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裡琛換了一等侍衛的服色渾身鮮亮格外精神地走進來此時雍正已經改變了主意要把年羹堯的事先放一放了。他回過頭來看了圖裡琛一眼說「不要說謝恩的話了朕有差使給你。隆科多舅舅的財產多得都沒處擱了。你叫幾個人去看看他挪到哪裡去了?弄清以後請旨查抄!」
「扎!」
隆科多辭去九門提督的消息年羹堯在剛出京時就知道了。皇上在朱批中告訴他說「舅舅辭去九門提督一職是他自己的主意。朕事先並沒有吹過風也不曾透露過任何想法」。年羹堯雖然不信雍正這話可他卻清楚地意識到隆科多如今已經失寵了!當時他就想假如把隆科多空出來的「上書房大臣」一職加到他年大將軍的頭上不也是一件好事嗎?所以他不但沒有覺得什麼意外倒是有幾分高興。
可是當隆科多被抄家的邸報傳到西寧後年羹堯卻不能不動心了。他知道隆科多是皇上身邊名次排在最前邊的機樞重臣。他的聖眷和寵信絕不在自己之下怎麼會說抄就抄了呢?他隱隱地覺得好像風頭不大對了但想來想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把桑成鼎叫來吩咐說;「連日沒有睡好覺頭疼得厲害今天的衙參免去了吧。你去讓各位將軍全都散了再請汪先生和九爺過來說說話。」
「是老奴這就去辦。不過劉墨林參議今兒個去了岳帥大營。他臨走時說回來還要拜見大將軍不知你要不要見他?」
年羹堯笑了「好好好這帖膏藥可真夠黏糊的。岳將軍的大營離這裡幾十里哪等他回來就是下午了到時候再說吧。」
話音沒落便聽外邊腳步聲響汪景祺笑呵呵地走了進來「大將軍哪裡不適?晚生略通醫道可以為你看看脈。你有病不看醫生一味地貼膏藥可不濟事啊。」一邊說著一邊把一書放在了年大將軍的案頭。
汪景祺現在的地位提高了。牘極熟辦事迅而且知識淵博精神矍鑠。幫辦軍務之餘常來陪著年羹堯談古論今早已成為年某的莫逆之交。年羹堯一見他走了進來忙命軍士們沏茶讓座「我哪有什麼大病只是心裡煩悶而已。正要請先生過來談談可巧你就來了。」說著把剛剛接到的邸報遞給汪景祺自己卻拿過北京寄來的密折匣子來看。
邸報上說的正是隆科多被抄家的事。這消息對於汪景祺來說已經不是秘密了。他接過來一邊看著一邊唸唸有詞地說「唉隆科多完了下一個便輪著你年大將軍了!」
年羹堯忽聽此言驚得一顫手中拿著的密折匣子也掉在了地上「什麼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汪景祺那飽經風霜的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他把手上的邸報往案頭一扔說「大將軍難道不知皇上早就在疑你而且現在是疑得越來越重了?他原來是想先拿八爺開刀的如今除掉了隆科多他就要掉轉刀口來取你的級了。」
年羹堯目光炯炯凶焰四射他獰笑一聲說「哼哼我與皇上骨肉親情生死君臣皇上有什麼可疑我之處?你跑到我這裡說出離間君臣的話來不怕我處置了你嗎?」
汪景祺毫無懼色地看著年羹堯撲哧一笑說「虧得大將軍一向以儒將自許卻不明白這個普通道理。天家父子兄弟之間尚且沒有骨肉親情呢何況將軍只是與皇上有親卻算不上天家?在下請問隆科多與皇上就沒有骨肉親情嗎?他就比不上你嗎?你是國舅不假可年妃的地位能與隆科多的姐姐相比嗎?先帝晏駕之時內有諸王虎視眈眈覬覦帝位外有強敵重兵壓境的西疆之危。隆科多只須一念之差皇帝的龍位便輪不到當今雍正皇上來坐!這托孤之重擁戴之功比大將軍的『勳名』如何?將古比今你的忠心能不能比得上岳飛?你的功勞能不能過韓信?你與皇上之間的情份比得上永樂皇帝叔侄嗎?」
年羹堯厲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是誰讓你來向我說這番話的?」
門外一聲高叫「是我九阿哥允禟!」話到人到九爺一挑門簾走了進來。他大大咧咧地地撩起袍角便坐在了大帳中間用不容抗拒的眼神注視著年羹堯說「大將軍危在旦夕我不能不請汪先生來把話挑明。這既是救你也是救我大清社稷!」
年羹堯惡狠狠地看著這位九爺突然他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這笑聲是那樣的撕裂人心那樣的令人恐懼。笑聲未歇他又怒聲說道「九貝勒如果你忠於皇上我敬你是九爺;你如果不忠於皇上我就把你看作允禟!你不要忘了我不是尋常的提督我是手擎黃鎖、秉著天子上方寶劍、有生殺之權的大將軍!」
允禟沒有有被他嚇住卻不動聲色有眼有板地說「正因為如此才更加令人可慮!時至今日你大概不會不知道你自己藏弓烹狗之危近在眉睫我唇亡齒寒之虞繼之即來。不救你我也難圖生存;救了你我才能自保。所以才必然有今日之一談。」
年羹堯「噌」地從靴頁子裡抽出一份折子來打開上面的黃綾封面甩了過去「你們看花了眼吃錯了藥也找錯了人!看看吧這是幾天前才接到的朱批諭旨。我讓你們死得明白皇上對我是什麼情分。」
允禟接過來稍一例覽便轉給了汪景祺「雍正給你一個如此響亮的耳光你竟把它看作是親近真讓人可笑可悲哦你原來不會章!」
汪景祺看看那封密折也禁不住笑了「大將軍你是當局者迷呀!這篇批語粗看是親細看是疏認真推敲一下則令人不寒而慄!」
「是嗎?」年羹堯拿著那封朱批反覆審視。
九爺一笑說「你呀白跟了你四爺這麼多年還是一點也不懂他!來吧讓九爺好好地教教你。」他用折扇在朱批上邊指邊說「聽著這朱批有三層意思一西疆大捷是皇上大福大貴所致;二西疆奇勳本是聖祖所遺之事你怎好將此自己認起來;三你有什麼不是之處皇上是會告訴你的。你好好想想吧這些藏頭不露尾的話從前你聽皇上說過嗎?」
年羹堯冷笑一聲「九爺幸虧你沒福當皇上。有一天你要真地作了皇帝不知你的臣子們還怎麼個活法。皇上這話有什麼不對之處?皇上和我之間通信常常是如此的不過是開個玩笑說說閒話而已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告訴你皇上正因和我親密無間才和我這樣說的。」
「好啊九爺我要不把話說明看來你是死到臨頭還不明白了。汪先生你把那份朱批拿來讓他看看。」
汪景棋又遞過一份折子是某個人向皇上請安而由皇上加了朱批的。年羹堯不看則已一看竟然呆在那裡了。只見這封奏折旁邊朱跡淋漓寫著如同血一樣的小字。
年羹堯真地是『純』臣乎?朕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也沒給他過這樣的評語。你看到了他有什麼不法之事只管奏來。六月下旬密勿。
這是年羹堯再熟悉不過的字體了是任何人也模仿不出來的。年羹堯不禁一陣心中狂跳他看那折子上的姓名貼上了紙就要用手去撕卻被九爺攔住了「哎不可不可。別人也有身家性命哪能這樣呢?你如果不信我這裡還有一份王景灝的折子讓汪先生把他抄的副本也給你看看好嗎?」
雍正朱批中的話像針也似的直刺年羹堯的心頭。皇上問王景灝「爾有什麼得罪年羹堯處使得他必欲以胡期恆來代你?如今胡不去矣爾可安心做事了」。年羹堯不看則已一看之下竟然呆在那裡了。這件事別人誰也不知道可他自己心裡是有底兒的。四川巡撫王景瀕和雲貴總督蔡珽來往密切他在給蔡珽的密信中曾說過年羹堯不少壞話。年羹堯知道以後就在皇上那裡告了王景灝一狀。說他草菅人命並要求把胡期恆派來代他任四川巡撫。這件事年羹堯只在鄭州對胡期恆說過胡期恆是絕對不會告訴王景灝的。因此除了皇上誰也寫不出這朱批來。難道皇上真是對我起了疑心嗎?他為什麼會說我「行為甚多乖張」的話呢?年羹堯的臉色變得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他喃喃地說著「這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呢……」
九爺冷笑一聲說「這確實是真的和隆科多被抄家一樣地真!你犯了皇上的三大忌不趕快作些準備怕的是殺頭之禍頃刻即到!」
年羹堯好像遭了雷擊一樣目光癡呆神情迷離。他自言自語地說著「三大忌?三大忌……」
允禟一聲冷笑「年亮工你不明白了吧?那就打起精神來請汪先生給你批講批講。」
年羹堯苦笑著說「那也好年某恭請九爺和汪先生指教。」
汪景祺故作勢態地說「九爺和大將軍在生哪裡敢當這指教二字?不過九爺剛才說將軍犯了皇上的三大忌卻並非危言聳聽。頭一忌就是你立功太大!你想啊雍正即位之初內憂外患危機四伏。你一戰為他穩住了天下也穩住了人心。他要借你的力量來壓服八爺和群臣不滿之心所以不能不賞你。舉酬勳之典受殊爵之榮位極人臣威擬王侯他再也拿不出可賞你的東西了。功勞太大而又無可賞賜那將會是什麼下場呢?」
年羹堯靜靜地聽著想著。
汪景祺繼續說「二是你功高震主使皇上不能容你!你不懂韜諱不遜功讓主反而居功自傲意氣洋洋誰能容得下你?試問郭子儀的功勞大不大?他在晚年時以酒色自娛才勉強保住了級;徐達的功勞大不大?但他還是不敢居功自傲退隱中山王府一政不參。就這樣朱元璋還是不能饒過徐達也難免蒸鵝之賜!你呢?黃韁紫騮凱旋入京王公以下郊迎數十里你居然受之不疑!皇帝在豐台令將士解甲竟然無一人敢從聖命。換了你當皇帝能容得臣下如此猖狂嗎?」
年羹堯想起了那天的事也不禁悚然了。
汪景祺還在說著「第三忌是你掣肘皇上。皇上要整頓吏治你卻處處插手。當今皇上是個猜忌之主性子本就刁鑽他最恨、也最怕的就是別人不服。你平心靜氣地想一想這幾年你選了多少官?干預了多少外省的事?本來你不幹政他也要拿你問罪的何況你多管閒事?皇上的原來意思是想借你的力量先壓制廉親王處置八爺後再解除你的兵權。但現在看來他覺得你比八爺更可怕他怕你與八爺聯手造亂所以要先清除你了!」
汪景祺滔滔不絕地說到此處卻戛然止住偌大的書房裡變得一片死寂!年羹堯用顫抖的手托著沁出汗珠的腦門過了好久才吃力地、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有些地方是不大檢點興許弄錯了什麼事但我沒有二心。是哪裡錯了才惹了聖怒呢?」
「算了吧癡迷大將軍!」允禟嘲諷地一笑「比起我來你領教我四哥本事還差得多哪!自從大捷之後先是寶親王弘歷後是潦倒書生劉墨林你這大營裡哪一天少了監視你的人?就是原來的侍衛也是在這裡盯著你不過被你降服了就是。」
年羹堯吃驚地望著眼前的這兩個人。他們既熟悉又陌生既親切又疏遠;自己卻既像大夢初醒又像沉入無底深淵。他耷拉著頭坐在那裡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九爺懷著興奮走上前來撫著年羹堯的肩膀說「大將軍我給你指條明路。常言說時勢可以造就英雄但英雄也還能造時勢嘛!我來軍中已快二年了仔細審量十四弟人心尚在部舊尚在。他無辜蒙冤三軍不服啊!將軍何不以得勝之師高張義幟迎十四爺來大營主持?在朝中執掌旗政的八爺知道消息也必將在京召集諸王會議廢無道而興有道。你們聯手而動互為唱和重整山河只在今日。那時你年大將軍不但可以脫苦海還將成為龍驟虎嘯震古鑠今的偉男子、大丈夫!此事不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敢不敢挑起這副重擔了。
年羹堯搖著頭說「不不不皇上是我的恩主。無論皇上怎樣待我我都不能起了叛離之心也不想讓天下人罵我為亂臣賊子!」
汪景棋知道九爺的話沒有擊中年的要害。便站起身來走到桌旁寫了幾個大字「年大將軍請看這是聖祖皇帝的遺詔。本來是『傳位十四子』有人卻增加了兩筆便成了『傳位於四子』。這就是雍正所以能即位為君的真諦隆科多的『功』與『罪』也全包括在這兩筆之中!」他一把將紙條撕掉又說「年大將軍你是熟讀史書的。你不會不知道歷史上凡帶『正』字的皇帝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金朝的『正隆』『正大』元朝的『至正』明朝的『正德』都概莫能外。就『正』字本身而言是『王心亂』之象又可以拆為『一一止』。」一止者一而即止也!你能高舉義旗正是應天順人挽救大清也是最光明、最堂皇之舉又何慮身後無名更何慮有人說長道短呢?」
汪景棋不愧是個作亂謀權的「專家」。他把這個編出來的謊言說得天衣無縫義正辭嚴。他的話使年羹堯不得不信也不容他再有別的想法。年羹堯兩腿一軟便跌坐在椅子上。他雙手掩面低聲說著「我不信……不信……這事情太大也太出我意料之外了。你們讓我再想想好好想想……」
劉墨林回到年帥大營時天已將晚了。他是協調大營軍需的參議道無需通報便可直入。可是他剛踏進大帳就現了這裡的反常。大帳裡沒有了平日的肅殺之氣卻是燈紅酒綠觥酬交錯。大將軍居中高座他手下的三大都統汝福、王允吉、魏之躍以及一些下級軍官們一個個全都喝得醉意醺然言語顛狂。看年羹堯和他手下人的神氣好像對他的到來並不歡迎。劉墨林只好匆匆地向年羹堯報告了幾件事情就借口身上太累辭別年大將軍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參議府。
他回來的件事就是向皇上寫奏折。因為皇上有話年羹堯那裡的情景事無鉅細必須三天一報。今天看到的這件事是應該立即上報皇上的。他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來到書案前坐定。可突然現硯台邊壓著一張條子上面字跡草率地寫著「驚風送魚雁夜半三更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