剛才變起倉促他最怕的是圖裡琛調兵進來之前這裡就鬧出了大亂子。儘管他相信圖裡琛的手段也知道他一定能把亂子鎮壓下去。可這裡是堂堂中樞重地是至高無上的廟堂啊!在這裡輕易抓人、拿人甚至殺人畢竟不是件小事。而且一旦鬧起來又該怎樣善後呢?這個俞鴻圖拼著自己性命這樣一攪和就為下一步爭得了時間也爭得了主動他真是功不可沒呀!這時他回頭一看圖裡琛戎裝佩劍已經走到了殿門口他的心裡感到一寬忙起身走到雍正座前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了些什麼然後恭身卻步退了下來。
雍正的臉色已經氣得蒼白如紙了他以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嚴說道「請諸臣工們退出天街以外去候旨既然有人非要在這時談『八王議政』那就等議決之後再召你們重新進來。」他把手一擺「你們暫且跪安吧。」
皇上已經下了命令按說大家都該立即遵從才是。可是滿殿的大臣們全都傻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張廷玉的面色帶出了不快鄂爾泰這個新進的軍機大臣怒聲說道「怎麼你們都沒有聽見嗎?還不快點謝恩退下!」
「謝恩……」
武官員們參差不齊地說了一聲腳步雜沓地退了下去。走到乾清宮門外他們這才驚異地現一千多名御林軍正荷戈持槍殺氣騰騰地聚集在東西配殿兩側不禁都在心裡叫了一聲好險哪!假如剛才朝廷上一句話說得不合動起刀槍來我們的小命還會保得住嗎?快走快走吧這裡不是我們傻站的地方!
大殿裡只剩下了雍正皇帝和方苞、允祥、張廷玉、鄂爾泰、允祿、弘時等一方;當然也還有允祀、允禟、允禵和都羅、永信、誠諾、勒布托他們另一方。看著群臣們紛紛退出殿堂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多年的仇隙、怨恨、不滿和疑懼全要在這個場合裡見出分曉也全要在今天作出決定。昨天不半個時辰之前他們還帶著假裝出來的微笑握手言歡親切交談好像一家人似的;可現在雙方都已經撕破了偽裝也撕破了面皮要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龍椅而一搏生死存亡了。雍正一方當然想趁此久等不遇的良機把對手徹底地消滅淨盡讓雍正的皇朝能順利地渡過這次難關並從此一帆風順地開創他心目中的事業;可另一方又豈肯甘心服輸?這是他們最後的一次較量了。以前他們每次都是以如意的算盤開始又以再一次的失敗告終。這次他們再也不能容讓了他們正在聚集著力量準備作最後的一拼哪怕是拚個魚死網破從此壞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