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子聞言,秀眉微顰,似懂非懂。然而方域卻完全明白了,不等紅娘子提問,便微微一笑:「既然這樣,那就拜託了!錢的方面,絕無問題。」
施福也會心一笑:「其實,錢多錢少無所謂。主要是琅兒一直承蒙先生照顧,真是學了不少東西……」
「客氣客氣!」方域連忙笑著一拱手。
「哪裡哪裡,到時候盡力而為,但可能不多……」
兩人打了一陣哈哈,方域接著又問:「還有一事相詢。這次我帶了一批肥皂,想要往南洋試銷,去巴伐利亞,或者至少送到呂宋,你看?」
施福卻把手一攤:「這可真是不巧了!先生若早點來,絕無問題;但現在我們一切生意都暫停了!」
「為什麼?」方域一陣驚訝,「難道是因為……」
「對!」施福凝重地點點頭,「那邊可能要來人接收,所有的船都靠岸,這是條件,否則他們不放心。」
「真的?」方域不禁濃眉深鎖,「這麼說一切都已決定,無法逆轉了?」中國最大的海商,最有實力的家族,竟然如此堅執地一意降清,讓他深感遺憾。
「也不盡然,假如另有人能說服他的話……」施福沉穩地望著前方,看不出他的政治傾向,然而話中有話,「你這生意非常特殊,說不定大當家的會另行考慮。不過只能由先生與他當面談談。」
「唔……」方域點點頭。他現施福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無城府,話也沒有完全說透。究竟是談什麼?只談這一票生意,還是要說服他的政治立場?如果鄭芝龍能被自己說服不去降清,是否代表著整個新生資產階級的立場轉變?「看來怎麼也要和他見一面了,怎樣才能見到他?」
施福再次捻了捻鬍鬚:「不時要見不太容易。不過,明日正好皇上詔見,他會去早朝!」
「好,那明天請您引見!」
隨後,方域被施福熱情地挽留吃了一頓飯,才告辭出來。而施琅則讓他們先走,叔侄倆似乎另有話說。
路上,紅娘子迫不急等:「公子,施福說只有開仗的時候才有大船**,你怎麼沒有深問下去?」
方域笑道:「那種事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其實哪是什麼『**』,我想無非是趁著有海戰的時候,來個『報損』罷了!他能這樣做,已經不錯了……」
「原來還有這樣一些花花腸子……」紅娘子一笑,「但什麼時候才有這種機會呢?」
「別急!」方域嘴角一翹,「十個手指頭還不一般齊呢!如果他們真要降清,總會有人不幹的,因此不管大仗小仗,到時候總會打一場!」
紅娘子卻憤怒地抽出銀鞭,猛地一甩,「這些人,原本不過是下三濫,一旦有錢有勢了,竟連血**都沒了,空有那麼強大的實力,卻一矢不,只想投降!難道我們就眼看著他們這樣倒戈過去?」
「別這樣說。」方域並沒有像紅娘子那樣激動,因為他知道歷史,「我相信他們之中還是有不少人有血**的。我們再看看吧,明天見了面,也盡一次最後的努力!」
「可是,」紅娘子忽然有猶豫,「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假如鄭芝龍倒戈,施福也跟過去了,你說施琅他有沒有可能……」
「這事,有可能,也沒有可能。」方域腳步一頓,緩緩說道,「要說有可能,是因為我們隊伍中本來就有三種人,第一種是像你這樣對滿清有著刻骨深仇的人;第二種是像顧炎武先生說閱讀,盡在
那樣從道理上明白民族利益的人;而第三種人就是到我們這裡來尋求個人前途的人。其實這樣的人不少,有些也頗有才華,施琅便是如此。毫無疑問,一旦我們這裡前景暗淡,這一類人必然就會背離而去。但要說不可能,便是我堅信憑我們軍校所傳授的先進知識,憑我們踏踏實實不斷成長的實力,這些人不可能看不到光明的前景!因此,反過來說,假如我搞了那麼多的科技明,費了千辛萬苦,竟然還不能讓人看到光明,那我還不如……」
「還不如買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紅娘子嘻嘻一笑!
「不用買豆腐,」方域賊兮兮的眼光一瞄紅娘子**口,「一頭撞你那裡更好……」
「哼,不要跑!」待紅娘子明白過來揮起粉拳,方域卻早已奔入前方暮靄之中……
其實,隆武皇帝更是面臨著一個大多數手下三心二意的問題,倒要看看他怎樣給予人們『光明的希望』了……
第二天一早,方域攜同紅娘子便去尋找葛嫩娘,由她帶領著進入朝堂。他一眼就看到,施福已經在那裡了,並且整個朝堂已經雍集了文武百官不少人,只是不知道鄭芝龍是哪一個。
方域正想上前與施福打招呼,忽然有人高唱一聲:「聖上駕到!」
他只得肅立不動,與群臣一起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著一聲「眾愛卿平身」,方域現這位隆武皇帝鼻正口方,兩目如電,比起那個肥胖子弘光皇帝來,那是「英武」多了。
只見他隨即叫端上一個大金盆,裡面竟有在大疊各種各樣的書信!
百官之中多人不知就裡,立即伸頭觀望。
卻聽隆武皇帝一聲斷喝:「眾卿幹得好事!可認得這個麼?」
「啊?這是……」有人不明白,也有人明白了過來,面如土色……
「這是日前錦衣衛所查獲的,我朝文武百官私通清虜的書信!沒想到,竟有三百份之多?」隆武帝臉色**沉,「眾位愛卿想想,我朝初立不久,一共才有多少官員?莫非人人有份?真是好大的膽!」
「這……這不可能!」一位膽大的官員立即強辯,「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然而更多的人腿肚子已經顫,說不出話來……
看來滿朝文武一大半都脫不了干係,一時大眼瞪小眼,人生百態,纖毫畢露!
「哈哈哈哈哈哈……」隆武皇帝不禁放聲大笑!然而他這笑聲,方域只覺得比哭還難聽……
「眾位愛卿不必擔心,方今正值用人之際,朕不打算追究。只希望眾卿以此為戒,不可再犯糊塗!既然眾卿今日仍在我大明朝堂之上,朕便信任大家,也希望大家信任朕,君臣同心,忠信如一,得保我大明江山萬萬年!」
「聖上英明!」群臣這才如逢大赦,不少人已是汗如雨下!
隆武帝隨即一揮手:「來呀!便將這些書信於金盆之中,當眾燒燬,以示我君臣誠信!」
「謝主隆恩……」
這樣便能感化壞蛋麼?方域正待仔細觀察,忽有人一聲大喝:
「且慢!」
只見一條七尺漢子,面色黧黑,蟒袍玉帶而出。
「咦?平國公……」
有人驚訝地嘀咕了一句,方域這才知道,這人竟是鄭芝龍!
只見他哈哈一笑:「陛下差矣!既有通敵證據,那是大是大非問題,怎能不加追究,隨隨便便燒燬?」
「這個……」隆武皇帝被他這麼一說,一時之間竟然無詞。連方域也恍惚覺得,莫非外界對鄭芝龍的傳言全是假的不成?
其實只有隆武帝心裡最明白,這鄭芝龍,莫非又想當婊子,又要樹貞節牌坊?道:「鄭愛卿可是當真?」
「哈哈哈哈……怎麼不真?如果這些信是真的,就把涉案之人統統砍了!但如果這些信是假的,難道就不該追究羅織這些冤案的罪魁禍嗎?」鄭芝龍說著,眼睛飛快地向著群臣一掃,「眼下清虜大軍壓境,攘外必先安內,卻有人在背後禍起蕭牆,你們說,還能容忍魏忠賢時代的廠衛跋扈嗎?」
「絕不容忍廠衛衛跋扈!追究罪魁禍!」不少人一開始被鄭芝龍的言論嚇了一跳,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立即隨聲附和。
方域至此也看出來了!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什麼叫拔扈?這才叫真正的跋扈……
隆武帝這時可是氣不打一處來!若非何騰蛟的「護駕軍」遲遲不來,他早就移駕湖廣,不再跟你幫群臣囉嗦了!只是眼下無可奈何,才只能跟這幫吃裡扒外的**臣們周旋。這次查出私通清虜的大臣實在太多,整個朝廷幾乎爛透了,他其實已經有了一種「無力回天」的感覺,根本無法將大多數人抓起來明正典刑,只得傚法曹孟德,演此一出「焚書釋儒」的把戲!誰知一開始效果尚好,卻被鄭芝龍中途殺出一攪和,群臣那種「痛悔前非」的氣氛頓時破壞殆盡!
事已至此,隆武帝索**豁出去了,冷冷地看著鄭芝龍:「平國公既說『攘外必先安內』,那麼安了內是否願意攘外?愛卿若真能出兵收復仙霞關,朕便同意懲治『元兇』,撤除錦衣衛!」
一直在方域身邊靜聽的紅娘子先前還按捺得住,此刻卻義憤填膺:「這皇帝老兒,怎麼能這樣做?」她已渾然忘記昨天還與葛嫩娘針尖對麥芒,眼下卻毫不猶豫地為葛嫩娘打抱不平,玉手一揮,幾乎便要摘下腰間軟鞭!
方域連忙按住她:「別急!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你想鄭芝龍怎麼可能反攻仙霞關?」
果然,「嘿嘿……」鄭芝龍只能一聲乾笑,卻無言以對。
「退朝!」隆武帝當機立斷散了朝會。
這件事讓方域感觸頗深。從崇禎到隆武,做皇帝的不可謂不夠敬業,然而卻只是在竭力維護一個腐朽的官僚秩序,而這個秩序早該更換了!死抱著這個官僚秩序,怎麼抵抗清兵?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