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奇特種兵(2)
晚上,杜森峰和小蘆押著身高約一米九的栗色頭青年來到東屋,顯然是個白種人.穿一身中國林業工作服,半截兒棉大衣的袖子外露著半截兒小臂,棉褲腿兒外也露著一截小腿肚子。
申炎上前握手:「我是中國邊防機關工作人員,名叫申炎。能說出你的名字嗎?」
杜森峰翻譯過去,又翻譯過來:「他的名字叫,米哈依爾.弗拉基米爾.拉斯年柯。」
申炎:「你是烏克蘭人?有暱稱嗎?」
拉斯年柯:「是的,親人們叫我米沙。你怎麼會知道我是烏克蘭人呢?」
申炎:「烏克蘭人的名字尾音常有『柯』。六年前我在黑龍江上曾遇過到一位烏克蘭下士,名叫迪薩.弗拉基米爾.拉斯年柯。」
拉斯年柯瞪大眼睛尖叫起來:「啊唷——這是真的嗎?那是我哥哥呀!」
申炎也一愣,喜出望外:「天下竟有這樣的巧合?真是無巧不成書哇!他好嗎?」
拉斯年柯:「很好!他退役了。我聽他說過,有個中國人在冰道上背誦《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對蘇聯士兵很友好。還說烏克蘭是偉大民族,應該和中國人民作朋友。不過——他說的那個人不是軍人。」
申炎笑了:「當時我是旅客,沒穿軍裝。蘇聯軍官休假的時候不也穿便服嗎?讓我們重新握握手吧!迪薩的弟弟。」
二人隔著桌子又一次握手。
申炎:「讓我們像我和你哥哥那樣,一起聊聊家常好嗎?你的凍傷嚴重嗎?」
拉斯年柯:「謝謝!開始只是麻木,後來白,現在紅腫了。剛才醫生做了治療,她說會好的。非常感謝!」
申炎笑容可掬:「讓我也叫你米沙,好嗎?你是怎麼來到中國的?那肯定是一段不平凡的經歷。」
「當然。那天下午,我們中隊開展滑雪比賽。出不久,我就把其他人遠遠拋在後面,沿山谷只顧往前滑。過了大約一小時,覺路線可能不對了。拐了彎,又滑了很久,還是沒找到到終點。繼續滑,再也沒有力氣了。本來大汗淋漓,很快就混身抖……」拉斯年柯回憶著當時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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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身只穿絨衣,頭戴滑雪帽兒的拉斯年柯飢寒交迫,瑟瑟抖。手腕上套著雪杖皮環的雙臂緊緊抱著胸,上牙磕下牙。
回頭看,山林一望無際,人煙全無。自己剛來的滑雪痕跡,已被風雪掩蓋得差不多了。西北風裹著雪粒嗖嗖地打在臉上。
往前看,太陽變成了天際的一片金黃彩雲。餘輝下,有幾縷白煙向這個方向飄來。
他絕望、悔恨、惶恐又無奈,猶豫一陣之後,向白煙升起的地方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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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一道幾百米寬的平地之後,他又猶豫了——顯然越過國界河流。前面約一公里有十幾棟冒煙的土房子組成的小村落。距離小村落約五百公尺,有一座沒有煙囪的小茅草屋。
飢寒交迫,生死攸關。他不得不滑到茅屋前,推開柴門。
屋裡,簡易地灶上有個水壺和一個火柴盒,牆角堆著乾草。他的手抖擻著,打開火柴盒。手指頭僵硬,把盒裡的幾枝火柴弄撒在地上。他手腳並用扒來一些乾草,雙手夾著火柴盒去擦火柴頭兒。火柴一根一根地蹭斷了桿兒,蹭碎了頭兒,都沒有著火。他用舌頭尖兒沾起最後半枝火柴桿兒,用牙咬住,終於在火柴盒上蹭著了。火苗把嘴唇燎起水泡也不鬆口,伸著脖子點著乾草。他笑了,低下頭脫鞋。手不好使,怎麼也脫不下來。
乾草迅漫燃,火焰沖天。拉斯年柯雙手夾住乾草扑打,越打越旺。用身體滾壓,壓下這邊那邊燃燒。終於點著了茅草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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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裡,一個農民出門抱柴火,現北面濃煙滾滾。他拿起老式銅盆子敲了起來:「救火呀!羊圈起火啦!」
人們紛紛出屋奔向放羊窩棚。
茅屋屋頂已經燒光了。人們把滾在雪地裡的大個子西洋人架回了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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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就這樣,你成了偏遠小村農家的客人。」
拉斯年科:「是的,我成了他們的俘虜。他們是我的救命人。」
申炎:「中國飯吃得慣嗎?」
拉斯年柯:「門、鬥,冬、佛、淘——,號——切!」
杜森峰用俄語核對後,說:「他說的是中國話——饅頭、燉粉條,好吃。」
幾個人都笑,申炎也樂了:「你真聰明,幾天就學會中國話了。喜歡吃大米飯嗎?中國是出產大米很多的國家。如果不反對,晚上就吃大米飯,明天早晨喝大米粥。對了,我們晚上應該喝點酒。酒能活血,對你凍傷有好處,同意嗎?」
拉斯年柯恢復用俄語說話:「當然,非常感謝。我也很喜歡吃大米。」
申炎笑容可掬:「米沙,你所在的部隊怎麼稱呼?比如說,戰術火箭營、空降師、坦克部隊、航空兵地面保障分隊等等。你所在部隊歸哪一級軍事機關指揮?」
拉斯年柯:「都不是,我們是空降突擊旅。它不歸什麼師或集團軍指揮,目前配屬軍區。」
申炎點點頭:「蛾!果然是新兵種。它是技術偵察部隊呢?還是敵後破襲部隊?」
拉斯年柯:「是的,是新組建的部隊。具有空降戰鬥部隊和偵察破襲部隊的雙重功能,是以往沒有的新型特種部隊。」
新奇特種兵(3)
清晨,申炎掂著拉斯年柯的多用途匕在門前散步。
圓臉小個子警衛班長小蘆走來:「申副科長,我領你去個好地方,走吧!」
申炎:「這兒有什麼好地方?除了日本工事和營房廢墟,還有個老頭兒住在山北坡地窨子裡——冬天也進坑道了吧!」
小蘆邊走邊說:「話說當年一個冬天,這片營房裡有個日本兵,夜裡做夢遇見了神龜——日本人崇拜龜。那傢伙白天上山摔了一跤,爬起來一看,前面是一眼清泉。泉水清爽可口,三九天不結冰,喝了幾口,精神飽滿。『大和魂』們認為這是天意,是神水,每天早操後都恭恭敬敬地排著長隊來飽喝一頓。你說,這還不是好地方?」
申炎:「呵!小蘆還會演義歷史哪!誰告訴你的?」
小蘆:「去年春天來這兒播種,碰著神公村一個老大爺跟我說的。當年在這看押勞工修工事的日本兵,常到他家去買菜。」
申炎:「對了,咱們抽空兒上山找日軍舊工事吧!畫出圖來,打起仗肯定有用。不過必須組織好,別出危險,別走丟了。」
小蘆:「這泉水特別神,咱們直屬隊來這兒搞過生產的人都知道。每天早上喝它三大碗,飯量大增,還保證不壞肚子。」
「得!我胃寒,不能喝涼水。」申炎不走了。
小蘆拉著申炎的胳膊:「喝下去不一會兒肚子就熱。三九天不結冰,說明它是熱性。寒熱相劑嘛!前面就是。」
申炎:「小蘆還是哲學家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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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不深,果然清澈透底。
申炎捧起來喝一口:「哈哈!甘洌爽口,確實不一般。」
兩個人跪在地上伸著脖子喝起來。
申炎現泉底的石頭紅白相間,色澤鮮麗。用手摳,用匕撬,終於弄下一塊,竟然是瑪瑙石。抄著手夾著石頭往回走,沒到住處就說:「哎!肚子真熱了,胃也沒痛,我得解手兒去。你讓杜森峰和戰士換班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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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倒杯茶遞給拉斯年柯,問:「你的部隊駐地在哪裡?這樣的部隊有幾個?能告訴我嗎?」
拉斯年柯指著面前的蘇聯地圖說:「我們駐在莫高迪吉其,那兒有大型機場——這你應該知道。空降突擊旅離不開飛機場。這種部隊保密很嚴格,一共多少我也不知道。遠東和後貝加爾可能有三個。」
申炎:「米沙,你頭腦敏捷、體格健壯,為什麼要當兵?我聽你哥哥說,你們家鄉在黑海之濱敖德薩。我沒去過那裡,但看過地理書,知道那裡很美。你們有達的工業,有富饒的農田,有很高的科學和文化水平,有保爾.柯察金那樣的人。烏克蘭是個主權國家,在聯合國有合法席位。你該好好建設家鄉啊!」
拉斯年柯:「是的。我想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從小就想當歷史學家。可是,不服兵役不准上大學呀。」
申炎:「我討厭戰爭。但是,戰爭來了,人們只有對付它。莫高迪吉其距離中國只有四十公里,周圍一千公里之內再沒有別的國家。你說,這種部隊駐在偏僻高寒地區是準備幹什麼?咱們應該坦誠相待。」
拉斯年柯:「我明白你的意思,蘇聯增加中亞和遠東駐軍當然是為了對付中國。有人說過去有『黃禍』,現在的中國要爭當世界領袖,人口過剩要擴張。我不相信這些,因為中國還不很達,不可能威脅強國。近代史上的中國是受侵略一方,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中學課本上就有。」
申炎點頭:「你說得很對。中國受了一百多年的侵略和欺辱,深知自己現在不能欺服別人,將來強大了也不能,就像別人不該欺服中國一樣。五年前,中國在黑龍江邊沒有一兵一卒,連警察都很少。為了國土不被人侵佔,現在不得不駐一點兒邊防部隊,我和我的同伴才來到這裡。你和我,現在是兩個對壘著的國家的軍人。把自己一方的秘密告訴對方,似乎是痛苦的。雖然你目前沒有自由,我還是不願意強迫你這麼做。」
拉斯年柯:「你是說,要我自動說出軍事機密,是吧?」
申炎坦然地點點頭:「我先要說的是,國家、民族之間的爭論、對抗,先應該分清是非和真偽。多數人總會同情被欺服的一方,這一點不分民族、國度。如果你願意,請把你所在的空降突擊旅有關情況,包括編製裝備、教育訓練、作戰預想、戰術手段等等,寫出來或者說出來。我再說一遍,中國人不逼迫、也不勉強你。」
「我不說,你會放過我嗎?」拉斯年柯詭笑一下,隨即又一本正經地說:「我會的,儘管是痛苦的。但我知道中國確實是被欺服的一方,我和哥哥一樣,願意做你的朋友。」
申炎:「我從你和你哥哥身上,體會到奧斯特洛夫斯基故鄉人的率直、善良。我懂得了這樣的道理——反對邪惡是世界上所有善良人的共同心願。我也從中看到了和平與正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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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湘來到東屋,臉色陰沉:「大個子蘇聯人的凍傷沒有問題了,別再凍壞就行。你知道嗎?地區機關準備後撤了。咱們機關的家屬全部內遷。老王人在格南,職務在寧南。我堅持了兩年沒搬家,這回不搬也得搬了。野戰醫院在寧南新設一個醫療所,我調那兒去。以後見面的機會不很多了。」
申炎:「還在本地區,聯繫也方便。小盧前天回去買菜,聽說機關家屬臨時安置在寧南縣委黨校。小肖感激你,到了寧南她會和你來往。」
典湘:「那也是個好人,和我處得來。你不在家,我和她一起住過幾天。她蒸的魚沫雞蛋羹真好吃,吃了這回想下回。我跟她說了,將來咱們都搬到一個地方住,饞了還讓她給我蒸。」
申炎:「你什麼時候搬家?」
典湘:「和疏散家屬一起走。你的腿腳凍傷開春兒還得犯,現在就得吃藥哇。」放下一包藥,走了。
新奇特種兵(4)
一輛吉普車停在門前,巴久禮和李戈進屋來。
李戈坐下就說:「申炎哪!這情報可太重要、太有價值了。每個旅雖然只有四個突擊營,可它有三個火力營,八個保障分隊。我們的戰役縱深突然掉下這麼一群白眼狼,破壞你的後方補給,癱瘓你的交通通信,動搖你後方的民心軍力,足以攪得你雞犬不寧。北京和大軍區都要來人認真核對呀!」
巴久禮:「這個人,蘇方反覆會晤索要,還通過大使館和國際紅十字會交涉,說我們不人道。他們扣押著那麼多中國越境犯,我們要求講人道,他們的講了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這個人,短時間內就是不給他!」
申炎沉下臉:「那就委曲這個通情達理的烏克蘭青年了。」
李戈拍拍申炎的肩:「做做思想工作,生活上適當照顧吧!」
巴久禮:「地區革委會機關搬到寧南。咱們的基本指揮所暫駐東山頭北大營衛生隊的營房。冷水留一個輕便前指處理涉外和一線事務,柳金棟牽頭。偵察科和作訓科的邊防組不動,家屬都得走。你得回去看一看啦!」
申炎拿出一張地圖,說:「這是此地日軍永久工事分佈圖,除了被蘇軍破壞的,還有兩千三百延長米,折合六千多平方米的地下工事可以利用。這片防禦陣地建在小興安嶺北麓,縱深二百公里內全是山林地。從前沿工事到冷水城,直線距離不到七公里。如果有掩壕或交通壕連通,我們機關不一定後撤。」
巴久禮:「上級決定了,咱們無權改變。外籍人看守所搬到寧南城西苗圃,上級來人到那裡與拉斯年柯核實情況。警衛班跟車押送,留在那裡繼續看護。你和翻譯回冷水,其他人準備一下,明天夜裡秘密搬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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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年柯由杜森峰和小蘆陪同進了東屋:「你好!申。」
申炎:「米沙,你好!漢語學得挺快,凍傷全好了吧?」
拉斯年柯:「好了,謝謝!」
申炎:「半個多月來,我們相處得很好。但是,我不得不說,你我要暫時分別了。」
拉斯年柯:「暫時?你是說……」
申炎沉下臉說:「米沙,你一定很想念家鄉,想念爸爸媽媽。我完全理解,也很同情。可是你知道,蘇聯在遠東邊境大量增兵。我們在界江主航道中國一側通行,你哥哥就被派去阻攔。現在又向那個島持續開槍,打死我方人員。那個島距離你越境地點只有一百多公里,你聽說過吧?」
拉斯年柯沒說話,點點頭。
申炎:「蘇聯扣押著太多的中國公民拒不移交,我方不能不選擇個別蘇方越境人員暫時扣留。目前不能送你回去還有個原因——你雖然是為了保全生命不得不越境的,可終究是保密性極強的特種部隊成員。克格勃毫不懷疑,中國不可能不向你瞭解情況。如今蘇聯的政治氣候你很清楚,現在回去會是什麼待遇?我的話你理解嗎?」
拉斯年柯的眼濕潤了,低著頭說:「你們要怎樣處置我?」
申炎:「準備送你到一個寂靜的城郊去,找一些俄文書看。你還可以像奧斯特洛夫斯基那樣學習和寫作。生活方面有什麼要求,我們會盡力滿足。」
拉斯年柯:「你我還會見面嗎?」
申炎:「我想會的。我以你為自己和朋友,要是兩國友好,肯定會請你到我家裡坐客。」
拉斯年柯點點頭,「謝謝!我相信。」
申炎歎口氣,「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人的一生會遇到很多不如意的事,有時候不能支配自己的命運。但是,你要樂觀,要勇於面對現實,要頑強地生活。我相信你會有好的未來,前途會是光明的。」
拉斯年柯眼裡閃著淚花:「謝謝!讓我擁抱你吧,可以嗎?」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拍著對方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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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邊防機關家屬院。申炎走進一棟二層家屬樓,敲門。
「進來吧!門沒鎖。我知道你該來了。」典湘穿的是那件緊身淡黃色薄絨上衣,細腿休閒褲,正坐在包裝箱子上整理書籍。站起來倒了一杯茶弟給申炎:「這是你第一次進我家——後天就不是了。剛從山上回來吧!」
申炎點頭:「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第六感官哪!跟我來,躺這兒!」典湘指著雙人床。
申炎吃驚:「這……」
「別害怕,就一秒鐘,頭貼緊枕頭!死老王在碼頭上鬧那麼一出,你不沾沾我的枕頭,豈不是白受窩囊氣了?」看著申炎照辦了,她才指指沙。
申炎:「他呢?」
「在煤棚裡釘包裝箱子呢。他一回來我就成了木頭人。他走了,我的生活才有愉快。一有空兒腦子就演『電影』,演經歷,演幻想。精神世界比現實美好多了。你沾了我的床和枕頭,坐了我演『電影』的沙,以後的『鏡頭』更精彩了。」
申炎從挎包裡掏出那塊瑪瑙石。
典湘高興地接過來:「給我的?一半兒桔紅,像火燒雲;一半乳白,像漢白玉。我得好好想想做個什麼藝術品。」她拉起申炎的手又說:「好人,我知足了。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吧!孩子太小,小肖一個人到寧南,還得上班,夠艱難的。我會常去看她。你走吧!以後還會見面。要注意身體,別忘了我這個姐,就像不忘小肖、小甫一樣就行。」
兩人對視,臉色慘淡,眼神兒都那麼依戀。
申炎:「我得見見王副政委去。」
新奇特種兵(5)
省城,一座l形大樓後院,外籍犯人看守所。
申炎、杜森峰、鄒奮霍坐在審訊室裡。
一個民警把魏北石帶進來。他愣了片刻,表情愧疚、悔恨,低下頭說:「申邊防,我對不起你呀!你和老柳都是好人。聽說你也進『兩不清』了,為推舉我到築路指揮部,受連累啦!」
申炎:「坐下說吧!我受審查你怎麼知道?」
魏北石說:「我投誠回來,柳科長在六岔審我了,他說的。」
申炎:「你本來是黨員幹部,為什麼越境去蘇聯呢?」
魏北石兩眼直:「審查組裡有我得罪的人,往死裡報復我。本想往內地跑,跳窗後軍犬追的緊。一想,我這『二毛子』跑到內地也不行……咳!說啥都晚了,我沒經住考驗哪!」
申炎:「說說這一年的經歷吧!從跳窗開始。」
魏北石:「我說,我全說!入黨十來年,從沒幹過一件壞事,沒有功勞還有苦勞。算個當權派,批呀斗哇都行,說我是特務實在冤枉。中蘇友好的時候,單人去過江北。扯淡的時候胡吹六哨,都成了特務證據。我是跳進大江裡也洗不清啊!」
申炎:「你知道過江意味著什麼嗎?」
魏北石:「知道,那是投修、是叛國。可……讓他折騰死,不照樣背個特務名兒嗎?活著還有機會立功贖罪啊!」
申炎:「繼續往下說,從登上蘇岸說起吧!」
魏北石:「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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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北石趴在沙灘上喘息了一陣兒,爬起來踉踉蹌蹌走向一小片營房。
一棟大房子走廊裡,只穿著褲衩子的蘇聯兵站在尿桶前。聽見門響,看見裸身人進來,甩著尿流子邊叫邊跑。
哨聲緊促,房子裡一陣混亂。蘇聯兵光膀子的、披衣服的,都端著槍,圍住了魏北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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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尉從旁邊一棟小房子裡出來,跑到大房子裡嗚哩哇啦說著什麼。
魏北石啞著嗓子說著幾個生硬的俄語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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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直升飛機落在一個小鎮郊區的一個大院子裡。
魏北石被押出機艙,推進了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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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蘇聯醫生往魏北石嗓子裡噴霧,接著扎針點滴。
病床旁,赫廖夫斯基中校開始審訊。一個上尉翻譯用生硬的漢話問:「告訴、我,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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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掛著窗簾的辦公室裡,赫廖夫斯基指揮魏北石脫光衣服,貼牆站著,拍照正面、側面、背面相片。
上尉拉魏北石到桌子前看表格,表上全是俄文,魏北石只有聽命劃押的份兒。桌子上還有幾張大白紙,上尉讓魏北石留下了左、右手,左、右腳全指(趾)印模。
左腳印模清楚地顯示,蹠骨明顯向內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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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氣化鐵路旁的小鎮郊區,一座獨立院落裡。魏北石和一個沒有多少漢族特徵的人一起劈柴。
「瓦西裡.張,這邊的中國人多嗎?」
「幾個的、有,多的、沒有……」瓦西裡.張嗑嗑吧吧說著漢人難懂的漢話。二人邊幹活邊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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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裡,申炎:「瓦西裡.張,也是混血人嗎?」
魏北石:「他爺爺是漢人,到他這一輩兒就不會說多少漢話了。他跟我連說帶比劃,意思是附近沒有幾個漢人。這院子裡有時候來一個,過一段時間就走了。巴羅格斯克郊區有個叫『廣東革命』的地方,住著不少養牛種菜的漢人。比裡郭爾斯克也有一些。那些人多數年紀大了,都有兒子、孫子了。他說,俄羅斯人看混血人像中國人,漢族人看混血人像俄羅斯人。漢族男人,在蘇聯找女人不愁。俄羅斯女人說中國男人像機器一樣,加上油就好使。不像俄羅斯男人好吃懶做,來了情緒就瘋狂,喝了酒就胡鬧。他讓我也找個蘇聯女人在蘇聯過日子,可我太想自己的老婆孩子了呀!沒過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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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一頂帳篷裡。魏北石和瓦西裡.張面向地圖,赫廖夫斯基指指點點,說的是俄語。
深夜。一條『馬多羅』的動機沒動,順流而下靠向對岸。兩個黑影悄悄上岸,剩下一個黑影輕劃『馬多羅』,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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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魏北石和瓦西裡.張躺在向陽坡樹叢旁。身邊是打開的背囊,麵包、罐頭和鹹魚塊兒。
「我們的、後頭,怎麼、做∼∼?」瓦西裡.張問。
魏北石:「山後放炮,那是中國修築邊境公路。去年不是從江上運了不少物資和機械嗎?你們的船尾隨拍照,不是讓中國民兵拿煤塊子打了嗎?那時候我還是築路指揮部的人,路由子是我領人走出來的。你說,還偵察什麼呀?」
瓦西裡.張:「不做,回去的——不行。」
魏北石:「中國正在反修戰備,修路的都是民兵和解放軍。讓他們逮著,那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路線都在我腦子裡裝著,咱們睡他三天大覺,等乾糧吃光了,就回去領賞。」
「中校,相信的——不能。」瓦西裡.張說。
「放心吧!我有招兒。」魏北石撕開煙盒,在反面畫了一幅公路草圖,說:「返回的時候,再把中國江邊電線桿子上的號碼牌兒掰下一塊帶回去,不就證明咱們到修路現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