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女郎（4）
冷方芝原本白淨的臉頰，泛起了濃濃的紅暈.其他幾個學生瞪大雙眼，除了「直愣眼」都是疑惑、吃驚的目光。
申炎臉色嚴肅，聲音洪亮：「我可以告訴各位，那個電話就是本人接的，我叫申炎，是當時的值班員。軍隊也好，紅衛兵也好，對黨中央、對人民要誠實，要說真話。不是成天高喊無限忠於**嗎？**最講認真，認真就不能說假話。那些話你到底講沒講啊？」
冷方芝的臉更紅了，頭更低了，帶卷兒的頭遮住了半個長臉。別的學生似乎明白了什麼，只有「直愣眼」仍舊「直」著，嘴裡吐出很小的聲音：「說了又怎麼的？你還讓她吞回去？」
申炎站起來慷慨陳詞：「同學們，我們國家還不富裕呀。國產北京牌小汽車，為什麼先到邊防來呢？車輛和槍炮、坦克、飛機、軍艦一樣，都是軍隊的裝備。沒有裝備能算是軍隊嗎？你要這個，他要那個，部隊還能保衛邊疆嗎？邊防戰士趴冰臥雪無怨無悔，本人就差點兒餓斃荒野，也沒坐上汽車——對不起，有自我表功之嫌了。『總聯』有權調動軍隊的裝備嗎？解放軍只服從以**為的**指揮。任何沒有軍隊職務的人，一概無權插手軍事。哪一份中央文件允許紅衛兵調動軍隊裝備呀？」
五個男紅衛兵，四個朝冷方芝投去艾怨的目光。
申炎坐下來，抹了兩把臉，口氣緩和了一些，說：「冷方芝的大名我早有耳聞。在公路上截車，跑到斯6縣，把縣委書記揪上台就是兩個大耳光子，這事不假吧？」
冷方芝：「斯6縣的運動一潭死水，不把他打倒就揭不開蓋子。不過正就不能矯枉。你看他那副狡猾相，典型的走資——」
申炎像彈簧一樣騰地站起來：「哦！造誰的反以貌取人哪？你這一頭卷又是什麼相？如果叫你卷女郎，如果說你是資產階級小姐相，你委曲不委曲？我認為，人的長相不能選擇，天生的卷無可指責。特殊時期是革長相的命嗎？『十六條』明文規定『要文鬥不要武鬥』。把中央的綱領性文件當耳邊風，你這『總聯』怎麼當的？截車、打人，想坐小汽車就逼軍隊派，不給就拉隊伍來搶，土匪也不一定這麼囂張吧！你不是說坐小車兒是官老爺享受嗎？你自己要來個『官小姐』享受，這是什麼邏輯？你自己說！」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冷方芝偎在椅子裡。其他學生有的羞愧，有的點頭。只有「直愣眼」仍舊擰著脖子一臉不服氣。
申炎的聲音越說越大：「我是用了鎮壓這個詞。原話是：『你要真無法無天，人民不會答應！中央不能答應！那就應該鎮壓你！』一個字不錯吧！矛頭指向廣大紅衛兵了嗎？大敵當前，要砸爛三千里邊界的護衛機關，這是愛國還是害國？什麼人要這麼幹？什麼人歡迎這麼幹？有這樣的革命者嗎？請同學們說吧！」
王奮飛看看左右：「這些情況我們根本不知道……」
申炎問其他人，除了「直楞眼」都搖頭。
「這就對了！**的紅衛兵通情達理，怎麼會來砸軍隊？打電話的人把電話內容全跟同學們說了嗎？『罪不可赦』到底出自誰的嘴呀？斷章取義、以假話蒙蔽群眾來『打砸搶』，這就叫挑逗紅衛兵斗解放軍哪！說你不理智還重了嗎？即使不談政治品質，起碼你也是頭腦脹、忘乎所以！」申炎怒氣衝天，又拍了一下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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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附近各屋都開著門，屋裡的人都在側耳細聽。接待室對面的屋裡擠滿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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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向門外瞟了一眼，坐下來降低了聲調說：「在座的有幹部子弟吧？如果你們的父親像斯6縣委書記那樣，沒有講理的機會就挨打——別說了！我今天是太激動了，請你們原諒。如果我的言論有錯誤，歡迎批判。但是，造反派的鬥爭矛頭不能對向邊防機關，更不能對向人民解放軍整體。咱們面前就是國界，軍隊和老百姓得共同保邊疆啊！」
吳寶：「有些事我們過去不懂，現在看來，是該總結造反教訓的時候了。」
王奮飛：「你的話等於一堂深刻的政治課。革命到底怎麼搞，是得好好想一想了。咱們回去吧！」
「直愣眼」仍不服氣，還像是自言自語，也像為冷方芝鳴不平：「哼！進了人家的門，主人的嘴就大。上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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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外，申炎和紅衛兵逐一握手，唯獨翟斌擰著脖子先走了。
申炎親切地對剩下的五個人說：「這半年來，人們對紅衛兵持兩種心態。一是怕得要命、恨得要命；二是羨慕得要命，捧得要命。我今天當了個熊吐膽汁——苦得要命的角色。你們要是覺著苦口是良藥，那就拿我當朋友、當同志，包括冷方芝同學在內。革命是很不客易的事，我要是個學生，可能還不如你們。革誰、保誰，革什麼、保什麼，是該好好想一想了。革命目標不能對準解放軍和她的裝備呀！」
紅衛兵領袖們走出不遠就爭吵起來，多數人埋怨冷方芝，只有翟斌依然頑強「保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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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大樓門旁的值班室裡，人們議論得熱火朝天。
柳金棟拿起值班日記，使勁往桌子上一拍，大聲說：「這就是：申參謀單槍匹馬巧舌智退五百紅衛兵；炎鐵嘴三起二掌拍案大罵六個造反頭兒！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全屋子人哈哈大笑。一位滿臉皺褶、一隻眼球不會轉的老軍人——後勤部長韓少嶺也湊熱鬧：「參謀舌戰群儒，科長坐壇台搖鵝毛扇兒。上下聯兒都有了，橫批呢？是不是膽大包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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