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甚好,朕今日就先在這園子裡招待二位,略坐坐,而後再入殿歇息。」他捧著茶,斜斜坐於絨氈鋪地的錦墊之上,含笑瞟向二人。凌雲優柔頜:「三月裡春光極好,如若坐於殿中,倒辜負了這一番美景。」
子奼安然跪坐於矮案側,靜靜地聽著他們閒話,也靜等著龍煜上演怎樣的戲碼。然而龍煜卻似乎忘了她的存在,只是一味地與凌雲在談論時政或坊間怪談,時而從齒間輕揚出來的笑聲令子奼幾乎覺得,他對她的威脅其實只是她的一種錯覺。她觀察他的一言一笑,卻不由自主因他的言笑而出神……拋開那不為人知的一切來說,這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他的魄力,他的學識,他的幍略,使他成為了一代君王的不二人選。
可是他的專權和霸道……她在心裡歎氣,誰能想到,「柔弱」的自己居然會跟這樣一個男人成敵。「柔弱」「卑微」了十七年的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有資格被一個君王當成仇人……呵。
「……今日難得清閒,入殿內下幾盤棋如何?」龍煜忽然說道。
凌雲淺笑俯:「敢不從命?」
「痛快!」他擊掌起身,喚衛玠入內擺好了棋局。「朕知你棋藝了得,早想與你對戰幾把,今日,可就要一嘗夙願。」他望著他的眼緩緩地說,那唇邊還浮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凌雲亦牽著子奼淡然起身,朗聲回道:「能與皇上一較高下,實乃臣之榮幸!」
龍煜含笑不語,率先步上了長廊。凌雲與子奼緊隨其後,到了殿門口,子奼忽然拉著他的手輕聲說,「你們著棋,我便在這園子裡走走吧,省得吵到你了。」
凌雲想了想,點頭道:「也好,走一走沒那麼悶。讓喜兒好好陪著。」
「嗯。」她微笑著,拂了拂他的衣領,衝著龍煜欠了欠身,「臣婦先且告退。」
龍煜望著她出去,揚了揚眉,招呼凌雲入了殿裡。
子奼由喜兒挽著。緩緩下了石階。沿著湖畔行走在御花園裡。到了一座假山石旁。她長長地舒了一氣。仰望著天空。忽地又露出迷離地笑來。
喜兒望著這樣地她。深為不解:「不是很擔心麼?怎地又這樣笑起來?」子奼抿嘴向她。一雙美眸已然彎出了弧度。她輕輕地說:「從來沒有試過如此地感覺。原來跟他對陣。是這樣地刺激……有些像噬血地瘋狂。剛剛那一刻。我只覺得如果再激烈一點點下去。我渾身都可以燃燒起來!喜兒。我現我喜歡這種『贏』地感覺。它能使我吐氣揚眉。尤其是——對『他』。」
她靜靜地望著她。眼神裡卻有抹清亮得如同夜星一樣地光芒。這道光芒使得原本蒼白地她變得容光煥。彷彿。從她心裡散出來地那種感覺就是她地生命力似地。一旦形成。便能使她活力四射。
「我從來沒有試過跟人『斗』。我也沒有想過去『斗』。可是剛才。我真地覺得自己骨子裡也有一種叫做『反叛』地東西。它在告訴我不可以再退了……」
喜兒怔怔地。不太能理解她地感受。在剛才三個人初一見面地那一刻。她雖然也很緊張。也看到了龍煜眼中地怒意。更看到了子奼對抗似地揚著下巴偎近了凌雲。可是她無法切實體會這種心情。她只知道子奼那樣子是很讓人為之捏一把汗地。
「小姐。你想跟他鬥嗎?」她囁嚅著問。
子奼垂下眸,黯然移開了目光。良久,她幽幽吐氣,「我怎麼跟他鬥?我拿什麼去跟他鬥?我方才只不過是,在刀尖上起了一回舞罷了……」撫著山石,她不禁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出起了神。
太極殿裡有著一貫的威嚴與奢華。殿內香爐裡點起了龍涎香,一縷縷青煙冉冉升起,清幽的香氣瀰漫了整座大殿。低垂的簾幔為這莊嚴硬朗的布設裡增添了一些柔性氣息,清風微拂,便就隨之輕輕擺動。再有擺放在那四周的玉器寶典,大方而得體,無處不顯現出殿主的尊貴。
殿內成群的宮人們已然退下,只有兩名手執拂塵的太監立於門口。龍煜與凌雲席地而坐,對坐於寬敞的大殿中央,面前的棋局已行至一半,仔細一看,那局勢竟是針鋒相對凶險非常。
「到你了。」龍煜手執黑子,勾唇望著對面的凌雲。凌雲面色沉靜,一動不動地望著棋盤。「皇上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他這樣歎息,並含笑搖頭。龍煜加深了笑意,「朕知你未出全力,為何不放手與朕一搏?」
凌雲目光頻閃,低頭把手中的白子落在了靠邊的一方。「與君相搏,無名無份,有違朝綱,有違人倫,為臣豈敢?」
龍煜輕哼,「你不敢,就是死路一條!」他直起身子,盯著他懶洋洋地說道:「這世間之事,當爭必爭,當奪必奪,你凌雲不是傻子,豈會如此迂腐?」
凌雲聽罷,淡定如常,沉吟了片刻,他含笑作答:「凌雲雖不迂腐,卻也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為君所有者,臣不能枉動。」
龍煜雙眸裡寒意閃動,「那麼為臣所有者呢?君又當如何?」
「於綱常倫理之內,臣之所有者,是為君所有。綱常倫理之外,是君是臣,皆不可強取。」凌雲回望著他,只有春風滿面,而沒有一絲退怯。龍煜不語,靜靜地望著棋局。好半天,他才抬手將手中棋子優雅地往局中一落,穩穩地連住了一片黑子,斷住了白子的去路。「綱常倫理之外不可強取——」他揚唇輕笑,捧起一旁的茗茶淺飲,「你莫非暗指朕當初奪位之舉也有違綱常?」
凌雲正色:「非也。皇上於危亂之時果斷剷除亂黨,挑起重任,繼承大統,乃英明之舉。此舉非但無悖綱常,更是解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之中,是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