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冠崖地如其名,聳立於兩座山峰正中,道路狹窄之極,只能容一人行走,偶有那陡峭之地,便是一個人,也只能側身而過了。
黃裳說道:「其實此去寧古塔,尚有一條路可走,只不過繞遠了百十里。我知你見親心切,又是身手不凡,咱們路途相互照顧,應該無礙。」
我這時身子康健,不複數月來中毒之苦,內力浩大澎湃,當世無人能及,縱然道路險了些,自是能一越而過。在這雞冠崖之,眼瞧著果籃子驚得身子直顫,完顏成、倪歌等人也是面無人色。這時若是腳步稍微一滑,便有粉身碎骨之厄。
我左手抱了果籃子,右手提起魯路,由黃裳照看完顏成和倪歌,數里長的雞冠崖,我二人小心翼翼,直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到了下峰路口。眾人鬆了一口氣,果籃子取出手帕,替我抹去額頭汗水,說道:「大哥,咱們歇一會兒罷!」
我點了點頭,眾人尋了一塊大石,取出乾糧清水,稍事休息。過這雞冠崖,若說累那倒不盡然,只是心思太過集中。此時安然度過,卻情不自禁的有些後怕。縱然人力通天,但在這天險之地,卻也不免暗自驚駭,訝然這天地造化,大自然之鬼斧神工。
我心中一直惦念著方家,途中數次想問黃裳,但身處險地,又知他內力不及我,只怕分了他的神,是以並不敢問起。現下心中一寬,忍不住問道:「黃大哥,你識得我方家之人麼?」
黃裳微笑道:「方家數年前被朝廷放到此,你家中原本富甲天下,陡然來此極寒之地,自是不免吃些苦頭了。但好在有人吩咐下來,照看方家,我雖未見過你家裡人,但據我所知,他們在此無須勞服苦役,日子過的並非如何清苦,小兄弟莫要擔心。」
「有人照看方家?」我登時記起當初自己呆了數年之久的那處宅院,這一路人行事甚是神秘,我暗自偷窺了五年,卻始終未現他們到底是哪一路人馬,方家舉家被抄,億萬家產化為烏有,他們如此行事究竟有何目的?除卻錢財,我終是想不出方家尚有何處能為人所用?這一點,倒當真讓人琢磨不透了。
當下問道:「黃大哥,你可知是何人助我方家麼?在下有恩報恩,有怨報怨,分得很清楚。」
黃裳微一沉吟,歎道:「既如此,我便跟你實話實說罷。小兄弟可知我是什麼人?」
我茫然道:「黃大哥不是正氣門的麼?在下雖然孤陋寡聞,但幼時頗愛些江湖仗劍載酒行之類的故事,再加我方家也有些本領高強的家丁護院,是以對江湖中事也多有涉獵。」
黃裳點頭道:「不錯,我正氣門雖然行事隱秘,但在江湖中知者甚多,只是平日裡未曾露過太大行跡罷了。但有一點卻是極少人知道的,那便是我正氣門脫胎於義宗,這個名字小兄弟知道麼?」
我皺眉,正氣門像是稟承儒家精要,而義宗則源自於墨家,兩者不盡相同,又怎會合而為一了?答道:「略略知道一些。」
黃裳接道:「小兄弟武功舉世罕見,說不得,日後大有仰仗之處,因此黃某是知無不盡,言無不詳。義宗除各堂口、長老、供奉等職外,隱隱中又有青衣和黑衣之分,青衣主張出世,黑衣主張避世,雖是有所分岐,但總的來說,大家位屬同門,各自忍讓,是以並無太大爭執。風朝末年,義宗內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他微微一頓,又道,「此人武功極高,才智亦是奇絕驚艷,嗯,據傳他的武功和先前所說的《大夢天》亦有極大關聯。這人恃才傲物,睥睨天下。他本是師兄弟二人,添為師弟,拜當時義宗的薛老宗主為師,其時他武功亦非那麼了得,師兄弟感情深厚,便如親生兄弟一般。但後來薛老宗主一死,宗主之位傳於其師兄凌虛子,他也不大在意。之後不久,他武功倏然突飛猛進,一日千里,莫說旁人,便是一同習武練藝的師兄凌虛子,也在他手下走不過百招。試想如此情形之下,眾人如何不驚,凌虛子如何不惱?表面雖然不說什麼,但背地裡卻以為是薛老宗主必有什麼武功絕學留於其師弟,再一想及老宗主在世之日,對這小師弟倍加疼愛,雖說最終將宗主之位傳於自己,但二者若讓自己選擇,只怕仍是要武功絕學的可能性多一些。凌虛子眼瞧著師弟在義宗內的威望越來越高,幾有替代之勢,漸漸按捺不住,心內大妒,聯絡對自個兒比較忠心的部屬,稱之為青衣,對師弟排擠起來,嫉心一起,手段便漸漸地卑下了。
這人初時不以為意,但後來覺自己中了一種無色無味的奇毒,思前想後,終於明白師兄凌虛子這是要非除自己而甘心了。但他始終還念著舊情,不忍對師兄下手,一怒之後,反出義宗,創立正氣門,這便是正氣門的祖師爺清心生。但世事滄海桑田,變幻如棋,他只收了一名弟子,一身驚天絕學未曾傳盡,便即毒身死。那凌虛子在他死後突然大悔,亦是自刎身亡,臨死前規勸義宗部屬,正氣門一脈,雖是武功與義宗大有不同,但卻源自同流,正氣門傳人稀少,倘若日後有難,義宗必當全力以赴解求之。其後近千年傳承,正氣門與義宗淵源流離,復又如同宗兄弟一般。」
黃裳不待我問,接著說道:「助你方家之人,於義宗大有關係,因此托義宗在本地的分堂青門代為照看,那青門的堂主名叫歐陽遠,義薄雲天,素有義孟嘗之稱,小兄弟大可放心,我與他相識已久,一待到了寧古塔,黃某與你尋了那歐陽遠,結伴同去方家尋親,你瞧如何?」
我站起身來,朝黃裳行了一禮,道:「既如此,一切全聽黃大哥安排。」
黃裳擺了擺手,雙眸中精興閃爍,道:「方小兄弟,我與你一見如故,有一句話,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當即說道:「黃大哥於我有救命之恩,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黃裳搖了搖頭,道:「什麼恩情,小兄弟以後提也休提。我等同屬武林一道,伸手相援亦是理所當然,再則說來,便是當日我不出手,依著小兄弟如此內力,歸攏氣息諸脈亦不過多花些時間而已。義宗鋤強扶弱,替天行道,現下正籌謀一件大事,倘若小兄弟能入得義宗,我等定當欣喜若狂,大添臂助,嗯,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我一笑,說道:「不瞞黃大哥,其實在下對這些江湖紛爭一點興趣也無,心裡本想著,一待尋到親人,便即安定下來,過些平平淡淡的日子。何況有他們幾個陪著我,在下做這偷雞摸狗幫的幫主也蠻是快活,此事還是容我考慮考慮,好麼?」言罷,朝魯路等人掃了一眼,又道,「咱們趕路罷,天氣太冷,你們依照我傳給你們的功夫默默運行,自可御寒。」
黃裳大笑,「偷雞摸狗幫……哈哈,哈哈。小兄弟不依常禮,不拘世俗,端的是人中之龍。也罷,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倘若日後有緣,小兄弟若要加入義宗或是我正氣門,只須言語一聲便可。」
山路中積雪未消,頗是難走,一待果籃子等人疲累,我與黃裳便或背或拎,趕路不停。但待到趕至寧古塔,天色卻也擦黑了。
我忽地記起一事,問道:「黃大哥,寧古塔乃朝廷流放要犯之地,此地應該有駐軍的罷?」
黃裳笑道:「不瞞小兄弟,確是如此。不過義宗青門在此展久矣,根基深厚,倘若要做些什麼,只要不是造反謀逆,寧古塔的將軍富春亦是睜隻眼閉眼,並不多加深管。更何況此人有著皇族血脈,知曉尊元帝開國之時,義宗相助甚多,因此對於義宗行事,極少插手理會。」
他提高聲音,說道:「天色已晚,咱們先去青門找到歐陽遠,待用過飯後,再去方家,你瞧怎樣?」
「好,」我心中卻有一股抑鬱之氣,倘若去了青門,卻不知道會不會見到曾珂和那個沒良心的怕死小鬼游閒。這未來的老婆如此沒義氣,老子不要了!
黃裳說道:「歐陽遠此人老當益壯,功力深厚,雖是大病初癒,但若瞧到小兄弟這等人才,必然大喜。」
我隨口問道:「是什麼病啊?」心中卻想:「那千年雪蟾老子還吃了一小半兒呢,對身子大有裨益,莫說那歐陽遠給人打傷,便是陽痿不舉舉而不堅堅而不久久而不硬白帶過多月經不調也能統統給他治好了。唉,倘若當日曾珂將那只千年雪蟾盡數與我吃下,卻不知天一神水和那種莫名奇毒還會不會折磨我這般久?不過老子大難不死,必有豆腐,若非如此,怎會突破先天功修煉瓶頸,更一重樓哉?
由此可見,不止好人有好報,像我這般的真小人,也有機會走一走狗屎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