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呢?」方域站起身來,打量了一下多爾袞的全身,把多爾袞看得幾乎毛,才道,「王爺戰場之上,受過傷麼?」
「那還用說?」多爾袞立即挽起衣袖,露出一道刀疤,「想當年在遼東,槍林箭雨之中,那是家常便飯!正因為我女真人個個奮勇,這才打進關內,奪得一片大好河山!」
「嗯……這些傷全長好了麼?」
「若不長好,哪還能與閣下一起喝酒吃肉?」多爾袞一笑。
「王爺可知,人身有傷,為什麼還能長好?」
「這……反正這肉自家能長唄!」
方域這才切入正題:「不那麼簡單。這是因為人和其它動物都是由千千萬萬個十分細小而肉眼看不見的生命個體組成,叫作『細胞』。這些細胞密集地排列在一起,其生活形式就好像我們人類的一個繁榮社會。人體某部份一旦受了傷,出現血肉的空缺,周邊的細胞就會開始分裂繁殖,一個變兩個,兩個變四個,直到把傷口填滿。」
「原來如此!」多爾袞大感新鮮,只得虛心受教。
「那麼,為什麼傷口長滿之後,這些細胞就會停止生長,不會沒完沒了,而使傷口膨出一個大肉瘤來呢?」
「不知……請教?」
「那是因為,所有的細胞都有一個十分緊要的特點,就是『接觸抑制』。對於細胞來說,有空位才能生長,一旦長到與其它細胞互相接觸的時候,自動就停止了生長。」
「哦……」多爾袞若有所思。
「當然,也有例外。如果某些細胞生了『癌症』,就會不顧一切,拚命奪取其它細胞的營養,毫無休止地展自己,不受整體控制,導致自己膨脹為一個個大腫瘤,而周圍正常細胞則不斷被**致死。哪個人如果得了這種怪病,不用多久就會徹底完蛋,根本無救!」
「唔……侯兄想說的是?」看來多爾袞智商不低,立即想到了什麼。
「大明朝的天下,不是由於你們女真族強悍才滅亡的,而是得了這種怪病。多少豪門大戶,全都貪得無厭地兼併土地,壓搾平民,絲毫不知節制,導致平民忍無可忍,早已處在**的邊緣!而那些豪門大戶聚斂的財產,又根本不能為國家所用,以致堂堂大明,連軍餉都不出,怎能不滅亡?」
多爾袞緩緩點頭:「有道理!類似的看法在朝堂之上也曾有多人提出。我大清立國,必將頒布法令……」
方域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不!你大清立國,日後也照樣避免不了這些。以為頒布某些法令就能解決問題?法令是可以根據某些階級的利益而修改的,只要利益存在,就沒有不變的法令。況且,每個朝代時日一久,就會形成一個盤根錯節官僚階層。任何法令一經他們之手,就都變了味道。哪怕上面薄賦輕徭,到了這裡也能喘不過氣來。如若不然,明帝崇禎臨終前為何嗟歎『文臣個個可殺』?其實中國每個朝代,最終都亡在這個官僚階層上面。唐宋元明無不如此,你們大清既便能統一天下,下場也會同樣。而到那時,你們甚至可能連一個民族的聚居地都沒有了……嘿嘿,既然如此,聽我一言相勸,這大好江山不如趁早讓給我來坐?」
多爾袞眼睛一瞪:「荒唐!笑話!你們漢人古語說:『天下雖大,有德者居之。』其實並不盡然。比如韓非子就說:『上古竟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可見只要我們大清有那壓倒一切的『氣力』,就能統治天下,誰敢不服?至於日後的興衰,潮起潮落,管它呢?我們不可避免,難道你行?」
「哈哈哈哈!」方域終於大笑說閱讀,盡在
,「不錯,你們不行,然而我行!我的法寶就是『**』。不明白吧?簡單地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話自古就有。但為何歷朝歷代的官僚集團總是窮凶極惡,很少有人想到『覆舟』呢?就是因為以大明朝為例,『載舟』長達兩百多年,而『覆舟』僅有數年而已!如果讓那百姓之『水』,年年都能『載舟』,也年年都能『覆舟』,會怎麼樣?那時還有哪個官吏膽敢肆無忌憚?可惜,這事我能做,而你們滿清集團肯定不能做。因為你們是少數人,想要統治一個多數民族,就絕對不敢讓民眾覺悟起來!這是死結,所以你們必敗,而且將比歷朝歷代,敗得更慘……」
「胡說!一派胡言!」多爾袞一聲怒喝,須皆張,瞪起眼睛看了方域許久,最後不得不頹然坐下,嘿嘿一笑,「好吧!今天我們那幾個大學士都不在場,嘴上或許說不過你侯兄。不過我們大清基業不是耍嘴皮子吹出來的,而是靠弓馬嫻熟打出來的,這點只怕你們漢人望塵莫及,哈哈哈哈!」
方域也坐了下來,美美地抿上一口酒:「誰笑得最後,誰才能笑得最好。所謂『弓馬嫻熟』,已經落伍啦!那個英親王阿濟格就是前車之鑒。知道我為什麼能和你們對抗麼?因為我憑著大明現有的工業基礎,稍加改進,就已經能夠製造不少的先進武器,而隨著技術的展,將來還會更加完善。以技術勝勇猛,將是未來戰爭不可抗拒的趨勢,而這又是你們大清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同樣因為你們只是少數人,同樣因為你們不敢開民智……」
「絲……」多爾袞倒吸一口涼氣。直到現在,他才現問題的嚴重**;直到現在,他才現眼前這位書生模樣的敵人多麼可怕!
他頓時前顏面僵硬,全身透出殺氣,牙縫迸出一絲可怕的獰笑:「哼哼哼哼哼哼……多謝提醒!然而幸虧,我們現在就已兩軍交鋒!本王承認,如果暇以時日,閣下必勝。但已經沒有那個時間了!我聽說閣下武器雖然犀利,可惜數量不多。雖然能滅掉阿濟格那萬餘莽夫,卻絕對擋不住我二十萬大軍雷霆一擊!知道麼?我女真人信奉的一條鐵律就是,決不給敵人以喘息的時間。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就是被這樣扼殺於萌芽之中?放眼天下,常為英雄者歎!因此,最後奉勸閣下一句:閣如此足謀多智,當知敗算多於勝算,何不早降?」
方域卻很平靜:「三軍可奪氣,匹夫不可奪志!話說到這個份上,妄言勝敗尚早,你我也只有竭力一戰!不過,這是生死存亡的最後一戰,鹿死誰手恐怕絕不會如王爺想像的那樣簡單!就拿眼前來說,本公子就不會矗在那裡讓你『雷霆一擊』,除非王爺有興致讓你的士兵全都跳入白洋澱……」
「嗯?」多爾袞心中一凜,「你不要保定城了麼?」
「我以消滅你的有生力量為主。保定並非必守。你若打我,我就躲進白洋澱。你要不顧而去,我就出擊你的側後。卻要看看王爺你敢不敢徑直越過此地就去攻擊**?我還聽說王爺曾與豪格相約,誰先,誰就登基為帝,王爺千萬莫要舉旗不定哦!」
多爾袞神情越來越嚴肅,同時又有極大的疑惑:「此乃戰略秘要,閣下何以公開告訴我?」
「呵呵呵呵呵呵!」方域自信地大笑,「公開告訴你又能怎樣?不要忘了,王爺是以侵略者的身份,在我中華大地上作戰!這些戰略,我能實施,而你們根本無法效仿,也難以對付!另外,我還要告訴王爺一件事:我也效仿王爺的『剃令』,給保定臣民們都剃了頭,使他們再也梳不起辮子了,不知王爺將要怎樣對待?」
「哼,服違制者死!」
「你敢?我若主動退出保定城,全城可是並無抵抗啊!如果不抵抗也要屠城,那麼傳聞出去,今後你們大軍所過的任何一個城池,都會殊死抵抗到最後一個人!不信試試?中國人是殺不完的,況且我還握有貴方族人幾萬人質,必將以牙還牙,你們的大軍將再無一處後方!當然,你們如果不殺呢?那麼,這消息也不用幾天就會傳聞出去,中原各地漢民難道不會爭相傚法麼?到那時,睿王爺不妨看看真正人心所向,還有幾人留辮!」
「你……」多爾袞忽然感到,眼前之人原來如此可怕!其所見所識全都高人一籌,又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什麼事都敢做,實屬心腹大患!此人留不得,哪怕多活一刻,都給大清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不由得殺心一起:「今日這酒喝夠了!自古天無二日,兩雄不並立,就讓我們戰場之上生死相決,告辭!」
說罷,酒杯一摔,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方域一愣,沒想到這韃酋翻臉比翻書還快,走得如此迅?正想出一聲感慨,忽聽遠處不知什麼地方弓弦一響,一支勁箭破空飛來!
「鼠子敢爾!」方域急忙一個翻滾,那箭幾乎貼著頸嗓咽喉飛去!
卻沒想到對方**的竟還是三連箭,緊接著又是「嗖」「嗖」兩下,間不容,那藍汪汪的箭頭分明帶著劇毒!
好在箭矢的度畢竟比不上槍彈,都被方域急閃而過,但仍然出了一身冷汗:「好傢伙!說什麼『英雄相惜』,倒底還是圖窮匕現了……」
直到這時,方域才有功夫拔出短槍,尋找對方**的潛潛位置。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另一方向立即傳來「砰!」「砰!」兩聲清脆的槍響,顯然是自己人緊跟著出手了!
第一聲響過,前方百步開外草叢中踉蹌滾出一人,兀自手持弓箭,頭上卻已開花!
第二聲響過,正在奔逃的多爾袞翻身落馬,只剩一隻腳還連著馬蹬,被奔馬拖拽於地,眼見得斷無生理……
這一切全都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好!」此時方域已經飛身躍上自家的馬背,不由得大聲叫好!「嘿嘿!是你們先下黑手,怨不得我……沒想到不可一視的多爾袞,就這麼死了?」
另一邊馮可宗那雄渾的聲音卻已傳來:「侯帥切莫停留,提防還有危險!」
「駕!」方域雙腿一挾馬腹,飛快馳向自家營壘,卻聽馮可宗忽又大喊一聲:「咦?」
方域順著馮可守的目光,急忙回頭,卻見一隻腳已被馬蹬拖拽著的多爾袞,不知用了什麼身法,竟然復又翻身越上了奔跑的馬背!
馮可宗待要舉槍再**,那馬卻早已跑出了步槍的**程!
方域不禁一歎:「好個弓馬嫻熟!沒想還真的救了這梟雄一命……」
馮可宗一跺腳:「**人先**馬,怎麼就忘了?只怪我對自己的槍法太自信了!沒想到多爾袞如此狡猾……」
方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他如果中了一槍仍舊騎在馬上,我想你一定會再補第二槍?所以他索**翻身落馬,卻又有如此神技,還能重新上馬,真是出人意料!不過算了,留著他也好讓我與他好好較量一番,青史留名!」
此時李牟擔心方域安危,早已率著一隊騎兵和眾將官飛馬趕來迎接:「侯帥!侯帥!」
方域不禁場鞭一笑:「弟兄們好!這青史留名,不但是我,還有你們大家!怎麼樣?有信心擊敗多爾袞嗎?」
四方萬眾立即齊聲高呼:「擊敗多爾袞,青史留名——」
旌旗獵獵,聲振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