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抬起的腳又收了回來。轉過身時的臉色是如同天色一樣的陰鬱。他一把把袍子拿過來,——那衣襟裡側,果然有個秀氣的「雲」字。
他拿著這件袍子在寒風呼嘯的廊下起了怔。
「其實……少夫人對您還是很好的。」朵兒低聲說,腳尖兒勾著地上的小石子,「她一定是為了趕製這件袍子送給你做壽禮,所以才熬了一整夜……」
嶄新的袍子被攥在手心裡,片刻後,卻又被一把塞進了雨墨的懷抱。
「少爺!」
雨墨抱著衣服,怔怔地望著踏進了門裡的身影。
——————————————————————
天又黑了。小窗戶上已只看得見一片微亮。
子奼從牆角邊端了一碗水來,跪在地上,撕了一塊裙角小心地擦拭喜兒臉上的傷痕。「疼嗎?」她輕聲問。喜兒搖了搖頭,「不疼,一點也不疼!」子奼抿了抿嘴,把手裡的布放下,坐在一旁起呆來。
「怎麼了?」喜兒伏在她的膝上,問。
「又沒有藥,擦了也是沒用。」
喜兒一怔。接著用布吸水自己擦起來。「沒事!擦擦也好得快些……」子奼抓住她地手。沉重地放下。「喜兒。別擦了。省些痛苦。」
「小姐……」喜兒噙著淚。趴在她地肩側。「喜兒沒事。喜兒只是擔心小姐……您現在這樣。不要說連孩子都保不住。竟是連自己地性命都成問題呀……」
子奼不由得將手移到了腹部。那裡面透出來地某種訊息。能讓她有種莫明地安心。「無論怎樣。我都要保住他地……」她微微彎了唇。乾燥地皮膚上有了一線粉澤。喜兒難過地握住她地手。將它們從她地腹上移開。「為什麼你一定要留下他?你不是一直為了那個人而不開心嗎?大少爺不是說過。只要你捨棄他。你就還是能像原來一樣過日子嗎?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
「喜兒。你不懂……」她低下頭。唇畔地笑開始苦澀。「其實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這一切都是孽緣。我傷害了他。我不能連他地孩子也殺了。否則這一生。你要我如何活下去?……何況。當有一個小生命跟你血脈相連。你會覺得你不是孤單地。這世上。即將有一個人會與你息息相關。會喊你做『母親』……」
她神思恍惚地說著。臉上忽然漾起了一種奇特地光輝。喜兒怔怔地看著。一時竟有些入神。
「可是。孩子地爹怎麼辦?」喜兒擔憂地看著她。開始有些動容。「難道。你打算這輩子都不告訴他地爹爹是誰?可是……萬一說了。那他地爹爹會怎麼待你呢?他是那麼——小姐!為什麼你一定要選擇這條路?為什麼你不肯放過自己?!」
「什麼叫放過自己?什麼又叫寬待自己?喜兒,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帶給我幸福……」
「可是我認識他的爹爹!我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且我也知道,眼下你能不能把他保住還是個誰也保不準的事!」喜兒有些激動,她恨她的傻,恨她的癡,恨她的不爭氣!「凌家這樣子對你,這才第一天,到了明天後天會生什麼樣的事,誰也不知道!」
「可是只要有最後一口氣在,我也要保住他,——哪怕最後,跟他同歸於盡。」她靠著牆角坐著,目光癡癡地望著那方小窗口。「其實,就算沒有他,這一關也是遲早也會過不去的。你知道,他們在意的不是有沒有這個孩子,而是我有沒有被人玷污過這件事情的本身!……呵!」她微微冷笑了一聲,又道:「秦世昌夫婦執意要我嫁過來,何嘗沒有想到這點?但是,他們還是這樣做了……我至今也不知道凌家為什麼會挑中我,是真的無意?還是蓄意?我一點也不清楚……」
她的眼中忽然有了淚光,在這漆黑的夜裡,藉著門縫裡射進來的一點點光亮,閃耀在這屋裡。可是那淚光裡又隱含著那麼一點點不甘,於那細緻的臉龐上又多了兩分堅毅。
喜兒緩緩垂下了肩膀,也靠在了牆壁上,「既然你決定了,那麼,就這樣吧!我會拼盡我的命來保護他,在我閉目之前,一定不讓他離開你……」
「我們也許會被送回秦府去。」
「不怕!有我陪著呢!」
「也許會比如今的境況還不如……」
「……沒事。我們都是那樣過來的!」
窗外,輕輕的腳步聲由近而遠漸漸消失。窗下,地上有件繡著「雲」字的嶄新袍子。
遠處,傳來寒風聲聲的呼嘯,還有,握緊著的拳頭裡骨骼被擠壓太緊的「咯咯」的聲音……
——————————————————————
隨著一聲「吱呀」的開門聲,一道強烈的陽光驀地照進屋裡,刺醒了相偎在牆角昏睡的人兒。
亮光處,兩個奴婦手拿著瓷碗和白綾站在門口。子奼怔了怔,扶著牆壁緩緩站了起來。這陽光刺得她雖然還未完全清醒,但是,她多少也意識到了將要生的事。
「小姐!……」
喜兒緊緊攀住她的胳膊,驚恐地望著門口。
「少夫人,」左的高個兒僕婦端著碗麵無表情地走過來了,「按照凌家家規,犯了七出的婦人必須被清理門戶,懸樑自盡或是喝藥,——請自己選吧!」
子奼緊抿著嘴,雙手捻著衣角。「這是他的意思嗎?是他讓我自盡?」
僕婦不答,卻將藥碗穩穩遞了過來。「還是請快些喝了吧!看著少夫人上了路,我們也好回去交差。」
「不!」喜兒跪爬上前,朝僕婦哀求道:「大嫂!求求你們了!你們也是做了母親的人,也是女人,不要這樣對待我家小姐……」
「讓開!」
僕婦抬起腳,把喜兒踢翻在一邊。「我們雖是女人,也做了母親,卻嚴守婦道,絕不做那卑劣苟且之事!如何能相提並論?」
「可是孩子總是無辜的呀!……大嫂,求求你們吧!」
喜兒仍在哭求,子奼忽地拉拉她的肩膀,目光卻看向了門外。門外被踐踏過的地方,有一件銀色的錦袍,幾個泥濘腳印落在上面,放眼望去,滿目都是嘲諷和譏誚。
喜兒愣了愣,爬起來,衝過僕婦身邊到了門外,撿起那骯髒不堪的衣裳,噙淚回頭看著子奼.