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面對槍口的微笑(1)
冷水邊防總站站長李戈,一位瘦高個子中年人登上瞭望塔。
汪參謀報告說:「蘇方比往年提前一周開冰道。出動的兵力也增加了一倍。」
申炎正在大倍望遠鏡前觀察:「越境長度約三百米,縱深六十到七十米。這等於告訴咱們,航道中心線不是國界,國界在他們說的『離中國岸邊不遠的地方』。處心積慮呀!」
李站長:「汪水,把數字記下來。突破航道中心線,黑龍江就不成其為界江了。我們的江島主權就全沒了。」
汪水:「上級要的是準確數字,六十到七十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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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背著一種叫做方向盤的軍用測量儀器盒子和三角架,趟著深雪走向江心。
瞭望台上,李戈邊觀察邊說:「一個蘇聯上尉跑上瞭望塔。一個少校下車了,上了碉堡頂蓋兒。」
一旁的汪水用鉛筆記錄。
鏡內景:申炎跨過蘇方的越境冰道。冰道旁邊每隔二十五米,立著一棵高約半米的木樁。
蘇岸,矮樁上高音喇叭出「哏——哏——」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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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內景:申炎繼續前行,不時向我岸的紅色航標瞄準。
越過蘇方冰道約一百步的時候,申炎架起三角架,安上類似經緯儀的儀器,向蘇方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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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岸下,執勤士兵臥倒,端著槍瞄向申炎;
一個碉堡頂蓋上的大倍望遠鏡前,一個蘇軍少校在觀察;
左右兩個碉堡的射孔伸出機槍口,子彈上膛聲卡嚓、卡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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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申炎有條不紊地測量、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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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岸上空,直升飛機低空巡邏。
巴羅格斯克市沿江公路上,滿載全副武裝邊防軍的兩輛卡車,駛到了下江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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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申炎卸下儀器,收攏三角架,無意中現附近雪地上有一片雜亂腳印和人體倒地撕打的痕跡。一串烏拉印讓他眼睛一亮。用腳比一比、掏出捲尺量了量,然後背起三角架往回走。
路過蘇方設置的木樁旁,申炎又現樁子上有硬塑插座。他明白了,這是蘇方巡邏兵隨身攜帶的便攜式電話單機與上能溝通聯繫用的。他扭頭看看蘇方,拿出方向盤盒裡的螺絲刀,卸下一個硬塑插座揣進衣兜裡。轉過身,面對瞄向自己的槍口,向臥倒的哨兵和碉堡上的少校,微笑著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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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走進岸邊的會晤室。汪水和李站長跑進來。
李戈摘下帽子:「天哪!嚇了我一身冷汗。」
汪水:「李站長差點兒派車去把你拽回來。」
申炎摘下線手套,挫著手說:「說好的我一個人去,人多了反而惹事。你們在瞭望台上看得清,蘇方還有什麼動向?」
李戈:「碉堡後面站有個背步話機的兵,少校說一句他傳一句。他們的勤務條令規定,對破壞邊境設施者,哨兵有權使用武器。少校如果下令開槍怎麼辦?不開槍,那兩汽車全副武裝的兵下來又會怎麼樣?」
申炎掏出硬塑插座:「碉堡上的少校是西薩耶夫,原來是柯魯洛夫卡哨所哨長,五年前我們較量過。現在他也出面會晤,我們打過交道。那人不至於瘋。」
李戈:「你卸他個插座有什麼用?」
申炎:「讓蘇方知道,航道中心線右側的水域,主權歸中國。中國邊防軍有權在那裡對非法設施採取行動。哎!我的測量點附近好像有人要越境過來,廝打痕跡很清楚。哨兵現了沒有?」
汪水:「現了。昨夜一點三十六分,蘇方一群哨兵在那裡與人廝打,抓的什麼人看不清。」
電話鈴響了。會晤室管理員說:「申參謀,蘇方掛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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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員走到會晤室旁邊的旗桿前,升起了紅旗。
申炎、方岐走到江岸下。
蘇方的汽車開來,以前的「疤眉上尉」西薩耶夫少校和一個大尉下了車,與中方人員相互敬禮、握手,進入室內。
落座後,方岐為客人倒茶。
西薩耶夫少校與申炎對視,雙方都微微一笑。
蘇方翻譯沃得爾洛夫大尉說起了蹩腳的漢語:「卡司(開始)——鋼砸(工作)~~?」
申炎展手,表示同意。
西薩耶夫宣讀了俄文稿子。
沃得爾洛夫說了兩個生硬的漢字:「請,請!」用手示意方岐替他翻譯。
申炎從方岐的記錄稿上收回目光,說:「沃得爾洛夫總是這麼謙虛,又讓你翻過來翻過去,免了。」然後微笑著以手勢示意西薩耶夫吃糖。他自己喝了一口茶,打開記錄本夾子,開始言:「中華人民共和國冷水邊境工作總站站長授權我聲明如下:1968年12月7日以來,蘇聯邊防軍多次越過黑龍江航道中心線,在中國冷水鎮當面開闢巡邏冰道,設置軍事設施。對於蘇聯邊防軍公然侵犯中國領土主權的行為,我方提出強烈抗議。並要求蘇方立即停止上述行為,撤回所有越境設施。」
西薩耶夫:「蘇聯軍人是在自己境內履行職責,蘇聯邊防代表的聲明說清了這一點。我們沒有其他問題了。」
申炎:「蘇方的巡邏冰道歷來都在航道左側。今年大幅度前推,這是為什麼?中蘇兩國邊境談判期間,雙方邊防軍都應該維持現狀不進不退。單方破壞習慣控制線,目的何在?」
西薩耶夫:「申,我奉命轉達聲明,工作已經結束。」
申炎:「請向蘇聯邊防代表轉達我方的聲明。再喝點茶吧!」
西薩耶夫抬肩展手,來到衣帽間穿大衣。
申炎替他遞上帽子,說:「今天江上的情況你都親眼看見了。」
西薩耶夫:「你不是更清楚嗎?」
申炎:「夜間一點三十六分,你們的執勤人員在越境冰道附近抓住了一個什麼人,我沒說錯吧?」
西薩耶夫一愣,說:「那是正常勤務。」
申炎:「那可是在中國境內抓人哪!不是一般人吧?」
西薩耶夫不自然地說:「無可奉告。」
面對槍口的微笑(2)
申炎坐在辦公桌前。
桌後的巴久禮說:「……就算你判斷得對,魏北石越境投修的性質能改變嗎?你還對『兩不清』的事不滿吧?」
申炎:「我是說他原本不是特務,現在還想回來。」
巴久禮:「讓時間去證明吧!現在最要緊的是如何對付蘇方的越境巡邏道。你要盡快拿出方案來。」
申炎:「什麼時候研究?」
巴久禮:「明天上午。哎!你對像不是今天到嗎?快去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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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站出口。申炎站在旁邊。
丁石先舉著一個紙牌子,上面寫著:肖淑清同志。
一個女青年走到申炎面前,笑著說:「咱們見過面。」
申炎又往旁邊躲躲,避開過往行人,瞅著對方:「是嗎?我怎麼不記得?什麼時候?」
丁石先:「你們說話,行李票給我。」
肖淑清找出行李票,說:「你到廠裡找大姐,我給指過地方。」
申炎:「哦!這下好了。我還怕人家說我荒唐,跟沒見過面的人結婚。你為什麼願意跟個當兵的?」
肖淑清:「我哥就是兵。」
丁石先把一個行李卷兒和一個帆布箱子放在手推車上,推著走了。
申炎示意肖淑清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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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家屬房。炕上放著單人鋪蓋。地上有兩把木椅子,一張三屜桌。桌上有糖、向日葵籽和一盤蘋果。
申炎:「像個家嗎?」
肖淑清笑了,沒說什麼。
「家就是人,有人才有家。看看這個,我老家的特產,正該新人用。」典湘人沒進門話先到。她把一個茶盤和一套玻璃水具放在桌子上,拉肖淑清坐炕沿上。
申炎要給她們介紹,典湘說:「不用啦!老弟的眼光兒不錯。小肖哇!現在是非常時期,他離不開,委曲你一人來邊防。不過,你還真夠幸運的,找了這麼個好人。要不是我結婚早、有孩子,他就不是你的啦!」說完哈哈大笑。
「通信橋」等人拿著貼有紅紙條的暖瓶、臉盆、『毛選』和**像章來了。
典湘像個主人,收禮、讓糖、倒茶。
「通信橋」:「司令部的人結婚,全靠你忙活,謝謝啦!」
典湘:「我們是姐弟,用你謝?」
方岐氣喘吁吁趕來,合手作揖:「恭賀新禧!真不湊巧。上級來緊急通報,烏蘇里江段的蘇軍出動裝甲車,打傷撞死我方多名登島群眾。上級要我們採取措施控制邊境局勢。巴司令員召集緊急會議連夜佈置,你看……」
「通信橋」:「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這多不帶勁!」
申炎:「淑清,你先休息。一個人在家不害怕吧?」
典湘:「你快走吧!我陪著。小肖啊!當兵的就這樣。他現在是巴司令的左膀右臂,這時候不去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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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們走了,典湘說:「咱倆嘮會兒嗑吧!你跟他面都沒見就來結婚,心裡踏實嗎?」
肖淑清有些羞澀:「我們廠的衛生所和他大姐的辦公室挨著。他從大連去看姐,我碰著過。他大姐是靠得住的人,我倆處得像姊妹。她說早就想給我介紹,有個大學生跟他通信,壓下了。」
典湘:「那人叫甫新怡,也是個好人。現在支邊來到格南林業局了,我見過。申炎調到邊防來,怕耽誤人家前程,中斷了聯繫,新地址沒告訴人家。他給你寫過信嗎?」
肖淑清拿出一張稿紙:「他大姐給我的。」
「尋偶啟示申炎,即將三十週歲。軍人,**黨員,身高一米七八,長相見照片。欲覓年齡相當、品行端正、願意隨軍到邊疆的配偶。本人因故不能當面求婚,由姐姐代洽。先結婚後戀愛,保證不負有心人。」
典湘邊念邊笑,前俯後仰:「我這老弟絕不絕吧?寫的都是實話。這人不僅靠得住,還樣樣出眾。就是不知愛惜身體,以後你多監督點兒。你說怪不怪?你、我、小甫,都喜歡他這樣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哪!咱們仨做姊妹吧!老了搬到一個地方住,常見面就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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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炎進屋,典湘站起來:「過十二點了,我走啦!」
「等等!」申炎從柳條箱裡找出兩件羊皮甬:「我在新疆買了兩件紫羊羔毛皮。一件給小肖做皮襖,這件送給湘姐——第一次給你東西。」
典湘接著:「這份情我領。你們該休息了,明天見。」
走到門口,她深深地瞅了申炎一眼,說了一句「這樣才平等」,轉身快步走了。
申炎目送典湘消失在黑暗中。
面對槍口的微笑(3)
申炎在門口站了一會才回身。面對幾小時前才認識的女人,似乎不知說什麼:「這家太簡單了一點兒,是吧?」
肖淑清看看新刷油的窗框、炕面和地板,說:「結婚就有房子,這在地方可就難了。」
申炎:「千里迢迢來到北疆,邊防形勢又這麼緊張。你得作吃苦的準備呀!」
肖淑清手摸著羊皮甬的顆粒狀小毛卷兒:「苦就苦吧!苦和福也差不了多遠。」
申炎坐炕沿上,看著面前的女人:「一生就這麼一回。沒有花蠟婚服,沒有喧鬧的人群,委曲你了。」聲音降低些,又說,「大姐說你一向沉穩。這種大事匆匆忙忙,不怕上當後悔?」
肖淑清坐在申炎身旁,「你和大姐的感情我知道。你們的人品我有數兒,有什麼可後悔的?」
申炎看看窗外飄飄而下的大雪,說:「我們雙雙來到北國天涯……哎!你看過《冰山上的來客》嗎?」
肖淑清點點頭。
申炎:「會唱《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嗎?幾句也行。」
肖淑清真哼起來:「……紅得好像,紅得好像燃燒的火,她象徵著青春和愛情。」
「《李雙雙》裡說先結婚後戀愛。咱們再重複一次半自由半包辦的婚姻吧!」申炎伸手摟起肖淑清的腰肢。她打了個寒顫。
「冷了?還是怕大兵侵犯?如果需要再考慮一段時間,我可以到辦公室去住,免得將來後悔。」
「爐火正紅呢!」肖淑清說著,偎進了丈夫懷裡。
冷水江面上,一台東方紅推土機在江中推雪剷冰。遇上蘇方冰道沒有避讓,反而加快度向外偏去。蘇聯的越境巡邏道被圈在中方冰道裡側,或被推起的冰雪覆蓋了。
李站長和申炎在瞭望台上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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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方岸上、岸下氣氛緊張:
——高音喇叭「哏——哏——」聲不斷;
——執勤哨兵據槍臥倒;
——機槍口伸出碉堡射孔;
——直升機臨空;
——滿載全副武裝邊防軍的兩輛卡車開到下江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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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上,東方紅推土機繼續扒雪剷冰。
駕駛室裡,司機旁的汪水觀察蘇方,說:「這套程序始終不變,教條主義。你越過來,我圈起來,看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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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戰室裡,手工放大的冷水當面局部地圖上,鉛筆在一道藍線之上又劃出一道新藍線。
鉛筆換了一支,在新藍線旁畫上十二個黑色小圓圈兒,以蛇形黑線連起來。黑而粗的國界線在藍線和蛇形線上方通過。
坐在桌後的巴久禮目光下移,畫圖人腿上的冰雪溶化了,「大頭鞋」和膝蓋以下的褲腿兒全濕了。地板上片片水漬。
畫圖人轉過臉,是申炎:「蘇方後撤約三十米,越境縱深還有三十五米到三十七米,越境通信木樁還是十二根。航道寬是中心線左右各三十米。這就是說,蘇方新開的將近三百米越境巡邏道,依然越過了整個航道。」
巴久禮:「真是挖空心思啊!冰面巡邏道等於6地巡邏道,不同於行船。越過航道中心線就不行,越過整個航道更不行。還能不能再擠他一回?」
申炎:「蘇方警戒兵力增加了一倍,開通了不少縱向冰道,顯然是準備對付我們再擠的。重要的是,不進不退原則他們不執行,我們不能不執行。我們的巡邏冰道離航道中心線只有四十米了,恐怕上級不能允許明顯過習慣控制線。」
外屋電話響了,方岐伸過頭來:「司令員,哈爾濱長途。肖副司令員請你親自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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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久禮回到裡屋邊說邊看表:「上級召開緊急邊防會。司令員和作訓、邊防科長參加。咱們啥也沒有,我代司令,你代倆科長,拿著有關資料走吧!再晚就趕不上半夜的火車了。」
申炎看看腳上的濕「大頭鞋」,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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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牌吉普車停在寧南火車站前,申炎睡得正香。
巴久禮下車,對司機說:「他是真累了,叫醒吧!」
司機搖晃申炎的肩頭。他懵懵懂懂地抬腿,鞋和車底的膠墊凍在一起了。
巴久禮:「怨我催的太緊,連濕鞋都沒來得及換。」
司機用汽車搖把子敲下膠墊。
申炎拿著帆布書包兒,拖著麻木的雙腳,一步一晃地走向檢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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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級作戰室。長和其他地區的與會者都已坐好。
巴久禮敬禮報告:「肖副司令員,我們到了。」
肖副司令點點頭:「劉副部長,最遠的到了。開會吧?」
「你們看,冷水的人多精幹,又少又年輕。」劉副部長說。
肖副司令:「老巴四十整,小申不到三十。」
劉副部長:「記得這麼準,長體察下情啊!」
肖副司令:「常委研究冷水代司令人選,能不說年齡?小申嘛!那回我去一個邊防站,他和站長下江轉了二十分鐘,拎回一條二十斤的紅毛大鯉魚,魚頭上有個筷子粗的窟窿。原來那魚把魚網擰成繩了,站長怕跑了,伸手去抱。那魚一打挺兒,連人帶網掉進水裡,你說這魚多大勁吧?小申把小口徑槍伸進水裡打了一,魚才翻白兒。那頓飯,我什麼也沒吃,裝了一肚子江水燉江魚,噎得直打隔兒。你說能不熟悉他嗎?」
劉副部長:「這叫司令吃魚、因噎不忘!」
眾人哄然大笑。
面對槍口的微笑(4)
肖副司令員:「現在開會。烏蘇里江鬥爭吃緊,主管涉外的副司令回不來。司令政委都坐在省革委,那邊正開常委會,讓咱們這邊先開。結束前他們陪『東北新曙光』一號來做指示。現在請劉副部長講話。」
劉副部長:「入冬以來,蘇聯在冷水當面越過航道開闢巡邏線、設置通信樁;在饒河干涉我珍寶島、七里沁島、卡脖子島巡邏、生產,撞死打傷我方人員;在綏芬河口岸越境設『國門』。三處分別為黑龍江界、烏蘇里江界和6界。共同點是越不平等條約規定的國界線。意圖是配合邊界談判對我施壓,要得到比老沙皇得到的更多領土。他們的邏輯是,你不屈從他,他就壓你;壓不住你就占、就搶、就打你。這話是我個人的,對不對讓事實去證明。我們的政策沒有變化,堅持以不平等條約為基礎;堅持習慣控制線;堅持以理服人,不主動惹事,後法制人,有理、有力、有節;堅決維護國家主權和民族尊嚴。這次會議要研究的是具體鬥爭策略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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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上,顛簸有吉普車裡。
巴久禮:「蘇方的樁子怎麼拔呀?」
申炎:「我看得作開槍動武的準備了。」
巴久禮:「上一次你拆了他的電話插座,有開槍跡像嗎?」
申炎:「我那是單人不帶武器,他們也沒想到我拆。去年秋天以來我常過江會晤,蘇方哨兵都認識。那天在碉堡上觀察的西薩耶夫熟悉我,這人品質不錯。如果他報告得片面、嚴重,如果我帶著巡邏分隊,如果我攜著帶武器,那就另當別論了。如果砍他的樁子,我估計砍不倒第三根,那兩大卡車全副武裝的兵就會衝下來。輕者驅趕把我們回來,重則抓過去。如果強力對抗,那他就很可能開槍動武。」
巴久禮:「真是個怪事。我岸沒展開兵力,更沒有重火器。他們用不著碉堡裡住人,用不著掩體裡的坦克脫掉炮口罩。你一個會晤人員空手走到航道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用不著子彈上膛臥姿瞄準,用不著直升飛機和兩卡車全副武裝的軍人光臨。他們那麼做為的是什麼?」
申炎:「大到傾國之軍,小到單兵、班排,武裝力量的作用一是心理威懾,二是克敵制勝。江上揀到的蘇軍筆記寫得很明白,對破壞邊境設施行為必須堅決制止;遇到強力抵抗或執勤者受到威脅有權使用武器。這是他們的具體背景。大背景是——」
「是蘇聯領導集團認為中國文化大革命是『黃禍』氾濫;中國派性內戰不斷,又不信仰『社會主義國家有限主權論』那一套;老對手美國陷在越南疏於顧及歐洲;他們侵捷得手霸氣正旺。你要說的是這些吧?」巴久禮說。
申炎探頭看看前座的巴久禮,說:「長挖苦我?」
巴久禮哈哈大笑:「你不是崇拜諸葛亮嗎?能不縱論天下?」
申炎抿嘴樂了:「我更崇拜**和周恩來呀!」
巴久禮正色說:「我文化水平低,好多東西不如你們年輕人。這些年現你總愛琢磨事,看問題與眾不同。平時你都看些什麼書啊?」
申炎:「那我就不謙虛啦!與同齡人相比,我看的哲學書可能多點兒,包括古典哲學。軍事書、文學書,也都看一些。我這人有話愛直說,顧忌不多。來邊防一直跟著你,也就隨便了。能力有限毛病不少,在與王占慶的關係上教訓就很多。看人不夠辯證、肚量不大,根子是思維機械化,一加一等於二。長還是多批少誇吧!」
巴久禮:「夠謙虛的了,很有進步哇!有人說你對『忠字舞』和『三敬三祝』有牴觸情緒。我現人家念語錄、背『老三篇』,你就皺眉頭。那是為什麼?」
申炎:「如果跳『忠字舞』就是革命,背『語錄』就是馬列主義者,那最革命的就是舞蹈演員和中小學生了。我不信多數人,包括您在內,就那麼心甘情願地去背、去跳。你可別生氣啊!」
巴久禮看看司機,不再談論此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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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車爬上一個山坡兒,向前看可見一條冰雪覆蓋的河。
車裡,巴久禮又開口了:「說說拔樁子的具體手段和兵力部署吧,你有什麼考慮呀!」
申炎:「單就拔樁子而言,冷水總站勤務連和友軍偵察連的兵力足夠了。但是,現代武裝衝突的特點是暫短而激烈,沒有重火器恐怕不行。我們的邊防部隊沒配備重火器,我看得動用民兵庫存裝備了。參加行動的分隊每班配一具火箭筒。架線連暫時別撤編,裝備上無後坐力炮、八二迫擊炮、重機槍各三個火器單位,集中精力突擊訓練,作機炮連用。」
巴久禮:「如果蘇方的兵力不下江,在岸上開火怎麼辦?打的是江裡的目標,政策允許咱們對蘇方岸上目標還擊嗎?」
申炎:「奧妙就在這兒。火器分隊大張旗鼓地搞訓練,當然不讓蘇方觀察到,潛伏的特務可不會老實。我方是四萬人口的小鎮,面對的可是蘇聯遠東第三大城市,州級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這是他們苦心經營的『窗口城市』,如果突然落下幾排炮彈,那會怎麼樣?他們的遠東地更廣、人更稀,如果出現難民潮,就會造成大面積人口空白區。有人早就害怕過剩的中國人口像潮水一樣湧過去。我們國內現在一片派性狂潮,我們公開聲明不打第一槍,人家相信嗎?至於真打、不打、往哪兒打,還不是指揮員的命令說了算?這話,目前對下級指揮員也不能說。」
巴久禮笑道:「暗中虛張聲勢,實為敲山震虎,迫敵不敢在岸上開火。這叫哪一出兒啊?」
申炎:「只要他們下江,雙方短兵相接,誰贏誰輸那就難說了。如果鬥法得當,總不會讓他們佔了絕對便宜吧?」
巴久禮扭過頭說:「好!你先起草方案,我召集人仔細研究。」
面對槍口的微笑(5)
作戰室裡,會議已近尾聲。
巴久禮:「……立足於武裝衝突,但要盡最大努力爭取以說理鬥爭和平解決問題。會晤說服不了,只好現地說。方岐要準備隨巡邏組到鬥爭現場。解決問題的部署是,冷水總站勤務連和友軍偵察連,各選精明強悍的九人巡邏組,把蘇方的越境通信樁子砍掉。應付衝突的部署是:上述兩個連的其餘兵力在岸上展開,隨時準備支援巡邏組,進行江面搏擊格鬥或岸上火力戰鬥。架線連突擊訓練重裝備,作為火力支援分隊。另準備兩個民兵步兵連和一個民兵機炮連,作為預備隊。部隊和民兵訓練都不讓蘇方觀察到,但對群眾不搞神秘主義。工事主要靠江岸防洪水泥牆和臨江建築物。為了隱蔽企圖,具體兵力部署由李戈和申炎向各分隊指揮員逐一現地明確。鬥爭準備階段,凡是老百姓能去的地方,我們盡量穿便衣活動。哎!申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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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室裡,座鐘上放著「通信橋」給申炎的小喇叭。
申炎:「……越境足跡肯定不是當地人的?……那裡是兩縣的結合部,縱深是無人林區,這就奇怪啦……連名字都沒有,怎麼向蘇方要人?賈參謀,有沒有可能是從興安嶺南麓穿過森林過來的?你們抓緊核查一下吧!」
喇叭裡的東北口音:「從江邊到最近的林場一百多公里,全是原始森林,不大好查……」
喇叭裡變成了豫東話:「這是邊防一線,不是冷水城。一個參謀開口就查一百多公里原始森林。你自己來查!」
申炎:「你是哪一位?什麼火兒啊?」
喇叭:「我是滿有!你要怎麼的?」
申炎:「喲!是總站站長啊!我跟賈參謀通話,你什麼火兒?上級對下級提出工作要求,這是——」
喇叭:「什麼上級下級?你不就是含瑙總站來的嗎?站長代理司令你就這麼神氣?我還沒看上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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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久禮從作戰室出來。
申炎站起來,繼續打電話:「站長同志,如果對上級的幹部使用有意見,別拿我一個參謀撒氣。真沒看上眼,這無名火兒又是哪來的?上級指示必須執行,我一個參謀都懂,你這正團職幹部不會不知道吧?要不要這裡的長跟你說話?」
叭!那邊掛斷了電話。
巴久禮:「哪個總站?」
申炎:「劍陽滿站長,他這是怎麼了?」
巴久禮:「咳!我和他是組建邊防的同一批總站站長,也是個大老粗兒。我先來這兒了,李戈同志又來幫助工作,他還沒動,有氣唄!你跟我受掛連啦!」
申炎指著地圖說:「這個越境足跡挺蹊蹺,兩縣結合部,當地沒人失蹤。兩翼的人越境,用不著橫向跑到那兒去。縱深是無人山林地,離格南林業局作業區的北邊兒一百多公里。越境足跡從容不迫——對了!老方,打電話問格南公安軍管會王占慶副政委,請他查查安大禮今天在不在格南,在什麼地方?就說遇上個第一次開大興安嶺林區的老同志讓你打聽的。我再寫信——細節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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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院裡,一排十二根直徑約十公分的木樁立在冰裡。
汪水和偵察連連長各領八名戰士從院外歸來,人人穿著皮大衣,一臉大汗。
兩組各有六名戰士快步奔向木樁,從大衣裡面抽出大斧子,砍木樁子起來。
申炎手掐秒錶看著,對砍得最快的戰士比劃著、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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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線連和民兵機炮連在一所學校操場上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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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副武裝的兩個民兵步兵連,唱著歌、喊著口號,整齊地走在冷水兩條不同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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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一棟平房牆角兒裡,身著便衣的汪水凝視江中。
瞭望台上,申炎:「汪參謀在那兒站了很長時間了。」
李戈:「不光在那兒,在不同方位、不同距離上,呆了四五個地方。他說,要進沙漠的人,得琢磨綠洲在哪兒;要進地獄的人,也得琢磨生路在哪兒。他是第一組第一人,面對的是對岸碉堡裡的機槍口,和更多更近的衝鋒鎗口,能不想嗎?」
申炎:「是啊!江面無遮無擋。離人家碉堡24o來米,回自己岸邊得跑68o米。明知人家可以開槍,還去拆人家的設施。自己還無權使用手中的武器。這就是邊防兵啊!」
李戈:「他媳婦從哈爾濱來探親,原準備過了春節再走。決定他當巡邏組長,新年沒過,就把只呆了三天的媳婦動員走了。他不忍妻子親眼看見那一幕——無權開槍的丈夫犧牲在蘇方岸上的槍口下。」
申炎望著江面說:「得想個辦法減少不必要地犧牲。你看,雙方對峙在冰面上,一方臥倒,對方必然也臥倒。蘇岸的火力距離近,可以越射擊。我岸的射擊距離幾乎是對方的三倍,直射火器越射擊幾乎不可能。硬打,不傷自己人,彈著點就可能落到蘇岸上。上級允許還擊的可能幾乎為零。」
李戈:「重機槍架到沿江樓頂上怎麼樣?」
申炎:「都是二層樓。六七百米距離,高差增加七八米,俯角也就增大一兩度,沒有多大意義。要是能翼側射擊就——哎!你看,下游的大冷水島,上游碼頭旁邊的臥船場,都可能側射或者斜射。咱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