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不喜歡你,一點也不,」一個中年文士隔著鐵枝柵欄跟我說,「更何況趙兄素來與我交好,不能為之報仇,我心中實負大憾!」
「趙兄?」我故意裝傻,心中登時記起綽號大善逍遙佛的趙修虹來。更新快當初為救曾珂和立行春,我曾點了此人穴道脅為人質,後來此人被曾珂所殺。心中一凜,口中卻笑嘻嘻地道,「是托你幫我辦事的那個嗎?」
那中年文士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旁人不提,便能當自己沒有做過麼?不過憑心而論,我還真不相信你能殺得了他!」
「其實還真不是我殺的!」我很認真地解釋,「倘若是以前,這個黑鍋讓我背是無妨的,可是現下,別看大家不怎麼熟,你這般胡說,我會告你誹謗的哦!」
那中年文士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到了此時,你還要裝蒜?大丈夫死則死耳,卻有什麼不敢認的?」
「本來我是要認的,但你態度不好!」我嘿嘿一笑,接道,「今天你來,是要跟我算舊帳的麼?」
蕭四舞本來立於那中年文士之後,此時微笑道:「方少是聰明人,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義宗副宗主張伯昌殺了你全家,這事你應當是知道的罷?」
我心中一痛,竟然說不出話來。當日我雖中了奇鯪香木和醉仙靈芙之毒,但心內卻是明白的。那姓張的副宗主殺我大娘和三妹之時,我聽得清清楚楚。後來入得牢中,一直未問家人如何,不是不想問,而是不敢。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消息!這時聽蕭四舞說出,心中頓覺猶如被大錘猛擊一記,痛不堪言,過了好半晌,方才問道:「我全家老少,竟沒一人逃得出麼?」這聲音顫抖嘶啞,充滿恐懼,哪裡像是我平日的語氣了?
蕭四舞歎道:「自那日你大鬧皇宮之後不久,我逍遙樓便已查出你的居處,只不過忌憚你武功了得,怕你逃去,是以一直暗中佈置,未敢輕易動手。後來你得了《大夢天》一事傳出,諸多江湖人物歸攏於京城,那夜一戰,死傷無數,房舍亦盡夷為平地。待捉到你時,你早已人事不知,家人慘死,只得三人下落不明。至於是死是活,可就不得而知了!」
「是誰逃出了?」我急急問道。
蕭四舞搖了搖頭,說道:「據我猜測,當日想要搶奪《大夢天》的,俱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倪歌、果籃子和你五妹很可能是被人所擄,未必是能夠逃出。」
我心內酸楚,忍不住落下淚來。本以為歲月可以抹平一切傷痕,不敢想,不敢問,假裝一切都未生。現下才終於現,自以為是的假裝,不過是個恍似溫暖的幻象。假裝,終究只是假裝。不是真的。
「說到底,義宗為奪《大夢天》,不惜捨棄一向自認的仁義之道,奪在前,殺你家人在後,此兩事也,誠可謂不共戴天。我逍遙樓雖然拿你至此,但至始至終都欽佩你的才識,並未將你如何。至於這一年多來的刑罰,你也瞧見了,均是那位崔公公出面,他是奉了聖諭的,我等無能為力。在下說過很多次,方少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孰親孰近,不致做出令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我深吸一口氣,淡淡說道:「你這麼說,什麼事情都推得一乾二淨,究竟有什麼打算,不妨全都說出來罷!」
那中年文士怒道:「總而言之一句話,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既然在我逍遙樓手中,弄死了你,再容易不過。」
「你威脅我?」
「情形如此,不得不為,方少當能諒解。」蕭四舞接道,「白天來的那位,他的身份方少應該能夠瞧得出來,他便是當今聖膝下的二皇子,意思無非是想要拉攏你。這麼說罷,數年前太子被廢,大皇子的地位一落千丈。說句老實話,如今百官央求再立太子,聖也有些鬆動,太子一立,便是日後的儲君。最有可能被立太子之位的,便是這位二皇子。對於江山百姓,武功一途自然是些末枝小節,方今聖素有大德,胸襟博大,否則你此時早已化為枯骨了。大夥兒雖然都不知道你腦袋裡到底裝了多少匪夷所思的妙策,但火柴和肥皂一事,已足以令人為之心動。『鹽』之一事,從來都是帝國監管,帝國每歲稅收的三分之一,便是鹽稅。」
「這麼說,我現下倒是個香餑餑了?」我皆力收懾心神,讓自己盡量微笑,笑的開心一些。
蕭四舞點頭,那中年文士歎道:「我一直對你無有好感,卻也不得不說,你是千年不一出的天縱奇才。」
「不敢當,」我微微擺手,「天縱奇才?天生蠢才還差不多罷!」
蕭四舞向他望了一眼,那中年文士微微點頭,蕭四舞當即說道:「話既然說到這個份,大家便不妨坦白些,方少,義宗支持的是二皇子,監察院和工部支持的是四皇子,軍部和錦衣衛支持的是七皇子,而我逍遙樓,一向保持中立,但十多位皇子當中,只有九皇子最為宅心仁厚,寬以待人,並且重情重義,是以我逍遙樓願意為其驅使。九皇子年歲尚輕,無甚功勳,在諸多皇子中並不出眾,但眼下聖將立太子,我等只盼藉著方少這股東風,助九皇子登頂瑤台……」
「二皇子答應你的,我逍遙樓亦可盡力周旋,與君化敵為。何去何從,方少心下自行掂量!」
蕭四舞接道。
「倘若我不答應呢?」我低聲道,「你也知道,我雙腳腳筋被挑,已與廢人無異。就算要找靠山,也希望能找個靠得住的。」
蕭四舞微笑道:「在下說了這麼多,當然知道方少必會答應,是不是?」
我盯著他,一字一頓地道:「不錯,你的地盤你做主,倘若我不答應,只怕活不過今天晚,對麼?」
那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方少聰慧絕倫,既然已知曉我們逍遙樓的底子,有些話用不著多說。聖雖不願方少一時便死,但倘若有什麼意外病痛,那也是無能為力。何況方少受了這些時日的刑罰毒打,外傷似愈,內傷憂積卻也說得過去,至多,受些懲罰而已,依我逍遙樓的實力,這些自可應付得來。」
「好,我答應你,不過我有條件!」前路如何,在此一搏,也許,是要拼的時候了。
蕭四跳與那中年文士同時一喜,笑道:「明日二皇子會來逍遙樓要人,不過我們已有準備,方少無須擔心。有什麼條件,大可直說,我等一定全力為之!」
「我擔個屁心!」我亦笑道,「這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我希望你們打探清楚我家人的情況,死者入土為安,下落不明者,盡快幫我找回來……還有,我還是希望蕭板板服侍我,這個就不用換了罷!」
「好,一言為定!」蕭四舞與我擊了一掌,壞笑道,「方少長大了,口味很重啊!」
「去你媽的!」我怒道,「吃了太多的虧,總要試著長大。」
「日後大家同走一條路,就無所謂盡力與否,用不用我現下就把鹽的事告訴你們?嗯,我要在這幾天見一次九皇子,你們安排罷!」我又道。
那中年文士笑道:「方少的詩才武功,九皇子亦是極為欣賞,便是你不說,九皇子亦已決定與你見面。當然,前提是你答應幫我們。至於鹽的事,我們已經商量過了,現下二皇子鋒芒畢露,我們還不宜與其撕翻臉面,再說他一回去,必然會向聖報喜,倘若我們再橫插一道,不利長遠。棄之有仁,取之失義!」
蕭四舞歎道:「二皇子既然先來逍遙樓看你,不免太急切了些。經此一事,其他有心太子之位的皇子,必視心生警惕,我們正好暗中行事,只是……只是就怕方少江郎才盡!」
我皺皺眉頭,不滿道:「我怎麼越來越看不起你?江郎才盡的故事是我說給蕭板板聽的,怎麼你也知道?」
蕭四舞道:「你知道,我很佩服你的,蕭板板那丫……嗯,那丫頭心無城府,有些事只需稍一打聽,她便連什麼私己話也說了出來。不過你放心,我耳朵有毛病,該聽到的肯定一句不漏,不該聽到的,就算聽到的,那也是轉眼就忘。」
「不要臉!」我破口大罵。
蕭四舞歎了一口氣,抬頭瞧著黑乎乎的牢房石壁,悠悠地道:「自從結識你一來,我一直拿你當神一般敬拜!你說我不要臉……」
我撇撇嘴,淡淡地道:「寧做小人不為君子,不得不承認,我也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