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啷。轉載自我看書_齋」
臨時羈押室的金屬柵門重重磕上,彷彿命運的大門就此緊緊關閉。
這個聲音宛若黑色安息日的清冷鐘鼎,在一直恍恍惚惚渾噩如死的狄長離耳中驟然鳴響,他渾身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猛然清醒過來。
「放我出去,我沒有偷過別人的錢,我什麼也沒有做過,快放我出去,我必須馬上出去。」狄長離撲上去抓住金屬柵條,狂地叫起來。
將他押進臨時羈押室的一名聯邦法警掉過頭,走近來用手裡的警棒敲了敲金屬柵條,居高臨下饒有興趣地瞅著他,露出些許笑意說:「小鬼,你說你什麼也沒有做過?」
狄長離拚命仰頭叫道:「是的,警官,我真的什麼也沒有做過,請你放我出去。」
法警點點頭,慢吞吞地說:「唔,小鬼,看來你是第一次進來啊。」
「基本上,無辜的人都分成了幾類。」他瞇起眼問狄長離:「他們或者是碰上了一些小小的意外,或者是被人誣告陷害,或者是運氣太差而成為了受害者,你是哪一種呢?」
狄長離心裡燃起一絲希望,驚喜交集地叫道:「警官,我是被人陷害的,你知道是嗎?」
「我當然知道,因為這樣的話我聽了無數次,每個第一次進來的人渣都會對我說上一遍。」法警臉上的笑容陡然一斂,揮起警棒厲聲喝斥道:「聽著小子,要是不想吃苦頭,就給我老實點待著,不要再跟我玩這些讓人笑掉大牙的小伎倆,聽清楚沒有?」
狄長離像迎頭被警棒狠狠敲了一記,驚愕地瞧著他。
臨時羈押室的後面有人陰陽怪氣地叫著:「警官,我也冤枉啊,我只不過是想跟人借點手紙上大號,誰知道那傢伙竟塞鈔票給我,警官,你說我他媽冤不冤吶?請你放我出去吧。」
一陣怪腔怪調的哄笑聲立刻轟起,還有人使勁吹響了尖銳的口哨。
習慣了這種氣氛的法警也不當回事,掃視著那幾個起哄的老油子,扯動嘴皮笑笑說:「覺得很有趣是嗎?那好,繼續吧,我倒是很樂意跟你們這些精力充沛的熱情小伙多呆上一會。」
那些傢伙頓時老實多了,一個腦袋剃得精光只在耳朵上方留著兩條黃辮子,看上去就是油嘴滑舌的小子立即討好地笑道:「警官,我們只是開開玩笑讓大家別太無聊而已,你也不必當真嘛。」
臨時關押在這裡的傢伙基本上是沒有犯下什麼重罪,而且也未成年的少年犯,都在等待少年法庭法官的判決。他們要麼被判進青少年中心做幾個月苦工,要麼被法官寬大處理,能夠獲得假釋再出去瀟灑,這通常得取決於遇上的法官先天晚間的夜生活是否愉快了。
但就算被直接送到青少年中心去也比呆在臨時羈押室強,這鬼地方只有幾張光禿禿硬邦邦的鐵板凳,想合會兒眼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去,而想用什麼來塞飽肚子就只有懇請法警倒點兒涼水來了。誰也不想餓上兩三天後才被法警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倒拖到少年法庭上,那時絕對會被法官毫不猶豫地判往勞役最苛嚴的一所青少年中心去。
法警很滿意自己的聲音立竿見影受到了尊重,也寬宏大度不多去計較,再敲了敲柵條對狄長離說:「不錯,懂規矩的機靈小伙子才會討人喜歡,小鬼,跟你這位機靈鬼兄弟多學著點。」
狄長離回過神來,又急切地叫道:「警官,我真是被人陷害的」
「你是想讓我用另一種方式為你解釋一遍嗎?」法警打斷他,開始不耐煩了。
「警官,我必須馬上出去。」狄長離急得心裡像有一團烈火在燎烤著,狂叫道:「我的學導不但陷害了我,今天還讓我注射了不適配的基因轉化液,我必須馬上找到聯邦基因工程院的專家幫我解化掉。」
已然極為惱火的法警頓時一呆,手裡揮起的警棒停滯在半空中沒有再繼續擊落,認真地打量著他。
那個黃辮子機靈鬼向身邊的幾個傢伙擠著眼,噢噢怪笑道:「嘿,夥計們,這可是我在這裡聽過的最甜蜜動聽的一段真情告白了。」
那些傢伙哈哈大笑起來。
「閉嘴。」法警厲聲喝止住那幾個小流氓,又緊盯住狄長離說:「小鬼,你難道不知道基因轉化液的特性嗎?還是你認為我很溫和、很容易唬弄?」
「警官,我沒有騙你,請你相信我。」狄長離象抓著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柵條,喘著粗氣懇求道:「他們給我注射了力量型的基因轉化液,不過注射沒多久,專家說不定會有辦法挽救,請放我出去,解化後我一定會主動回來的。」
「你被注射了力量型基因轉化液?為你測驗和注射的傢伙都是瞎子嗎?」法警錯愕地瞅著這個少年的瘦小身軀和絕望與渴望交織的眼神,相信了狄長離的話。
這位法警還算頗有一些同情心,搖搖頭把警棒收回來說:「就算我現在讓你出去,基因轉化液也不可能被解化,所以,你還是先擔心怎麼通過法官這一關吧。」
「不,不,不。」極度失望的狄長離瘋狂地搖撼著柵條,以他自己也覺得極是陌生的尖利高音厲叫道:「我不相信,專家一定會有辦法,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望著如同瀕臨絕境的負傷野獸般狂叫的狄長離,那些小流氓面面相覷,機靈鬼抽了抽鼻子,有些不敢相信地咋舌說:「呃,警官,這傢伙不會是說真的吧?那他就他媽的走大運了。」
其餘的小流氓都自覺收口不出聲,只是表情各異地盯住狄長離看。
基因轉化液每個人終生只能注射一種類型,內特利先生等到三天後才通知聯邦治安警抓走狄長離,就是讓他從此再無法注射適合自身特質的基因轉化液。
這一輩子,狄長離基本上是毀了,無論他再怎麼努力,都將永遠是在一條原來不屬於他的坎坷道路上艱苦跋涉。而且,還得終生帶著不可抹去的污點。
「好吧,我幫你打個電話到聯邦基因工程院去找個專家問問。」法警讓狄長離稍稍安靜下來,又警告小流氓們道:「不准動他。」
一個稍大點的黑臉小流氓興致乏乏地說:「警官,你就放心,也省點心吧,這小不點算是嘿,那個狗娘養的雜碎可真夠狠的,幸虧老子當年沒遇上。」
機靈鬼瞥住眼神時亮時暗,情緒顯然在劇烈波動著的狄長離,又抽了抽鼻子挖苦說:「黑魷,你沒遇上又有什麼好慶幸神氣的?還不是這幅見不得人的德性?」
那叫黑魷的小流氓勃然大怒,握拳大聲吼叫:「老子當你是兄弟,你他媽不乾不淨的這是放什麼屁?」
機靈鬼沒理他,只對狄長離說:「嘿,夥計,看開點吧,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些兄弟都沒注射錯基因轉化液,可現在還不是一起蹲在這鬼地方找樂子?再糟也只是這樣了,不是麼?」
黑魷瞟一眼狄長離,鬆開撏緊的拳頭沖機靈鬼瞪瞪眼道:「待會再跟你算賬。」
狄長離一雙眼睛渴切地緊盯著法警離去的方向,身邊似乎只存在透明的空氣。
機靈鬼抓抓腦袋,湊近黑魷說:「看來這小不點是真有點兒不開心。」
黑魷餘怒未消地哼哼:「如果換作是你,你他媽會很開心麼?」
法警很快就回來了,他沒說詢問的結果,從柵條中間遞了一杯熱飲給狄長離。「先喝了它,我等下再來帶你去見法官。」
儘管臨時羈押室其他人都比狄長離早到,不過沒有誰對法警的特別優待表示任何不滿,每個人都知道,跟這個小傢伙的不幸遭遇比較起來,自己倒算得上是命運的寵兒了。
狄長離面色蒼白無一絲血色,漆黑的眼眸幽然如最深邃的暗夜天空,卻令人出乎意料地沒有再度瘋狂叫喊,只是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杯中不斷蒸騰而起的霧氣,直至熱飲漸漸冷卻後完全消散。
「走吧。」那位法警再次返回來,打開臨時羈押室的柵門。
狄長離一口一口喝完已然冰冷的飲料,站起來向機靈鬼和黑魷等幾個小流氓微微欠了欠身,然後直接走了出去。
「這小不點,怎麼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機靈鬼瞅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
***
「今天可真他媽有點古怪,那個鐵面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大慈悲放過了咱們這一馬,老子還以為這次起碼得去做上三個月的苦力了」
小流氓黑魷從少年法庭大樓中興沖沖地走出來,高興得像撿到了一筆意想不到的橫財,手舞足蹈一直說個不停。
「看。」機靈鬼突然拉住他,指向一邊小聲說:「是那個倒了大霉的小不點,我們應該是沾了他的光。」
狄長離靜靜地坐在少年法庭大樓側面的長長石階上,仰面遠眺著蒼穹上慢慢翻騰變幻的黑雲,面龐及眼神都顯得非常冷漠,緊抿的唇角線條更如金屬澆鑄般堅忍,神情中完全找不出一個才只有十四歲的稚氣少年的影子。
因為是初犯,再加上那位好心法警的求情,狄長離在少年法庭被當庭釋放。法官指點他,如果想上訴洗刷罪名,那麼聯邦法庭指派的免費辯護律師可能無法給他提供多少幫助,他最好是去找一個收費的專業訴訟律師。
但是這個官司雖小,打起來卻會耗費大量的時間及金錢,還不見得就有一定的把握會贏,因為起訴狄長離的並非是那個叫貝蒂的小女生,也不是內特利先生個人,而是銀河聯邦羅馬殖民星羅馬城第八十三公立學校,其中的艱難程度可想而知。至於想就錯誤注射基因轉化液一事將聯邦基因工程院告上公堂,對於一介無權無勢的平民而言,更無異是癡人說夢,恐怕全銀河聯邦找不出任何一位律師願意接下這個注定吃力不討好,且一不小心就可能會讓自己身敗名裂的燙手山芋。
法官閱人無數,一見狄長離就清楚了案件的內情,雖然也相當同情這個小傢伙的不幸遭遇,但亦不願引火燒身,所以才隱晦地告知了他根本不要去考慮後者的可行性,現在唯一有希望彌補的就只有洗去這次偷盜的不良紀錄,讓自己得到繼續獲取免費受教育的權利,否則沒有哪一所聯邦公立學校會再接收一個少年犯入學,那麼他這一生就真正全毀了。
擺在狄長離面前的現實是如此的簡單,也是如此的殘酷,讓他根本無法接受,以至於認為這是一個久未出現,沒有鮮血與死亡生的另類噩夢。他甚至連憤怒都忘記了,只是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使得內特利先生如此仇恨自己,竟能讓他如此殘忍無情地抹殺掉自己所有的希望與夢想。
「嗨,夥計。」機靈鬼湊到狄長離面前,頗是親熱地招呼了一聲,自我介紹說:「我叫米奇,這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黑魷。」
黑魷很是不以為然,不屑地否認說:「你他媽剛才嘲笑我,老子不再當你是兄弟,起碼今天不當你是兄弟。」
「隨便你好了。」機靈鬼米奇不在意地敷衍一句,又親密地與狄長離並排而坐,拍拍他的肩膀說:「嘿,夥計,你叫什麼哦,不想說就算了嗯,你這樣子可不大好,要不,另外去找個地方坐坐,喝上兩杯啤酒怎麼樣?你一定還沒喝過酒吧呃,也沒有興趣麼?好吧,好吧,我們就這麼坐一會兒也好。」
米奇不住口地說了一大串,狄長離如雕塑般的身子終於動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說:「謝謝,我只想一個人安靜地呆著。」
突如其來的厄運幾乎完全擊垮了狄長離,腦海裡的思緒亂得不能再亂,他必須好好梳理一下。
「也行。」米奇拉起黑魷稍稍坐開,不再打攪他,卻也不離開,不時詭異地瞄他一眼。
這麼乾耗了好一陣,狄長離被弄得更加心煩意亂,始終靜不下心來,霍地站起身走到他們面前說:「我不認識你們,也不需要你們的可憐,你們能不能離我遠點?」
米奇眨著眼說:「夥計,這是公共場所,我們在這裡礙著你什麼了嗎?」
兩個人瞪了一會眼,無言可對的狄長離只有甩手走人。
米奇與黑魷嘿嘿相視一笑,也站起來不遠不近地跟著他走下長階。
三個人一前兩後走到下面的大廣場上,狄長離走快一點,米奇和黑魷就走快一點,狄長離走慢一點,他們也就走慢一點,一直保持著幾米遠的距離。
狄長離終於忍不住停下來,憤然沖這兩個傢伙大聲叫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嘿,夥計,我們對你幹什麼了嗎?」米奇還是一臉的欠揍神氣,以更欠揍的憊賴語氣反問他。
狄長離幾乎想衝上去一拳轟掉這小子的門牙,不過,從雙方的力量對比來分析,被轟掉的絕對會是自己的門牙,所以他理智地打消了這個衝動。
「嗖。」
廣場上方忽然響起一陣氣流異嘯聲。
一輛闊翼飛行車從遠方鷹一般快飛至,平穩降落在廣場上,兩片飛行翼還未完全收斂,就有一道人影就從車上矯健躍下。
「羅馬城別的條件雖然不怎麼樣,不過地面交通還是蠻暢通的,這傢伙有什麼了不得的急事啊,哦,還是一輛高級車,純粹是他媽在炫耀。」米奇伸手擋住撲面而來的氣流,羨慕加忌妒地低聲嘀咕。
雖然現在的交通工具基本上都具備飛行功能,但飛行時耗費的能源要比在地面行駛時高出許多,所以在貧民區,除非是真的趕時間,很少有人這麼浪費。當然,少數有錢人除外。
「狄長離。」那道人影迅快掠至狄長離身前。
是一個高手,米奇吃了一驚,連忙完全收起臉上的欠揍神氣。拳頭硬的人值得尊重,有錢的人也值得尊重,拳頭既硬又有錢的人當然更值得尊重,這是顛撲不破放之全宇宙皆准的真理。
狄長離看清來人是誰,不由微是一愕,立刻沉下了臉。
鐵手神色沉重地說:「孩子,抱歉我來晚了,我聽說你」
狄長離生硬地打斷他:「我沒什麼事,鐵手先生。」
「啊哈,真是一個倔強的小傢伙啊。」一位粗壯敦實的光頭先生從車裡下來,邁著八字步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哈哈笑道:「小朋友,我們又見面了。」
「巴利先生?」狄長離頗有些意外。
巴利先生?難道這個矮胖子是西區有名的狠角色大頭巴利?米奇更是吃了一驚,但那顆有異常人的大腦袋很快就釋去了他的懷疑,卻不禁又疑惑地暗想,大頭巴利在貧民區也算得上一個人物了,這個小不點既然跟他相熟,怎麼還會有人敢這樣歹毒地陷害,就不怕大頭巴利報復麼?
「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鐵手橫目向米奇和黑魷凶狠地掃了一眼,厲聲道:「跟著他有什麼目的?」
米奇嚇了一跳,心虛地說:「沒什麼,呃,只是好奇。」
「好奇?」鐵手的眼神更顯凌厲,冷聲說:「好,我可以滿足你們的好奇心,到車裡來。」
米奇的臉色立刻開始有點白,勉強笑著說:「先生,您瞧,我們真的沒有惡意。」
黑魷悄悄握緊拳頭,但馬上又鬆開了,他看出鐵手有一隻機械臂,這樣的一拳打在身上足以讓他任何一塊骨頭乾脆地斷裂成兩截。
巴利看在眼裡,摸著光亮的腦門呵呵笑:「嗯,有趣有趣。」
「我的事跟他們無關。」狄長離擋到鐵手的前面,對米奇說:「你們走吧。」
米奇和黑魷瞄一眼鐵手,見他沒有攔阻的動作,立即鬆了一口大氣,慢慢退開兩步後轉身撒開腿飛一樣跑了。
「巴利先生,鐵手先生,謝謝你們的關心,不過我想我並不需要。」狄長離欠欠身,禮貌但冷淡地說完就走。
「嘿,孩子。」巴利叫住他,皺起眉說:「鐵手只是想幫幫你,償還自己欠下的人情而已,你為什麼這麼抗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