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無垠的大地上,窮目望去,只有單調乏味的灰褐色,一座座鋸鋒般的山脊和深溝突兀地橫亙,把地面扯得起伏不平支離破碎。
這是一塊非常荒涼貧瘠的土地,仿似一個精血流失得乾乾淨淨的巨人沉寂躺倒著,無助地敞開巨大厚實的胸膛,任由歲月揮舞著時光之劍隨意切割,直至筋骨裸露近乎四分五裂。
現在的季節是深秋,氣候乾燥且偏寒,一陣陣大風,橫衝直撞地掠過,帶起時高時低,彷彿悲愴嗚咽似的嘯音。
總而言之,這是一片極其惡劣的荒地。但再惡劣的環境,也無法抑制生命勃的力量。嶙峋的山巖間、曲折的溝壑下,不乏小草和細籐頑強地鑽出地面,努力釋放生機彰顯自身的存在。偶爾也有一兩隻小爬蟲,在隱蔽的地方探頭探腦地觀察著四周,然後飛快地躥過消失。
一個面貌還顯得有些稚氣的瘦削青年,臉上風塵僕僕,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入一個山谷,儘管神容已經十分的疲倦,仍然打起精神,沿著谷底的邊緣,仔細地搜尋著什麼。凡是有植物的地方,他都特別加以注意,但蹲下去細細觀察撥弄一番土壤後,又都失望地起身,無精打采地扔下手中的泥土走開。
這個青年,被這片區域的流放者們極之輕蔑地稱為廢物貓,他在尋找的,是水。找水原本不是哪一個人的事情,不過因為廢物貓的孱弱與懦弱,任何人都可以欺侮指使,所以許多的累活髒活就自然地落到了他的頭上。
整個的天堂星上,長年都處於乾旱狀態,特別是荒漠和劣地所覆蓋的西半球,水資源極其的貧乏。現在一年一度的夏季雨期過去已然有好一段時間,掘新的水源,又再次成為了人們面臨的,迫切需要解決的要問題,得派出人手到住地相當遠的地方四處找尋地下水。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很快就模糊得難以望清稍遠的景物,廢物貓沮喪地歎了一口氣,眉毛愁苦地扭了起來。他出已有好幾天,今天又徒勞無功地奔波了一整天,如果在明天再沒能找出一個可供開採的地下水源,回到礦點後一定會被收拾得很慘。
想到可能會遭到的非人折磨,廢物貓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握緊拳頭,咬牙無聲詛咒那些該死的惡棍。廢物貓不是沒有想過逃離所居的礦點,不過,天堂星除了一些集中居住的礦點之外,絕大部分地方完全是荒漠荒原和原始野地,不但生存條件極為困難,還有太空妖獸盤踞出沒,一個人離群獨居毫無疑義是死路一條,而逃到另外的礦點去,日子不見得就會比現在好過,多半更慘也不一定。
廢物貓只能選擇捱下去,維持現有的狀況。
入夜後,風變得越來越大,更帶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寒氣,若是在野外毫無遮蔽地呆上一整晚,很可能會被凍成硬冰冰的人僵干。
廢物貓在山谷中找到了一個可以勉強容身的小洞**,讓他覺得今天的運氣還不算太壞,起碼地,今晚不用像前幾天一樣,得千辛萬苦地在地上挖個洞出來睡覺了。
天剛放亮,廢物貓就睜開了眼睛,雖然數天的跋涉使他非常疲勞,卻也不敢鬆懈下來。鑽出洞**,廢物貓拿出一塊乾巴巴的黑麵包,慢慢用唾沫洇濕粉屑,費力吞嚥下肚,然後在周圍找了一圈,掘出幾棵小草,嚼碎咂乾淨莖葉的汁液,再開始了未完的尋水工作。
水囊裡不是沒有水,但廢物貓捨不得喝,那幾口水,是要留到乾渴到極點的時候用來救命的……
這一天,廢物貓過得很艱辛,尋找的範圍比過去的任何的一天都要大,幾乎到了安全區域之外,卻也沒能搜索到新的水源。儘管被強烈的失望和恐懼所交纏,但為了能夠繼續活下去,他也必須回去了。
僅有的最後一滴水在口腔中消失近十個小時後,感覺喉嚨彷彿能噴出黑煙的廢物貓終於回到了礦點,第一件事,就是衝到礦點的公用水塔旁,請求看守的流放者打點水給他。
看守懶洋洋地瞧了瞧他,問:「你找到水沒有?」得到否定的回答後,倒也沒火,只是輕蔑地呸了一聲:「早知道廢物就是廢物,還好沒真指望你這樣的廢物能頂什麼用,要不然大伙都得渴死……算了算了,老子懶得跟你廢話,自己到那邊把這個星期的份額領走吧。」
供應處有好幾十個人在等著,排了半天的隊,廢物貓領到屬於自己的那個水壺,覺得份量很輕,扭開壺蓋看了看,大概只有往常的一半左右,連忙找到放者問:「這次的量是不是太少了?」
以往,像廢物貓這樣地位低下的流放者,用水份額多少都會被剋扣一些,只要勉強夠用,沒有人敢質疑什麼,只是這次連應有份量的一半都不到,剋扣太多,肯定是捱不過一星期,廢物貓不得不鼓起勇氣去申訴討個說法。
「哦,忘記說了。」放者不當回事地告訴他:「礦點裡新來了一批人,所以規定了部分人必須擠出一點份額來供應他們。」
「可是,我原來的份額就是最少的了。」廢物貓囁嚅道:「現在,這點水怎麼夠?」
放者一瞪眼,就想脾氣,但不知為什麼,又忍了下去,陰沉沉地冷笑著道:「這是互助會的意思,你有意見的話,就到互助會去提吧,跟我說也沒用。」
在天堂星,每個流放的囚犯,都必須依靠自己的勞動來獲取日常生活所需,除了禁止惡意傷害謀殺他人外,鎮守天堂星的聯邦軍隊平時一般不會干涉犯人之間的事情。換句話說,就是撒手不管放任自流,讓囚犯們自生自滅。
囚犯們被這樣不負責任地安置下來,當然會出現很多問題,不過,聯邦的官員們可不會管這些,在他們眼裡,凡是被流放的重犯統統都是無可救藥的人渣之流,是極度危險的癌變寄生細菌,他們能夠留下一條命就是萬幸了,還想奢求什麼正當的公民權麼?真是可笑,公民的納稅錢可不是用來養人渣的。
因此,統治階級就在囚犯們內部自地形成了,以便進行管理和實施各種事務。
互助會,就是天堂星上的統治組織,等於正常社會當中的地方政府機構部門,由一名互助長和數量不等的互助員組成。不用說,這些人自然都是犯人中的強勢人物。當然了,還有一條潛規則是,他們的合法性都得不到聯邦法律的保障,只要誰有能力,誰就可以隨時上位加以取代,就如,獸群中的頭獸地位之爭。
廢物貓所在的區域叫莫奈礦點,人數不多,不足兩千名,只有一個互助長和三個互助員。但能在全聯邦最為窮凶極惡的千餘惡棍之中脫穎而出的囚犯,其恐怖可想而知,廢物貓一想到那些互助會成員,立即就打了一個寒戰,閉緊嘴什麼話都不敢再說。
亦還有人被剋扣了飲用水份額,他們可不是好捏的善茬,原本以為是互助會那幾個囚犯大佬做的手腳,心存顧忌,不敢出頭爭吵,這時聽得是新來的人分去了自己的份額,立即就不依了,嚷道:「我們是礦點裡的老人了,那些新來的傢伙根本還沒有什麼貢獻,憑什麼要我們把水分給他們?」
平時若有人鬧事,立刻就會有霹靂手段加以打壓,這時,放者卻以少見的耐心說道:「互助會本來就是協調大伙關係的,插手這件事會有麻煩,你們可以自己去找那些新來的人協商一下嘛,他們完全應該,也有義務主動讓出點份額來照顧你們這些老人,對不對?」
「是啊,沒錯。」大家聽放者的語氣向著自己等人,馬上叫嚷得更大聲,都叫囂著:「走,我們去找那些新來的傢伙,要是他們識趣就算了,要是不識趣,就別怪老子不客氣,直接廢了那些不開眼的傢伙。」
見他們鬧得越來越凶,放者和看守也不勸阻制止,只笑呵呵地看熱鬧。看守湊到放者跟前,輕聲問道:「那批新來的,到底是什麼路數,讓傑巴老大都顧忌三分,不當面給他們來個下馬威,還得繞個彎子叫這些廢材去試探試探?」
傑巴老大,就是莫奈礦點互助會的互助長,本地區當之無愧的大惡霸。而這個看守是其中一個互助員的心腹,信息比較靈通,聽放者問起,也就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這批人當中有個人十分有來頭,來的時候是一位上校親自向傑巴老大打的招呼,其中幾個連苦役都直接免了。所以,傑巴老大不得不小心點應付,免得惹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來。」
「原來是軍方的話。」放者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不屑地說:「媽的,看來又是些狗腿子一類的貨色。哼,管他娘的以前在地方上憑那些混賬官員們吃得多開,到天堂星來了就是砣屎,不按這裡的規矩來,自身沒有幾分能耐,就得老老實實當孫子。」
看守深有同感地點頭,嗤笑道:「沒錯,狗仗人勢的傢伙在天堂星上可沒有他們站腳的地方,他們神氣風光也有幾天了,傑巴老大的意思就是先讓這些人去試試底火,要是連這些傢伙都搞不定,那是自己沒能力,可也就怪不得傑巴老大不照顧了。」
這時,遠處有幾人走過來,放者抬頭望去,兩眼不由瞇縫起來,陰陰笑道:「那可不就是新來的那些傢伙麼?」他提高了聲音對鬧哄哄的囚犯們道:「喂,我說,那邊來的幾位就是新人,你們不是要跟他們去交涉麼?現在正是時候了。」
囚犯們一窩蜂湧上前,正走上來的幾人見勢頭不對,都是神情一凜,立刻擺出防範的架勢,當先的一個光頭大漢放聲喝道:「奶奶的,你們想幹什麼?給老子站住。」
這人聲音極其洪亮,嚷叫起來就像半空裡打了一個霹靂,震得人耳朵幾乎嗡嗡作響。一眾囚犯都嚇了一跳,再看這光頭大漢身材魁梧異常,體格健壯如牛,面貌凶悍,一見就知不是好惹的善茬,都不禁紛紛停下腳步,興師問罪的銳氣頓時消了許多。互望幾眼彼此打了一番氣之後,才有一個黃臉囚犯站出來叫道:「你們就是新來的?」
瞧見他們色厲內荏的模樣,光頭大漢輕蔑地哼哼:「老子是新來的怎麼了?有屁快放,沒事就趁早滾蛋,別礙著老子。」
被判處流放天堂星的終究沒幾個善良之輩,眾囚犯受到這種蔑視挑釁,哪還能忍受得住,登時個個怒叫起來:「媽的,這個婊子養的太囂張,今天要是不給他點厲害瞧瞧,大夥兒以後也沒臉見人了。」
光頭大漢斜睨著他們,抱著粗壯的胳膊大聲冷笑:「好啊,老子就在這裡等著,有什麼本事儘管拿出來給老子欣賞欣賞。」
眾囚犯更怒,但看見光頭大漢有恃無恐,他身後那些新來的囚犯亦在不甘示弱地瞪眼針鋒相對,又人人心中犯起了嘀咕,只怕吃虧,沒有哪一個跳出來當出頭鳥。雙方虎視眈眈地對峙了片刻,仍然是先前站出來的黃臉囚犯高聲道:「好,看不出你們這些新丁還有點膽色,如果你們真是些人物,想在這裡說得起硬話,敢不敢按規矩去闖天關?」
「闖天關?呸。」光頭大漢一口唾沫噴到黃臉囚犯面前,冷笑著道:「你他媽算個什麼鳥玩意兒?老子有沒有膽色還用得著你來評說?還想激老子闖關?你覺得老子長得很像傻瓜麼?哼哼,要掂量老子的就自個兒上來比劃比劃,別不著調地說些沒營養的廢話。」
闖天關,是天堂星上各大定居區域都有的一項特別規定,無論是誰,都可以申請,只要闖關能夠成功,就可以立即當上互助會的互助員,擁有一定配額的物資和人力支配權,一躍成為囚犯之中的強勢人物。當然了,闖天關的條件是極其的嚴酷,整個天堂星上,成功闖過天關的人絕對用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其餘自恃能力過人或者心存僥倖的傢伙,都早已魂歸天國。近二三十年來,已經根本沒有人申請了。
見光頭大漢不受激,又指著鼻子辱罵挑戰自己,黃臉囚犯怒憤之餘,也明白再無退縮的餘地,否則就沒臉見人了。咬牙怒叫道:「好個狗雜種,竟然欺壓到老子的頭上來了,老子就在這裡給你幾分顏色看看,你敢不敢來?」
「來就來。」光頭大漢大笑:「老子要是連你這種小貨色都不敢揍,豈不是辱沒了老子雷錘的名頭?」
「廢材就是廢材,頂不了用。」放者和看守看著黃臉囚犯,齊齊鄙視地搖了搖頭。天堂星上雖然全部是流放重囚,聯邦政府沒有派出專門機構來作日常管理,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囚犯們平常的行事可以說是無法無天,以拳頭為尊。不過,無故致人於死仍然是要被追究的,所以,囚犯之間了結仇恨通常都會採取生死決鬥的方式,以逃脫聯邦法律的懲罰。
而這個黃臉囚犯顯然是心中畏怯不敢作生死之鬥,,因此這才提出當場跟光頭大漢見個高下,這樣即使打不過對方,最多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而已,總好過不小心就把命白白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