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雍正馬上就變了顏色「哦看來楊名時此人真是犯了你這個皇阿哥的大忌你也已經兩次在朕面前說他的壞話了。他有什麼錯?無非在京任職時彈劾了你們荒業掃了你一筆嘛。難道你就這樣地與他過不去嗎?」
雍正皇帝正在興致勃勃地談論政局弘時在一邊卻突然插言說了他對楊名時的看法。這一下不但掃了雍正的面子也給人一種讓「兒子干政」的印象。雍正馬上就火了「不就是因為楊名時參劾過你們你就至於這樣耿耿於懷嗎?楊名時雖然與朕政見不合但他卻有別人不及的長處。雲南的火耗只收到三錢天下再沒有比他更清廉的官員了。自從他去了雲貴朝廷沒再補貼那裡一兩銀子每年就省下了七十萬啊!七十萬兩你懂嗎?夠賑濟山東兩次大災!政見不合和貪贓枉法是兩回事不要混在一起更不要思路不清。雲貴的改土歸流鄂爾泰已經上了條陳他寫得很細思慮得也很周詳。楊名時雖與朕有七年之約但他又反對改土歸流所以朕這次也叫他進京來了。他要是再反對那朕也只好讓他挪挪位置讓願意執行聖旨的人去幹。至於楊名時換一換位子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還是個好官嘛。可以到哪個部裡當尚書也可以當大傅到毓慶官去。讓他來好好地教教你們豈不是人盡其才?」
弘時挨了訓斥蔫下來不敢說話了。允祿在一旁看得雖然著急又不敢說話。今日皇上要接見旗主他想先來聽聽皇上的面諭。可聽來聽去的皇上根本就不提旗務的事甚至連遠在天邊的雲南貴州都說到了還是沒說旗主們的事。他可有點等不及了站起身來吞吞吐吐地說「皇上都羅和老八、老九他們昨天會議了半夜……」
雍正一笑打斷了他「哦朕早就知道而且已命人去知會了。先讓他們在午門外跪候待會兒聽旨參加朝會完了朕還要親自接見呢。朕現在是在整理一下思路朝會之後就準備在天下推行朕的新政了。」
允祿聽到這裡忙問「旗政和旗務的事是不是也要在朝會上議一下呢?」
「你們幾個把旗政的事情辦得不錯幾個旗主王爺都贊成朝廷整頓旗務的宗旨這很好嘛。旗人們的頭是最難剃的這些大爺們任嘛事情都不會幹只知道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胡吹牛。但旗政和雲南的事一樣都不能說是全天下的大事。不就是八旗議政嗎?就『議議』這個『旗』政又有何妨呢?今天先開朝會下來後朕再和王爺們談談。你既然管著這件事可以先退出去呆會兒再帶著他們進來就是了。」
「啊?哦扎!臣這就出去傳達皇上的旨意。」他是朝中有名的「十六聾」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沒聽懂皇上話裡的意思大家也只好付之一笑。
雍正回過頭來看著方苞說「方老先生一直沒有任職他現在名義上是在國史館裡修史其實是在幫朕參贊機務。這次朝會很要緊關乎著雍正新政能否順利推行。也許會有人不贊同那就要當堂辯論方先生是不能迴避的。朕看給方先生一個武英殿士的名義隨班入朝你們看行嗎?」
方苞立刻站起身來辭道「皇上此事萬萬不可。臣以布衣之身驟然升為一品不但於理不合而且容易生出許多枝節來。如果皇上以為不封不好就給臣一個軍機處章京的名義好了。」
張廷玉和新提上來的軍機大臣鄂爾泰也都拿不準該怎樣安排。後來還是鄂爾泰出面說「方老先生是兩朝元老了封得太小有失方先生的身份;封得太大又使外人難以接受。臣看封個武英殿侍郎還是比較合適的。」
雍正點頭同意下邊又議了一些別的小事細節太監已進來稟報說「辰時已到請皇上啟駕!」
雍正莊重地站起身來說道「駕乾清宮!傳旨午門外大小官吏及在京諸王依次經左右掖門進入乾清宮朝會。」
御旨頒下真有山搖地動的威勢「萬歲爺啟駕乾清宮嘍……」
聲聲傳呼此起彼伏傳到了天街之上也傳出了午門之外。此刻午門外邊正聚集著一千多官員擠擠攘攘亂亂紛紛。官員們閒著沒事找同鄉的問朋友的說家常的托關係的有的人在竊竊私語有的人在望悶興歎……但午門外侍衛房旁邊卻一拉溜跪著一群王爺。其中有允祀、允禟哥兒倆當然也有東來的眾位王爺。他們頭上金冠項下東珠顯示出了不同尋常的高貴身份。但皇上既然傳出了旨意要他們「跪候」哪怕這裡武百官們亂成了什麼樣子他們也還是得照規矩「跪」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允祿從裡面走出來看到了這種情景也看到了王爺們臉上的憤怒他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說「哎呀呀八哥九哥你們這是幹什麼呢?怎麼叫王爺們都跪在這裡?快快請起請起!」
老八頭不是頭臉不是臉地說「我們是奉旨在這裡『跪候』的嘛怎麼敢隨便起來?」
允祿此時真是拿他們沒辦法「八哥呀你瞧這些個官員們不也是皇上讓在午門前跪候的嗎?怎麼他們能夠隨便活動你們就這樣死心眼呢?」
允祀跪得更直了「老十六你別忘了我們奉的是『特旨』和他們哪能相比呀!」
允祿說「咳你也太叫真了。現在跪也跪了候也候了這麼多的人圍著你們看不也太扎眼了嗎?快快都請起吧。」
允祀卻還是不買他這個兄弟的賬「別別別你千萬別這樣說。我們雖說都是兄弟但身份不同也有個親疏遠近。老十四剛才不就跟著老三進裡面『跪候』去了嗎?他不也是奉旨整頓旗務的?看來得和主子是一母同胞才能有這種特殊待遇。」
允祿終於明白了。眼前這位八哥別看他平日裡親親熱熱最是溫善可親可一旦上了別勁哪怕是一點小事他也得與你糾纏個沒完沒了。他壓低了嗓音說「好八哥您快著起來吧這麼多的人瞧著、聽著要讓他們說起閒話來你能承受得了嗎?」
老八聽了這話才極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周圍的王爺們也都站了起來。老九問「哎我說大總管皇上到底是什麼章程議政的事你問了沒有?」
允祿心裡簡直亂成一鍋粥了皇上在和大臣們議著政務他不能幹憂;可這邊的王爺們又都在洩著不滿他又不能不管。昨晚上弘時的話語還響在耳邊他應該怎麼辦才是呢?萬一今天來的這些個王爺一窩蜂的在朝會上鬧起了「八王議政」的事攪亂了雍正皇上的大局他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他想了又想才對允禟他們說「今天皇上要議的事情很多我們滿人按慣例是不應該干政的。皇上說八旗旗主議政是我們滿人的家務事等朝政議完了他才能抽出身來專門接見我們哪!這一點請大家注意。」
就在這時兩隊太監飛跑著出來裡面也傳出了萬歲啟駕的喊聲。偌大的廣場上頓時肅靜了下來。剛才四散跑著說話的官員們紛紛回到原位跪倒這時才真正是名符其實的「跪候」了。允祀他們才剛剛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腿腳見這情景也只得重新跪下。允祿見大家都跪了只有他一人站著也覺得不大妥當便也老老實實地跪了下來。
誠親王允祉在一大群太監和侍衛的簇擁下健步走到午門正中朗聲說道「有聖旨著百官跪接!」
所有的官員一齊高呼「萬歲!萬萬歲!」
允祉那悠長而又穩定的聲音迴響在廣場上「萬歲爺已經啟駕。著六部九卿各率司員由允祿、允祀、允禟率領奉天諸王由左右掖門入乾清宮朝會。欽此!」
「萬歲!」
允祉宣完旨意從容地來到諸王面前用手虛扶了一下笑春說道「老八、老九、老十六請眾位王爺啟駕由我帶著大家進去。」他舉止優雅儀態端方看上去極其可親可敬。待眾位王爺站起身來他又走上前去一一握手致意溫言親熱地噓寒問暖。當著這麼武百官的面他這樣做無疑是給了王爺們很大的體面使他們覺得心裡頭有了幾分暖意。
允祀看著這情景卻覺得十分費解甚至是莫名其妙了。三哥他這是玩的那一套呢?皇上讓他們幾個都參加整頓旗務可三哥卻拉著允禵不讓他去;從自己的內線傳來的消息也說這位三哥似乎和朝廷上也沒有什麼瓜葛?如今到了事頭上三哥又跑出來在旗主們面前充好人他到底是在那一頭呢?莫不是他另外還打著什麼主意?他心中想著嘴上卻說「請三哥前面走我們唯三哥的馬是瞻。」
四位東來的旗主們來到京城大內都不是次。勒布托年紀比別人都大得多進宮更是許多回了但那都是康熙在世時的事。老皇帝年高勤倦不喜歡鋪張更不喜歡搞這樣大規模的朝會。他們來見皇上康熙或賞茶賜飯或親切交談都是在小場合裡也都是像家人一樣地隨和。今天他們又來到這裡心情卻是大不相同了。從金水橋一路走過去眼睛都不夠用了。放眼四望處處都顯示著莊重也處處都顯示著威嚴再加上那在頭頂上漂散著的紫光流霧更給這龍樓鳳闕平添了幾分神聖。幾個王爺一路走一路感慨萬分什麼位極人臣的一方諸侯什麼出警入蹕的起居鐘鳴到了這裡你原來的一切全都得消失乾淨!
乾清門終於到了太監高無庸上前來一聲宣呼「請王爺們暫時留步!」王爺們全是一驚有的幾乎又要跪下了。幸好允祥喝了碗參湯也有了點精神忙出來說「不必在這裡停留禮部已經準備好了——請三哥;請十六弟;請八哥……」他竟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這些王爺們握手寒暄又親自把他們送到寬大敞亮的乾清宮裡領著他們來到雍正皇帝的須彌座東側跪下。這時東來的這些王爺們心中的不平之氣才算消了。他們偷眼觀瞧見御座旁邊還留著一長排十多個茶几小椅料想那一定是給他們留好了的座位這才定下心來覺得皇上這安排還算真是沒說的。
此刻大殿裡的官員們越來越多但人人肅穆莊嚴沒有一點聲音。不大會兒只見西暖閣的房門悄悄地打開了一個太監走出門來「啪啪啪」地甩了三下靜鞭殿外廊沿下站著的供奉們一齊奏起了鼓樂。在黃鐘大呂瑟箏笙篁聲中雍正皇帝從西暖閣門跨步走了出來向著殿中央的御座走去。允祥、允祉、弘時、方苞、張廷玉、鄂爾泰等人也跟著出來魚貫而行呵著腰趨步走到屏風前又依著次序跪了下去。雍正皇帝從眾人的面前走過從東來諸王的面前走過也從幾百名大小官員的身旁走過走上了那雕龍黃袱面的天下座上並在它上邊坐了下來以他那至高無上的尊嚴和權威鳥瞰著下邊的臣子和他的兄弟們。從康熙四十六年算起這九個弟兄已經鬥了快二十年了。人人機關算盡個個嘔心瀝血結果是敗的敗死的死瘋的瘋。上天將這個位子交他的手裡豈是容易的嗎?到如今他已是登極五年了。五年來又有多少人多少事在讓他終日憂心忡忡啊!從五更到半夜他有過一刻的清閒嗎?他有過一絲的歡樂嗎?但今天他確實是高興了。也許只有在這個非常的時刻他才真正體驗到了當皇帝的滋味。長時期積在他心頭的睏倦、疲勞、沮喪和鬱悶都隨著這悠揚的鼓樂聲消散開了。
弘時走上前來高喊一聲「樂止!向吾皇行三跪九叩大禮!」
滿殿的臣子三番揚塵舞拜「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聲高遏雲天。
雍正含著微微的笑意雙手平伸著示意大家免禮又對親王們說「各位親王和九貝勒賜坐;軍機處王大臣賜坐!」說話間他眼風向下一掃忽然又說「朱軾士您是當過朕的師傅的人也是有年紀的人了請您也到這邊來坐。」
朱軾似乎是被這突然而來的幸運鬧蒙了他還在猶豫著可是雍正皇上已經走下御座來攙撫著這位老人坐到了他應該坐的位置上。當雍正重又回到御座上時聽到了大殿裡一片嘖嘖的稱讚聲。
雍正收了笑容提足了底氣用鏗鏘有力的聲調說「元旦剛過不久就讓大家重新來到這裡是有幾件重要的國策要與眾臣工共商。現在已是雍正六年了從今年起要在普天之下推行雍正新政要刷新吏治要均平賦稅。還要沿著聖祖開創治武功弘揚我大清的祖宗聖德振數百年之頹風造一代盛極之世。」他的聲音在大殿裡迴盪著。他長篇宏論侃侃而談講得不慌不忙也講得淋漓盡至。
坐在允祥身邊的十四爺允禵今天心裡頭真是百味俱全。他怎麼也不能相信上天竟會讓這個瑣碎、刻薄而又事事計較的人當上皇帝!再想到被他奪走的喬引娣他心裡更如刀剜一樣的難受。但他又想到三哥這些天來勸他要靜觀待變的那些話。三哥說看來老八是一定要有所行動了。他這次召諸王進京就是要破釜沉舟恢復八王議政制度。三哥勸允禵要謹慎一些寧作漁翁也不為鵝蚌。允禵聽了三哥的話悄悄地舒了一口氣等著八哥出來難!
雍正還在上邊不停地說著「剛才說的都是政務上的事情政務上大家都出了大力。就像鄂爾泰、李衛和鏡他們不避嫌怨推行朕的新政集『公忠』於一身更是卓有功效。朕以為他們三人堪稱雍朝的三大模範。奉天的諸位王爺也參加了今天的朝會等這裡一完朕就要和你們共商旗務和旗政的事。你們今天來無非是聽聽而已。其他的官員們若有什麼要說的話只管大膽說出來。言者無罪朕相信自己還是能聽得進去忠言的。就是說錯了也不會獲罪因為你是在朝會上說的嘛。假如現在不說專門等到會後去到處散佈流言蜚語那朕可就要以欺君之罪來辦他了。」
沒有人說話殿堂裡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