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著臉到了廊下,拉了拉正在與劉斯對話的喜兒,地就往廊下走去。喜兒被她拉得莫名其妙,一看她臉色卻又奇怪得很,也不再逗留了,與劉斯打了聲招呼就與她下了石階。
「少卿,這邊——」
長廊那頭傳來了衛有禮的聲音,抬頭一望,他正引著一名年約二十上下的男子一路往紫陽殿的方向走來。喜兒喚了聲:「衛大人。」衛便在前方不遠抬頭笑了,恭謹地沖子奼一俯身:「娘娘。」知他們定是去紫陽殿找龍,子奼便也微微笑了笑,把道路讓了開來。
衛在行禮的時候,他身後的男子望著子奼怔了怔,看那眉宇開闊清朗,原本是個傲氣的男子,這會兒略一打量了她,卻有些不甚自然起來,也跟著在後頭俯了俯身。可是按規矩應該行跪拜大禮。衛側望了望他,又遲地看向子奼,子奼會意,溫言淺笑道:「無妨,你們有事在身,不必拘泥小節了。」
衛這才含笑點頭,領著那男子快步上了她身後的石階。
到了階上,那男忍不住問起他:「衛大人,敢問方纔那位是?」
衛歎氣,「少卿啊少卿,方纔那位便是館陶宮的宣華娘娘是也。」
沈少卿大吃驚:「方纔那位就是曾經的御相夫人、後來冊後又被廢立的那位娘娘?」
「可不正是!」衛搖搖頭,苦笑著舉指晃點了他兩下:「你這人平日裡倒也謙遜,怎地日倒糊塗起來?連個禮也是不肯好好的行,好在是這位娘娘,若是換了另一個,你今日也少不了要聽兩句好話!」
沈少這會得知了子奼身份,不由回頭往仍倚在欄杆處的她們望了望,目光裡的訝色已然褪去,卻湧現出了少許探究的意味。回頭時他臉色卻平定了不少淺向衛笑著點了下頭,算是回應他的話,而後便不做聲地跟著他入了大殿。
喜兒探頭瞭望。手裡拍了拍伸進園裡地一截花枝。捂嘴輕笑道:「小姐。你看剛才那人好呆啊!」子奼輕睨她一眼。嗔道:「瞎說什麼?人家是朝庭官員。不要胡言亂語。」喜兒吐了吐舌笑了。
「下面有個亭子。咱們去那坐坐再回去吧?走了這半日我倒有些乏了。
歇一歇。回頭咱們再打聽宵兒地消息去!」子奼撐著腰。指著大殿庭前左下地花亭說道。喜兒點點頭。攙著她進內坐下。自有宮人見了二人在此則立即奉了茶點來而不必多說。
子走後坐在龍案忽然間也沒有看折子地心思。索性撂了筆靠在軟墊上出了回神。待要起身出門去。看見劉斯忽地又想起還在等衛。於是復又坐下。挪過旁邊一本《孫子兵法》看了起來。
「皇上。沈少卿已到。」衛到了殿內。俯稟了一句。龍「唔」了一聲頭起來。掃了下方兩人一眼。沈少卿從容下拜:「微臣沈少卿叩見吾皇!」
「沈少卿。」龍單肘歪在墊上眼喚了他一句。有意頓了頓才又慵懶出聲:「起來吧!」衛站到了龍案左側平日站慣地位置。伸手整理起了桌案上散折子。
「謝皇上!」沈少卿撐地站起,低眉順目立在一旁,背脊挺得筆直。龍望著他,眼裡已有了幾分莫明的意味,半晌才漾起一抹閒閒的笑意說道:「朕聽說,你是揚州有名的才子,有出口成章之才;又聽說你為人忠直不阿,有著尋常文人沒有的鐵骨傲氣。在科舉試場之上,居然棄筆揚言永不為官,今兒你就說說,朕聽到的這些話,究竟是對還是不對?」
很明顯,他這一番話是種試探,也算是一個考題,便是向來鎮定的衛此時手下動作也不由緩了下來。沈少卿略一沉吟,回道:「回皇上,臣不敢自稱有出眾之才,卻敢說人不敢說之話,天下之事,只要是微臣自認是對的,那麼自會直言相告;至於鐵骨傲氣,這一層臣或許可以應下。當年棄考一事,乃是看不慣科舉試場官場黑暗,從上至下官官相護,真正有才學有文采的士子根本不可能有得到賞識的機會,是以忿而棄考。」
說完,他將頭深深俯下,似有請罪之意。
龍點點頭,身子直起了些,一手支在了龍案上:「那麼,朕卻要問你,如今你為何又肯入翰林院當這個小小的檢討呢?難道,你不怕朕手下的官場也同樣黑暗,同樣官官相護麼?」他問得直接,眼神銳利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面上一絲細微的變化也不肯放過。
沈少卿定住了一陣,方才回道:「臣不敢相瞞皇上,此番肯接受衛大人的禮遇,乃是有兩層原因。一是因迫於生計,京城居住年餘,已然囊中羞澀,無功而返,唯恐使家中老母親傷心;二是,自皇上登基以來,微臣實則也暗中觀察了皇上許久,如今雖才半年有餘,但臣見到,天下社稷似乎已盡在皇上掌握之中,無論民生民情,盡皆安定泰然,雖也偶有動亂,但是每每都能夠及時化解,作為傲立中原的泱泱大國來說,已屬不易。綜其上,臣思慮再三,自毀了當年誓言,入了翰林苑。
「這麼說,朕這個皇帝能得到你的肯定,豈非還要深感榮幸?」龍盯著他,冷哼了一聲。
他卻也絲毫不含糊地道:「不敢。不過,在微臣心目中,皇上是值得人敬仰的人為數不多的幾個。」
龍氣結,豎眉把臉一撇,卻對上了衛興趣盎然的雙眼,於是又回頭,指著他道:「那你說說!朕於舊年除夕領兵勇衝入宮繼位,是對是錯?對於三王龍恪,朕是該殺他還是不該殺他?!」
「皇上……」
衛一聽,嚇得面上陡然失色,龍冷哼一聲,帶著狠意的目光直盯向了沈少卿。沈少卿一時沉默不語,衛朝他暗中示意跪下請罪,他也似完全看不到似的,只顧蹙眉望著地面。半晌,他抬起頭來,神色自若地望著龍:「回皇上,臣以為,皇上領兵闖宮逼太上皇讓位,是為不孝;與三王兵刃相向,是為不義;三王與皇上身為手足兄弟,殺之則為不仁……」
「放肆!」龍怒不可遏地拍了桌案,案上堆好的折子嘩啦一聲跌散了開來,「你膽敢說朕不仁不義不孝?——來人啊!把他拖出去,外面日頭下罰跪兩個時辰!」
「皇上!」衛大驚,趕緊起身跪在玉下:「請皇上息怒!」
沈少卿面上也變了變,仍是固執地不肯求饒。
「你走開!」龍指著衛大喝,轉身朝進來的侍衛一揮手:「拖出去!」
「皇上!……」
衛焦急不已,——開玩笑!這三伏天裡,誰人禁得起這麼暴曬兩個時辰?更遑論一介文弱書生!望著被架走的沈少卿,他不由追了兩步,但當聽見身後傳來的不怎麼舒服的一聲冷哼,又不由歎著氣放棄了。
綠蔭蓋的花亭裡,子奼接過喜兒遞來的冰鎮蓮子湯,輕輕呷了一口。「這大熱的天兒,喝兩口這個,倒真是消暑的好法子。」她恬然讚道。喜兒嚥了一口,也連連點起頭來:「真是好喝!」
如今子奼成了名正言順的宮裡娘娘,喜兒自然也跟著升了一級,成了宮內堂堂的女官,乖順的宮女奉茶的同時,也恭謹地為她也奉上了一碗,方纔那一番禮遇倒使得素來只會低聲下氣對人的她好一陣不自在起來,還是子奼扯了她的袖子,她才伸手接過。
「那邊那邊!……」
不遠處的長廊下忽地傳來了幾道說話聲,喜兒下意識地抬頭一望,瞬時斂了戲色:「小姐!你看,方纔那個大人被押出來了呢!」子奼一聽,也回頭望了過去,——可不是,那年輕官員正被人押著走向了廊下的當陽處跪下,雖是受著罰,可這年輕人臉上卻並無驚慌之色,反而像是在最舒服的書房裡書寫著最得意的詩章一樣氣定神閒。
子奼一時被這一幕吸引住了目光,不由伸手挑開了擋住視線的花枝,仔細望了望,卻也望不住什麼端倪來,只見半盞茶時分過去,他還是跪在那裡一動不動地,倒也讓人心生佩服。於是招手喚來喜兒:「你去打聽打聽,究竟是犯了什麼事?這麼大熱的天兒,跪在那石板上還不把人給曬傷了?」
喜兒點頭,拿著團扇頂在頭上出了亭子。子仍是蹙眉打量著他,看他背脊挺直,便知是個不肯服輸的主兒,暗暗歎了口氣,收回了目光。這邊廂喜兒卻已小跑著回了來,小喘著說道:「小姐,聽說這人是皇上專門召來的大才子,可是不小心提起當初逼宮的事惹惱皇上了,現在倒霉地在那兒受罰兩個時辰呢!」
子揚了揚扇子,歎道:「既是專程召來,偏又這樣折磨人家,那麼文弱的一個人,兩個時辰曬下來還不得昏死過去?走吧,咱們過去看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