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的南風透過大開的窗戶,輕輕吹進了正殿裡,淺飛舞在簾處,佈置這大殿的工匠們似是特意為了留出這一片閒適景致似的,那紗幔掛得極高極長,半揚在風裡的樣子宛如秋水碧波。
子奼端坐在妝台前,一面吹著慵懶的風,一面看著鏡中喜兒眉眼含春地為她梳妝。弄了好一陣,她都有些乏了,可喜兒卻還是沒有罷休的意思。
「小姐,你就別亂動了!這好不容易解除了禁衛,可以上外面御花園裡去走走,總不能還跟不出門似的披頭散地出去吧?」喜兒見她不安地挪來挪去,便噘著嘴嘮叨起來。子奼一聽,便又老實坐穩了。喜兒這才滿意地咧開了嘴,她將最後一枝簪插了上去,望著鏡中的子奼淺笑:「雖然是懷著身孕,可是花點小心思一收拾出來,也還是雍容華美的貴婦人一個,哪裡就非得要靠那皇后的名聲呢?」
子奼望著她,抬手覆住她放在肩上的手掌,也彎了唇。喜兒垂下眸,望著她,臉色忽然變得陰鬱了些。「小姐,現在外面傳得那麼起勁,說是他有意要封你為皇后,你真的不願意坐這個位子嗎?」
子奼沉默了一會兒,方自抬頭道:「我早與你說過,它不屬於我們的。」「可是他現在是真心想把你扶上位啊!」喜兒微有些急,可眼神裡隨之又浮現起一絲矛盾,「我知道,你恨他,換了是我,說不定會比你更恨他的。可是當了皇后,你不是可以更有機會掌握自己的命運嗎?」
「傻丫頭!」子好出聲,「當了皇后就能把握命運麼?你忘了,皇后也好妃嬪也罷算是民間的妻與妾,命運都是掌握在男人手裡的,他要你榮,你便榮辱,你便辱,真正能掌握命運的人對別人來說具有利用價值的人,別人只有想要利用你,你方才能抓住自己的命運。你想想秦府便是個例子,劉氏能帶給秦世昌無限前途,所以她在秦府裡說什麼都是對的。而娘毫無勢力,所以只有被人欺負的份。我們這樣的空殼子,有什麼價值可言?還不如低調過日子作罷。」
喜兒聽著,雙眉又揪起:「那們一輩子就這麼過下去嗎?」子奼手一頓面上笑容沒了,半天後才啟開抿緊的唇道:「當然不是。喜兒,」她回過頭,牽住她的手:「如果有可能,你是不是希望我把他的施予接受下來?」
「我……」喜兒欲言止,迷茫地低了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們即便是出了宮自由自在地生活了,你是否就真的開心了呢?人世間若像你說的那樣充滿了利用和被利用,那麼我們在哪裡生活又有什麼分別?低調和高調的生活又有什麼分別?如果全都是利用,那麼姨娘當年為什麼寧願在秦府裡一直守下去,而小姐你……為什麼又會心甘情願地為他留下這個孩子?難道說娘和小姐你也都是在利用麼?」
「兒!」子震驚地站起,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她兒抿了抿嘴,又抬起頭道:「其實我知道和姨娘是因為心裡都有『愛』,心中有愛的人可以做到不計一切的。那麼小姐你,為什麼不再為腹中的孩子多爭取一些保護呢?只有疼愛他的你勇敢地站起來了,他才能順順利利地長大**,反之,又會有多少人算計著他呢?」
子呆呆地看著她,半天也沒有動,甚至連呼吸也曾一度屏住——好半天,她才緩緩低下頭來,帶著一股濃濃的鬱結微啟了口:「不……喜兒,別說了。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像娘一樣與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如果是這樣,我寧願什麼都不要。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愛恨都好,沒有什麼真的能夠刻骨銘心。」
一語道畢。她再不出聲地對鏡理起了完地妝容。那臉上坦然無波。竟像真地放下了一切似地。
喜兒見狀。也只好閉了嘴。替她整理起了衣裳。
—————————————————
晌午前時分。趁著尚未十分熱。徐嫂喜兒扶著子奼在宮殿附近地園子裡逛了兩圈。略微看了看周圍環景。儘管花木頗多。行走於長廊樹蔭之下並不是十分炎熱。可是喜兒仍擔心一個月後便將臨產地子奼中了暑氣。才遠遠地望見蓮葉繁茂地御湖。就在花徑上挽著子奼打道回了府。
一路上宮人們見到三人皆都面現微訝之色。卻又恭謹有加地朝子奼請安行禮。喜兒冷眼望著。直到近了館陶宮門前。見並無人走動時。方忍不住說道:「她們都是還沒見過小姐呢。這才剛剛有了要入正宮地消息。便一個個惶恐得什麼似地。若是真地行了大典。那還得了?敢情這宮裡地主子們到底是得罪不起地。她們也是吃過虧。方纔如此謹慎。」
子奼
停,面上淡然:「那是自然,你當這宮裡真是那麼以往嬪妃們在別處受了氣,自然也會想法子把口氣給撒出去,宮人們便就成了出氣筒。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做人還是謹慎些好。你們往後也是,無論如何,他忽然間把那禁衛一撤,咱們那兒自然會多些人來人往,切要記著勿要落人話柄,咱們雖然出身寒微,但骨子裡卻要硬朗,萬萬莫要遭了人輕視。」
喜兒點頭:「知道了,定當如在凌府一般,規矩行事便是。」
子點點頭,正要抬步跨入門檻,那後頭忽地傳來一道喚請留步的聲音,回頭一瞧,卻是紫陽殿的內侍名喚三喜的,喘著氣眉開眼笑地站在二人面前,「夫人,劉公公讓我來知會一聲兒,在御史言官們的勸諫之下,今兒早朝上皇上終於點頭吩咐秘書監籌備冊後之事了呢!估摸著過幾日便會有草詔出來,奴才這便先向夫人道賀了!」
子尚未答話,喜兒倒搶先道:「當真?」
「那還有假!」三喜挺起胸脯,咧嘴笑道:「奴才可不敢拿這等事說笑!」
喜兒回頭與徐對視了一眼,目光亮晶晶地俱是掩飾不住一抹喜氣,子奼卻微微蹙了蹙眉。「三喜,勞煩你跑了這一趟了,這點小意思請收下罷!」喜兒見子奼抿嘴未動,便從手下退下一隻羊脂玉鐲子,笑著遞給了三喜。三喜慌忙推卻,在喜兒堅持下,卻也收了下來,俯身朝子奼作揖道:「多謝夫人和喜兒姑娘!往後夫人有什麼事,但管吩咐便是!」子奼勉強微笑點頭,三喜再作了兩個揖,方才又沿著來路回去。
喜兒舒了口氣,望向子奼:「然當真了!小姐,這回既是連朝官們也力諫,看來也是民心所向,就隨緣罷?」再望向旁邊徐嫂,徐嫂也點頭:「是啊,夫人,依我看,皇上倒是一番真心實意呢!」
子奼咬了咬唇,輕輕揮開她們的手,心煩意亂地道:「你道真是他們主動的麼?不過是場戲罷了!這戲能不能唱到底,還沒個準兒呢!」
兒一愣,望著她往前走了的背影,呆了好一會兒才提裙追了上去:「小姐!……」
———————————————
皇內苑中各宮殿的佈局呈散佈狀,大大小小幾十處殿宇圍著御花園,分佈在偌大的皇城每一個角落,若是站在夠高的位置俯瞰下來,便能現群宮就如蒼穹裡的日月星辰一般。而整座皇宮雖然佔地頗廣,看起來曲折迴環,但其實內裡卻通道便捷,往往於山窮水盡處,又忽見柳暗花明景。
早朝下來之後,龍順著長廊彎道直走向了御花園的東南角,翠障掩映中,衛與數名宮人一路跟隨在後,不似賞景,卻似是有事前去的樣子。半路上龍還不時問起:「那八十株梅樹種下來,可夠填滿那宮殿內苑的?內庭可曾照朕的吩咐單單辟了一處出來,做成了小宅院的模樣?……」衛俱都頜稱是,滿意地答與了他。
東南角上少人煙,卻是方極為幽靜秀美的天然景致,叢叢翠竹之下,隱隱可聞溪水潺潺之聲,棵棵梧桐旁,又有數不盡的奇花之香撲鼻而來,迎面一小片花田半莊半諧地成了一道屏障,走到花田中間的小徑上,已可看見在它後方露出了一道鋪著精緻琉璃瓦的翹角飛簷,飛簷下方則是一座宛如瓊樓般精雕而成的宮殿一角。
龍停了停步,望著那道高出平地兩三尺來的漢白玉石欄已是有些滿意,背起手來道:「如此一來,倒確是已有了幾分『仙宮』的樣子!」衛聞言俯:「此番工部請來的畫師乃是聞名天下的畫聖洛永,建造工匠也全都是手藝精湛的老匠人,工部不敢有絲毫差池。」
龍點點頭,又繼續向前行走。
漸漸地那花田走盡,面前便赫然露出了宮殿的真容來,幾乎所有人在望見它的那一刻,都不由微微露出了驚艷的目光。宮殿的材料有八成採用了漢白玉石,圍欄上每個柱頭都有個小小的祥瑞雕像,精細的雕工讓人歎為觀止。縈繞在宮殿四周的是一道蜿蜒的小溪,一排茂密的修竹順著溪流水岸線延伸至小木橋處,方才聽見的那流水聲便是出自於此。而那水也不知從哪裡流出,卻是於清澈之上還隱隱浮著一絲水霧,襯得那尚未掛上匾額的殿宇更是如同仙閣一般。
「奴才叩見皇上!」
殿門口已有成排的宮人們跪在地上迎接聖駕,龍只一笑,伸手將袍角一揚,而後帶著一股少見的不羈輕巧地躍過了石欄,回頭朝衛一揚唇:「走!咱們進去瞧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