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的烈日非比往常,雖未近午,卻已然熱氣烘騰,被曬得燙的石板,更是令著薄衫下的皮膚一陣陣灼燒般的疼。
沈少卿咬著牙關,仍是一動未動。執著的雙眸裡除了執著,依稀還有著一絲失望。也許坐在大殿裡那個被他看好的帝王,看似英明,實則也只是一個只能聽得進好話而聽不進~言的「天子」吧?
當膝下那一波疼痛又一次襲來時,他苦笑了一聲,被當頭射下的烈日一曬,眼前微有些眩暈。
眩暈中卻聽見了身側傳來一陣輕微的環珮叮噹,隨著飄來的微風,還有一股淺淺的幽香。他極力穩住了心神,以使自己不會跌倒在地,想他沈少卿活到二十三歲,還從未在外人面前失過態,今時今日……尤其不能!
「這位大人,敢問怎麼稱呼?」溫柔恬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宛如天際飄來的最和煦的風,使得他神思清明了不少。他抬起頭,望著面前一身盛裝卻神色淡然的女子,怔了怔,方自伏地拜倒:「罪臣沈少卿,叩見宣華娘娘。」
子奼垂眸,溫言:「沈大人不必多禮。敢問一句,沈大人何以受罰?」
面對她的詢問,沈少卿忽:面有赧色,低下頭,說道:「皇上問微臣,舊年除夕闖宮之是非對錯,三王龍恪之性命留捨……臣直言回答:皇上逼宮是為不孝,拔劍與三王相向是為不義追殺三王是為不仁,皇上大怒,是以罰臣在此。」
子奼聽完,點頭,往旁邊踱了兩步,方道:「那麼依大人之見,皇上,面對當時環景,又當如何方為盡孝盡仁盡義呢?」
沈少卿直視前方,沉聲說道:「臣以為借皇上胸中之略非帝儲莫屬!但畢竟當時皇父仍在,皇上身為兒臣,此舉自為不妥,理應先禮後兵,上書於太上皇請下旨立儲,方為明正言順亦可避免死傷了萬千兵士的性命!二則,三王雖然野心勃勃,但是畢竟身為長兄,並身兼北衙大將軍一職,身負皇宮禁尉安全,於理來說身並無錯處,然皇上當日劍刃指三王要取其性命,此為大不可!再則王已然流竄他方,皇上理應就此收手其一條生路,也可博得仁善之名,然皇上仍而不捨要將其誅滅,試想天下人大多皆有兄弟姐妹,聽聞此訊,豈會沒有微詞?於民心而言,亦為不利。」
少一口氣說完,便自閉口不語。子望著他,含笑說道:「大人所言,果然乃逆耳忠言,大人之為人,放眼朝堂,卻也難得二三,也難怪皇上與衛大人如此器重於你了。」頓了頓,她又說道:「只是大人何不想想,皇上文武略,早已於眾皇子中大放異彩,可為何太上皇卻遲遲未有下詔立儲呢?而三王龍恪把守著禁宮,六王也手握重兵,皇上若是想入宮請旨,談何容易?大人認為皇上不孝不仁不義,在我看來,皇上卻是大孝大仁大義。」
說到此處。她有意停下望著他。待見面露惑時。才又娓娓道來:「想當初大溏朝政**已極。周邊國家也已蠢蠢欲動。三王背倚著舅家國地勢力。早已對王位虎視眈眈。如果說沒有國這一層。論三王地才幹稱帝亦不是不可。但是大人有沒有想過。若是國助三王稱了帝。那麼國會一點也不為自己打算麼?國國土不及大溏一半。雖然與三王有血親關係。但是這種血親一旦牽涉到兩國地利益。便是隨時都可以被忽略。
「所以。國絕不會白白為龍投入如此大地力量。在他們之間。必定有著一筆龐大地交易。要不然一旦三王登了基。反手又將國消滅了又怎辦?想當年就是因為兩國戰亂。國才派了公主前來和親。生下了龍恪。國皇帝不是傻子。自然會對他有所牽制。假若我所料不錯。龍恪便是以靠近國地南十三城作為承諾。與國達成了共識。
只因這南十三城便是數年來兩國交戰不休地目地。
「而這樣一來。大疆土必會分裂。朝局則更會動盪不安。假若皇上要為那古板地『孝仁義』三字而任龍恪為了一己之私。分散了國家。豈非更是添了個『不忠』二字上去?而三王若不死。則必會再次拉擾國捲土重來。皇上早已觀透了全局。殺三王並非為了私仇。而是為了整個天下著想。三王不除、大溏則永難真正安定。是以。皇上闖宮此舉雖然犧牲了數千將士。但卻換來了眼下地穩定榮華。豈非是『大忠大孝大仁大義』麼?」
說罷。她回轉身。揚唇
面上是一派雍容安詳。
沈少卿卻望著她半晌無語,在她緩緩說下這席話期間,臉上的神色變了好幾變,先是不忿,後是愕然,再是茫然,而後是頹然……驀地,他鬆下了挺直的肩背,望著地面,久久也未能出聲。
子奼也不著急,就在梧桐樹蔭下輕輕搖著團扇。偶爾有徐徐的微風拂過,撩起了她的水袖,卻也只更襯拖了她的幾分淡定。
廊下劉斯沉吟了片刻,轉身進了大殿。
這時候沈少卿終於出了聲,他望著天際,緩緩歎息道:「聽娘娘一席話,微臣真是汗顏無比!臣平日裡只道自己觀察入微,對於朝局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定論,此刻卻覺那些引以為傲的學識竟是臣自以為是的謬論!」他錚錚數語說畢,忽地掉轉了方向,朝著子奼咚咚磕了幾個頭:「娘娘今日所言令臣茅塞頓開,請受下臣這幾拜!」
子奼連忙喚道:「人不必妄自菲薄,憑著你這番忠肝義膽,鐵骨錚錚,已是讓我萬分欽佩。我乃婦道人家,也不知什麼朝政之事,只是說了自己的觀感,如有不當之處,你也只好見諒了。你才學非凡,皇上向來愛才,我相信他的眼光是不會錯的。」
「謝娘娘謬讚!」他又恭恭謹地行了一禮,方才直起了身子。
子揚唇,點點頭,牽起了一旁的喜兒,頜道:「我們走吧。」喜兒一愣,望了望仍跪在那裡的沈少卿,一時沒動彈。子又催了一聲,她方才醒神扶著她上了長廊陰涼處。
拐了個彎兒,直到確定子裡沒人聽得見了之後,喜兒才問道:「小姐,你怎麼說完一大通話又走了?我還以為你是要替他去求情的呢!」
子笑道:「你急什麼?你在這兒站上片刻,包管裡面就有人把他請回去了!」
喜兒詫異地:「你怎麼這麼肯定?」
「因為,衛這麼久沒有出來,很不正常。」她笑著,倚著木欄坐了下來。卻又歎了口氣:「此人雖然迂腐了些,倒也確是個敢作敢為的好漢,想必對朝庭也是有用處的,他又怎會真的將這樣的人攆開?」
喜兒想了想,道:「小姐真的認皇上是那樣完美的皇帝嗎?」
子頭靠著廊柱,望著下面的花枝恍然失笑:「那些話裡,我竟有一兩成是在替他歌功頌德,但又不得不如此,有些話雖然失真,但是作為他身邊的人,哪怕是不盡真實,頭面上卻也還是要的,這便是一種維護,對權力的維護……」
喜兒望著失神中的她,似懂非懂。
身後不遠處的大殿內,龍摸著下巴,望著底下的劉斯,不確定地問:「她真的這麼說?真的分析了個透透徹徹,還誇朕『忠孝仁義』?」那一向沉穩的語調讓人意外地有些不太穩,像是……有點期待和莫明的興奮。
當然,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所以劉斯還是恭恭敬敬地回道:「正是,並且沈大人聽完之後也像是深以為然的樣子。」
「唔……」龍翹起嘴角來,先前那份得意更甚,揚了揚手,一臉暢快地指向衛:「去把他喚進來吧!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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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紫陽殿繞了這麼一圈,凌宵的消息卻還是沒有打聽到,本打算去禁尉處去找李資,卻又實在不合適,而這半日下來,身子也很乏了,便就回了宮。進門就吩咐喜兒,想辦法去找找李資,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一點消息。
喜兒應著,侍候著她用完午膳,歇了一陣,又扶著她上床躺下了。自己則到了外殿,仔細琢磨了一番喚個什麼人去跑一趟才好,自己與徐嫂是不能去的,因為內苑與宮內政事院之間有著阻隔,而且大喇喇跑去禁尉處也容易使人生,卻正在這當口三喜來送日常物事到雜物處,路過見到她在那裡,便上前來招呼了一聲。
「三喜,你幫我去一趟禁尉處打聽一下大將軍的傷情好不好?聽說蠻嚴重的,我有些擔心啊……」她沒說是子奼擔心,自己扛下來了,這樣的話,萬一有什麼閒言碎語,也與子無關。
三喜打趣道:「你這麼擔心,是不是暗地裡喜歡上大將軍了呀?行!衝著是你,我幫你打聽打聽去!」
「你個壞三喜!」喜兒氣惱得追著打他,直把他追到了宮門口才止步衝著他的背影嚷道:「你快點給我傳信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