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陶宮的廚屋設在宮殿的西南角,喜兒已經打探好了,每天這會兒便是沒人的,御廚們都趁著這會兒閒功夫回屋補眠,要想不為人知,趁著這空檔去煎藥便是最好。
進了廚屋門之後,喜兒在門口佯裝整理鞋襪,左右看了看沒人,方從案台下找到了一個小瓦罐,舀水洗乾淨了,把藥材全數倒進去,加水放在爐子上慢慢煎熬。
等熬好還得有會兒功夫。喜兒守著守著,忽地想起子奼為了保住這孩子歷盡艱辛,如果又要狠心將他捨棄,心裡就不由有些疼,也不知這樣子做了究竟會改變些什麼?心裡胡思亂想著,眉頭就不由皺了起來……
這邊正殿裡,子奼仍在捂著胸口憩息,朝陽悄悄射進窗戶裡,將雕花的窗稜投射在地板上,映出精緻的一片陰影。那陰影就落在她的腳邊,就像把她整個人也連在了一起一般。
當清風帶來庭園裡一陣花香時,她終於感覺到陣不適已漸漸過去,緩緩睜眼,愣愣地望著窗外,而手心卻仍貼緊著腹部。方纔那一陣疼痛,真讓她有這麼一種感覺,腹中胎兒似乎體會到了她要捨棄他的決心,正是在用他的所有力量向她提出抗議。
幽幽歎了一氣,眼眶忽地起酸來,她抿嘴撐起身子,瞇眼看著窗下。那裡,兩歲大的寶兒正蹲在地上玩耍,徐嫂在旁邊繡著嬰兒鞋面——那是給子奼肚裡的孩子做的,她和喜兒一樣,都在期盼著這個孩子能夠健康生下來。「娘,給——」寶兒伸著胖嘟嘟的小手遞向徐嫂,那是一塊子奼給他的糖,徐嫂道了聲「寶兒乖」,笑著張口含住。
多麼溫馨……也許將來,她也可以擁有這樣一份親情?她咬著下唇,眼眶不知不覺間再度變得刺熱。
「夫人,」徐嫂抬頭望見她了,起身進了殿,走到面前說道:「這會兒太陽正好,出去走走吧?」
子奼低下頭,看著正好灑在榻上的一滴眼淚,搖了搖頭。「你去吧,我在屋裡躺躺。」徐嫂見狀,便不說話了,見她身上的毛氈滑了下來,又將它仔細蓋了上去。
珠簾一陣響動,喜兒又回來了。她手上拎著一個食盒,肘上還掛著原來那個包袱。門口的宮女見狀,慌忙伸手接了一樣在手,一道進了來。
「小姐,可以了。」宮女退下去後,喜兒將那包裝著藥材殘渣的包袱放在一邊,而後揭開食盒,把盛了藥的湯碗端了出來,神色哀然地放到桌上。徐嫂望著,不由大感詫異,指著藥碗問:「這?」喜兒望了望面色忽現蒼白的子奼,偏頭又面向她:「徐嫂,你先帶著寶兒在園子裡呆一陣罷。」
徐嫂眼中露出一絲驚疑。她捉著衣服下擺。頜了頜。恭身退了出去。
子奼望著面前那碗黑乎乎地藥。咬著下唇。胸脯已開始起伏。腹中那陣疼痛又來了。擾得她眼淚都流了下來。
「小姐……」喜兒噙著淚。上前一步。跪在她腳下。「你走開……」子奼極力推開她。端起碗來。眼淚一顆接一顆地灑在碗中。濺起一道道水紋。她深吸了一口氣。將碗對準唇間。才要張口嚥下去。腹間突地湧上來一股巨痛。就如刀斧刺心一樣。震得她雙手一撒。那碗就從雙掌之間跌落在地上!
光法地地面頓時多了一汪黑色地水漬。白瓷湯碗順著碗地邊緣在地上滾出了一道弧度。而後。那痛得再也無力支撐地身子也應聲倒落在地上。
「小姐!」喜兒尖聲驚呼。大步過去跪在地上搖她地身子。「小姐!你怎麼了?!快來人啊!……」
「怎麼了怎麼了?」
門口的宮女太監聽聞聲響,已經不顧一切地衝了進來,見到此情此景,個個都嚇得面無人色,那領頭的太監慌忙招呼著人前去太極殿送信,又四處喚人去太醫院喚太醫……
此時龍煜正在紫陽殿裡獨自著棋,正執子行至為難處,抬頭一望,卻見衛玠急匆匆地走進來道:「皇上!館陶宮出事了!」那玉石雕成的棋子一個不穩,刷地落在棋盤中間,砸亂了好幾步局勢。
他定定望著那已然紊亂的棋局,鎖起眉來,緩緩說道:「慌裡慌張地,什麼事?」
衛玠凜色:「子奼小姐她……她意外地昏迷了過去!」
殿裡忽然沒有了別的聲響,除了手指關節驟然在這陡然的安靜中響起。也只有那麼半刻,龍煜捶了一下案面,騰地起身,大步步向了殿外。
館陶宮內此時一片混亂,太醫徘徊在門口不敢入內,太監宮女們面色驚惶地朝裡張望,而裡面則傳來接連不斷的哭泣聲。龍煜到了門口,望見這一切,衝著太醫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進去?」太醫們這才哆嗦著躬腰進了殿內。
略一沉吟,他又快步搶在了太醫前面,見著平躺在床上,閉目深鎖著眉尖的子奼,不由咬起牙來。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別的許多,傾下身子就將她抱在懷裡,焦急地喚了幾聲「奼兒」,卻見她仍是面如金紙,額尖上不停冒汗,心下一怒,回頭衝著地下的一幫人喝道:「到底怎麼回事?!」
哭泣中的喜兒與徐嫂見狀,惶恐地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他便又厲喝一聲:「快說!」喜兒嚇得身子一震,望見盛怒中的他,方才囁嚅道:「稟……皇上,奴婢也不知……只是突然間就……」
「廢物!」他倏地抬起腳來,冷臉朝她踹了一腳。喜兒收不住勢,疼得往後倒在地上,徐嫂和身邊宮女們又去扶,這就更加亂了起來。
他側一望,兩名太醫正在一邊不停抹汗,又怒:「快些過來!」
「是……」太醫直如提著一顆腦袋在行走般,戰戰兢兢上前,替子奼把起了脈。
龍煜從床邊退開,蹙眉巡視著屋裡,宮女們已經跪在地上哆嗦成了一片,而她們的後方地上,卻有一灘不明來歷的黑色水液。他徑直走了過去,蹲下身子瞧了瞧,又見不遠處還滾落了一隻碗,當下生了疑,拿著那碗湊近鼻尖嗅了嗅,那股濃烈的藥味刺得他陡地揪緊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