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片刻,櫛沐風輕吐氣開聲,喝道:「好內功!料不得當今天下,除了四大宗師,還有人堪與我一敵!」言下之意,竟然頗為自負,適才一招雖然稍佔下風,但並不以為五萬開槓便能勝得了他!
五萬開槓「嘿」地一聲,大聲道:「閣下亦是內功了得,招式精奧。卻不知你口中所說的四大宗師,又是何人?改日倘若碰,武某也好與之切磋一番。」他性子粗疏,又極好武,一聽櫛沐風說起四大宗師,功力似乎還在其,登時便忍不住開口相詢。
櫛沐風冷冷一笑,轉了話題,傲然道:「諸位來到我沙巴克,卻不知所為何事?櫛某雖與盟重那邊有交,但亦不過是一些場面的交往,雖然有其傳話托為照顧,但我沙巴克以戰立城,以功立業,好不容易有了現下這種局面。虎狼之國人,大抵狼獪多變,我等是素來不願與其多打交道的。」
仇商頌此時亦回過神來,略略一整衣衫,接道:「諸位都是中原人氏,近聞聖元國朝為了一個什麼神童小子,頻生事端,迭亂紛起。諸位來意不明,我等成事艱難,自是須得萬千小心。」這廝適才拽得跟二五八萬似地,現下在五萬開槓手下吃了大虧,說話間卻又變得客氣起來。
九皇子取出密函,恭恭敬敬地遞,朗聲道:「來因原由,這密函之中,請櫛城主閱之!」
櫛沐風臉色稍霽,單手接過,扯開信封,隨意瞧了兩眼,將那份密函揉成一團握在手中,片刻後將手一抖,片片碎紙飄落於地。他拍了拍手,淡淡地道:「我沙巴克雖孤懸於大漠,但距離盟重甚近,盟重大公屯頓兵馬,手握重兵。按理說,倘若我堅辭不允,大兵攻來,我等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兒。再則說來,這請求也並不算得什麼,但近來事情有變,盟重現下已有數批人馬出關,直撲此地。據櫛某所知,其中不乏官家高手,請恕櫛某不敢多留,沙巴克城中數萬兄弟婦孺,在下不敢惹火燒身。」言罷,拱了拱手,接道:「仇總管送客!」
仇商頌當即躬身應道:「是!」
沙巴克乃是通往大滇國、惡魚族、西域等地的交通要道,行腳商人貪圖暴利,來往絡繹不絕。盟重大公在那封密函之中,許以種種好處,目的便是要櫛沐風保得我等在沙巴克城中躲避一陣,料來給予沙巴克好處甚多,再以重兵圖之,兩相施壓,這廝不致拒絕。孰知櫛沐風雖看過密函,但言辭決絕,不容商量,最後竟甩手而去。眾人均是面有怒色,九皇子歎了口氣,向我瞧了過來。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低聲道,「走罷,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聽櫛沐風的口氣,似乎對此事並非一無所知。二皇子派人追殺應該是真的,斬草除根這事兒誰都明白。但我琢磨著丫的吃了這麼大一暗虧,絕不會大肆宣揚,所以就算櫛沐風有所耳聞,也不會知道的太過詳細。
沙巴克城內行人如織、摩肩接踵。在這大漠邊荒小鎮,倒真是極難見到。眾人出得城來,九皇子垂頭喪氣,神色黯然,低聲向我問道:「師傅,你說是不是我連累了你們?」
我點頭,復又搖頭。應道:「可以這麼說,但你一定要知道,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的。一將功成萬骨枯,受點小小的挫折又算了什麼?」
我看定他,沉聲道:「最重要的,現在大夥兒在同一條船,只有互相守望,共渡難關。也許,以前你沒瞧清楚你父皇的真面目,做事太過急迫了些,但這未嘗不是好處。吃一塹長一智,人總是在吃虧當中慢慢長大。」
九皇子恨道:「其實我早就知道,我大哥也跟我說過很多次,父……父皇為君聖明,但對異族太過偏見,注重正統,將來繼承帝國大位的,怎麼能夠是惡魚族女子生下的皇子?」
「所以你一定要記住,只要你去做,才會有機會改變這一切,不管那機會有多渺茫。如果你不去做,那就一丁點兒機會也沒有。這就跟妞一個道理……」呃,我趕緊打住,再說下去,就有點教導少年學壞的意1
思了。我這張嘴老沒個把門的,趕明兒得裝個拉鏈才成!
逍遙樓僅餘的那數十人瞧見我等出城,立時便迎了來。蕭四舞稍一吩咐,請示了九皇子,大夥兒當機一轉向西,惡魚族便在沙巴克城的西面,九皇子既然不招聖元帝待見,總不致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罷?
在很多時候,從小事情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情。九皇子出身尊貴,徜在往日,文武百官見了,誰不是慌著逢迎拍馬,大加巴結?縱然明知二皇子與其不和,但面子總是還要照顧的。便是在此逃難途中,百里長空和老七等人亦是對其尊崇有加,不敢有絲毫逾禮。盟重大公的密函裡,看似言辭殷切,但其中亦不乏托庇沙巴克之意。櫛沐風嚴詞以拒,九皇子自然大失顏面。他現下也不過二十歲多一些,難免沉不住氣,心中有些情緒也是在所難免。如此也好,見花不見泥並非什麼好事兒。
路行至傍晚,眼見天色漸暗,眾人便在一片坳風處歇了。乾糧清水準備的還算充份,只是旅途風景太過枯燥,放眼望去,儘是一片黃沙,偶然瞧見幾片無葉樹,也是生得奇形怪壯,低矮多刺。
一到夜間,天色變得極冷。眾人尚還無事,郡主和蕭板板卻是凍得牙齒格格作響,身子抖得篩糠也似。只是沙漠中並無枯乾樹枝可尋,兩人裹了數件外衣,仍是不住哆嗦。後來飲了半袋烈酒,方才好了些。
蕭四舞與文若虛擔負起把風警戒之責,其餘眾人分頭歇息。我右邊躺著五萬開槓,這廝心無憂慮,喝了兩大袋酒,早已沉沉睡去。九皇子躺在我的左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我低聲敘話。繁星閃爍,夜空中一彎明月,哥們兒憶起前塵往事,更清楚知道眼下的處境,一時之間,似是半夢半醒,似是記得些什麼,卻又茫然忘記。
「我給你講個故事罷,」我自言自語地道,九皇子仰望著天空,眼睛半閉,似乎也已睡著了。自打我確認收他為徒開始,他對我的態度便極為親密,或許,是韓太傅告訴他的罷,鹽、火柴、肥皂、玻璃……在他眼裡,也許我就是一個能帶來無數金銀的財神!
我想起前世裡的妻子黃筱琪,還有為我生了一個女兒的韓霜,如果有可能,我多想再去陪陪她們,哪怕不說一句話也成。「在……,我有一個朋,有一晚他沒回家睡,隔天他跟老婆說他睡在一個兄弟那邊,她老婆便打電話給他最好的十個朋,有八個好兄弟確定我那朋睡在他們家……還有兩個說,今天我那朋還在那兒!你別管什麼是電話,那是一個可以在不管你相隔多遠,都能夠隨時通話的東西,是不是很神奇?當然,帝國是沒有的,或許,我有一日可以幫你做出來。」
我緩緩說道,「後來,我另一個朋知道了這件事,便當作笑話說給他妻子聽,沒想到他妻子興致大;立刻打電話給他的朋問他是否在他們那裡。結果可想而知,再次論證了訴觀點!更離譜的是有一哥們竟然說他在他們家喝醉了,正睡著呢,還問他老婆要不要喊他起來接電話?
在掛了電話後,那哥們的電話馬打到他的手機,一接通沒等他說話就大喊:在哪呢,快回家,你老婆找你呢,我說你在我家喝醉了……回去前別忘了先喝酒……」
九皇子側過頭來,半天才道:「什麼是電話?」
「我剛才說過了,」我有些不滿,「你別管那是什麼,我說這個故事的意思是想告訴你,什麼事情都有兩面性,對與錯並非只有一線之隔,而是糾纏在一起的。你認為是對的,我說不定便以為是錯的,吃些苦頭對你來說有好處,終有一日,將會滿天雲散、仙風襲體。」我望著月亮悠悠地道:「莫要氣餒,不要害怕,與我相比,你不是好多了麼?」我歎口氣。其實哥們兒的腿早就好了啊,可我到了現在,還得裝作是個瘸子。多難受!
九皇子似懂非懂,將頭轉了過去。
我閉眼,心中卻是一片明亮。
月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